第 2 章
天樂曲調獨特,分不出何種樂器所奏,只覺得樂聲厚重,極具威嚴,宛若天宮之音。
劉徹顧不上帝王儀範,他仰着頭,儘力望向那塊與眾不同的天幕。
伴隨着天樂,無數雲霧在天上倒掛的山脈江海中穿行,流動。
一眼望去,天上的山河湖海盡收眼底!
這是劉徹從未看到過的景色。
天子居於宮中,莫說出城,出宮都不是件容易的事情,縱使劉徹富有五嶽四海,卻也只能憑藉輿圖去想像自己的江山,何時能看到這樣的瑰麗奇景?
巍峨不絕的山脈,大片適宜耕種的平原,白色不知是何存在的土地,以及偌大的海洋,無一不令劉徹震驚不已。
他喉嚨發乾,心更是嘭嘭直跳,比當年登基之時更為緊張!
下意識的,劉徹腦海中浮現出一個念頭。
剛剛的黑色,莫不是天幕破碎,才能讓自己這凡間天子,能一窺天上真顏?
這樣的神跡,能存在多久?
“快拿錦墨!”
劉徹猛然反應過來,果斷下令:“將這天上山河給朕畫下來!”
帝王有令,內侍哪敢不從?
哪怕被天幕嚇個半死,小黃門還是抖着兩條腿爬起來,趕緊往庫房跑。
劉徹看小黃門跑去的方向,略微皺眉。
去庫房太慢了!
“去殿內拿墨!”抬頭,再看一眼天上複雜山河,劉徹毫不猶豫的說道:“就在未央宮前畫!能摹出這天上山河的,朕賞他百金!”
百金的賞賜,讓未央宮外的侍衛、黃門郎、宮女們紛紛動了起來。
天幕哪有天子賞賜的百金重要!
只是,拿墨錦必然需要時間。
機會轉瞬即逝,誰知道這天景能持續多久?
看天子露出焦急的神色,一個侍衛咬了咬牙,直接抽出佩刀,對着左手掌割了上去。
鮮血噴涌,侍衛顧不得疼,右手食指蘸血,直接在石板上畫了起來。
看侍衛舉措,有人眼前一亮,立刻跟上。
片刻,小黃門終於從未央宮內拿出來墨與幾根筆。
不多的墨筆被瞬間瓜分乾淨,有筆有墨的,細細臨摹一處。沒筆,只拿到墨的,同樣是跪在地上,學那侍衛,手指蘸墨臨那天上江河,以求能得幾分賞賜。
只是,還未等這些人畫多少,天空中的景色便發生了變化。
那塊天幕,漸漸黑了下去。
變故令眾人再度驚慌。
在不安中,眾人的耳邊突然響起一道清脆悅耳的聲音。
【Hello,大家好,我是才淺。】
這聲音很是溫和,帶着女子獨有的軟糯,只是語調有些獨特,令人聽得不是很清楚。
【今天我想和大家講講,除去個人對歷史進程的影響,還有常常被人忽視的地理。】
沒有聽錯。
聲音再次響起,這讓確認的劉徹面色微變。
的確是有人……或許不是人的存在在說話!
是了。
天上山河,怎麼會沒有天人居住!
不過,天人不修復天幕,而是出音,是要傳道么?
想到這裏,劉徹不免有些心動。
哪怕如今他還很年輕,可——
哪個皇帝會嫌棄長壽之法啊!
劉徹剋制不住自己的固有思維,下意識用神鬼仙靈去套。
只是,不知道為何,他心中總感覺有些怪異。
天人,會這麼和善嗎?
劉徹的疑慮,並沒有影響這來自天上的女音。
它還在說。
【實際上,地理因素在文明和歷史塑造中,近乎起到了決定性作用。
比如地理因素帶來的降雨,它是隔開農耕文明與游牧文明的無形圍欄。】
豎起耳朵,劉徹很快發現,當自己認真去聽天音之時,原本怪異的語調,瞬間變成自己能夠聽懂的長安官話。
好生神異!
來不及細想,認真聽完這段‘天音’講述的內容,劉徹的表情開始驚疑不定。
聲音講述的內容並不晦澀難懂,哪怕有些詞彙從聽過,但中文的高度概括性,仍讓劉徹幾乎全然理解。
歷史,農耕,游牧,降雨。
劉徹將這幾個詞在齒間反覆咀嚼。
含義太大,大到他腦中思緒紛亂,已經抓不到重點。
只剩下一股強烈的,不受自己控制的不安,浮上心頭。
這讓劉徹的心情變的極其糟糕。
他看了眼不知所措的奴僕侍衛,一甩長袖。
“繼續默剛才的天上山河!”
讓這些奴僕侍衛忙碌起來,無瑕思考後,站在未央宮前的劉徹理了理衣冠。
這不是天上之人,亦不是自己祭祀的鬼神,他之前的那些所想,全錯了!
剎那間,劉徹就判斷出,天幕與天音的不可控。
因為這種‘神跡’與過往的神跡大不相同。
天象有異,好壞與否,不過看太常一張嘴,只要黑鍋甩的快,那就不會威脅自己。
若是有天災,祭祀天地祖先,頂多加個罪己詔,之後再疏通流民,休養生息,也可以熬過去,
雖會損傷國力,但終究不至於影響國祚與自己的統治。
可——
這樣一塊會說話、說的還不是授道,鬼神,如此不受自己控制的天幕,鬼知道會講出來什麼東西!
大楚興,陳勝王的讖言過去多久?
那可是人為!
這樣一塊非神非鬼,似乎與人有關,卻又如神般的天幕,若說個‘漢亡’出來,麻煩可就大了!
劉徹沒了剛開始的不顧儀態,而是正襟危立,面色嚴肅,手握在劍柄上,隨時準備迎接‘天幕’帶來的危機。
來吧,讓朕看看,這幕後之人,究竟要講什麼!
女音和天幕還在繼續。
【我們國家是季風性氣候,降水受夏季風影響,自東南沿海向西北內陸逐漸減少,且全年降水量集中在夏季。冬季的降雨,一般不足全年的十分之一。
這樣的氣候,源於我們居於亞歐大陸的東南部,且東臨地球上最大的大洋——太平洋。】
黑色的天幕,重新復亮。
剛剛的山河,也再次浮現。
只是山河不再是一塊平面,而是變成了一個巨大的……球?
本以為要應對‘天機’的劉徹,表情一瞬間變的極為愕然。
這是什麼鬼東西?!
宮外。
突然出現的黑幕讓無數百姓驚慌失措。
有人下跪不斷的磕頭,有人以為天將塌陷,什麼都顧不上就往家裏跑,還有人茫然失措,不知道要做些什麼,只能呆立在原地。
更有些虧心事做多了的,當場發瘋,竹筒倒豆子般的,把自己過去乾的壞事全給說了出來。
眾生百象,無一相同。
百姓如此,大大小小的官員也沒有好到哪裏去,個別者已經開始宰殺牛羊準備祭祀,吏目更甚,直接開始跳大神了!
混亂中,一個瘋癲的老者穿梭其中,他衣衫不整,大喊着:“渾天!渾天!天地渾圓如雞子!”
邊喊,邊往未央宮跑。
老者身後,幾個奴僕追的滿頭大汗。
“落公!不能這樣去面見天子啊!”
老者名為落下閎。
善觀星象,知風雨時。
在未來,落下閎會和無數天文學家一起創製新曆法。
他所寫的《太初曆》,不僅優於同時提出的其它十七種曆法,更優秀到後世所有封建王朝,修曆法時都要按照他的標準修!
同時,落下閎還是‘渾天說’的創始人之一。
‘渾天說’認為地球如同雞蛋黃在雞蛋內部,從現代看,已經無限接近於地球的真相。
其提出時間,更是領先西方一千六百餘年。
但現在,渾天說無法立刻取代蓋天說,兩家各執觀念,爭論不休。
天幕的出現,讓落下閎徹底瘋狂。
只有專業的人士才能理解專業的理論。
那神音,講的是人間風雨!
是他們苦苦探索,至今都測不準的雨時啊!
“雨熱同期,哈哈哈,沒錯,就是雨熱同期!”
落下閎看着天幕,越發癲狂。
若他沒有猜錯,那天上山河,恐怕,就是他們腳下的大地!
而神,正在講授天時!
一個依靠農耕建立的國家,如果能判斷天時,知曉雨期——
光想想就令落下閎頭暈目眩!
這樣的好消息,必須面告天子!
在落下閎趕往未央宮時,天幕還在傳來聲音。
【眾所周知,風是由空氣流動形成的氣象現象,直接形成風的原因,是氣壓在水平方向分佈的不均勻,當太陽光照來到夏季,海陸開始出現熱力差異,進而形成高低壓,風,便出現了。】
天幕彷彿突然變成了一雙眼睛,帶着他們由遠及近,飛快的靠近球體,伴隨着藍色球體的快速放大,剛剛平面的山河再次出現,只不過這次,它附着在球體之上。
看着這樣的變化,劉徹皺緊眉頭。
球與平面山河,難道有什麼關係?
沒有人回答他的疑問。
天幕停在一塊陸地與海洋交界線處。
陽光撒向海洋和陸地,白色的霧氣自下而上,隨着海平面升騰,在天上彙集成漫天的白雲,一波一波的,向西被移動。
劉徹怔怔的看着天幕。
這就是風?!
這就是……幕後之人的御風手段?
這與鬼神何異!
若朕有這般偉力,朕——
劉徹搖了搖頭,放棄自己的幻想。
若真如自己若想,那些對策,無異於蜉蝣撼樹。
一時之間,劉徹情緒有些黯然。
他將目光從風上移開,轉移到陸地上。
凝視片刻,劉徹突然覺察不對。
“拿輿圖來!”
天空之上的聲音還在繼續,劉徹卻來不及聽了。
黃門郎快速輿圖送上,劉徹攤開,和天幕上的陸地邊緣一一相對。
竟……幾近重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