漢人之稱
趙過的說法其實並不對。
這只是他自己在現有的邏輯下,做出的一個推論。
錯誤,卻充滿着對未來的希望,以及想要解決現實苦厄的努力。
農人們被趙過的情緒觸動。
他們沒有再說那些喪氣的話。
其實,誰不想讓自己的日子過的更好呢?
只是天幕的衝擊實在是太大了。
不知道自己的生活有多苦的時候,一家人能多吃一碗米,一碗麥,就是一件很開心的事情了。
可知道後世和自己一樣的平凡人,受災時還能吃上米和肉時,巨大的差異,就瞬間摧毀了他們的三觀。
這樣的日子,他們再努力都做不到啊!
就像是現代普通人看着有錢人豪車名表,再看着自己房子都買不起的未來,紛紛選擇躺平一樣。
農人們其實也有類似的情緒。
就是直面生存壓力的他們,沒辦法徹底的躺平罷了。
在內心深處,他們也明白,寄希望於死後,是能讓自己開心點,可這對現實生活受的苦,還是沒一點改變。
一個老人忍不住再次抬頭眺望。
天幕現在是一副黃昏之景,夕陽西下,老人用繩子牽着牛,緩慢的沿着小道往家走。
巨大的天幕,讓他能看清楚一切細節,包括牛鼻子上的鐵環。
老人閉上了眼睛。
這不是什麼神術仙法。
那頭牛,也是本地最常見的黃牛。
如果,他們也給牛鼻子上穿一個鐵環,會不會自家的牛,也會和天幕上的牛一樣溫順?
那樣精巧的農具,五十歲以上的老翁都能推的動。
要是家裏有這樣溫順的牛,一台新農具,自己和兒子再去服勞役的時候,老妻和兒媳在家靠着牛和新農具,也能把地耕好吧?
這樣,自己回來之後,也不會看到家裏又餓死一個孩子。
老人下定了決心。
“趙吏。”
老人的表情極其凝重:
“我家裏有頭牛,能給牛鼻子穿個環,您……
能做出來天上老翁用的農具嗎?”
趙過微怔。
很快,他便反應過來,老人這是被自己說動了!
不只是說動,老人還打算進行豪賭!
後世,人們看待古代農人的時候,總覺着他們不知變通,愚昧又落後。可實際上,農人們每年都在以自己的性命作賭,種什麼糧,什麼時候種,都是極為艱難的選擇。
因為一但出錯,糧食減產,家裏就有可能餓死人!
他們的本錢太少了,少到承受不住任何風險,就像是老人,他不給牛鼻子穿環,那家裏的牛雖然不能耕地,但拉車,還是能省很多力氣。
給牛鼻子穿環,好處是多了個耕地,可要是穿不好,牛受傷了、死了怎麼辦?趙過做不出來農具呢?要是沒做出來,牛鼻子就算沒壞,穿環買的鐵、自己出的力,就都白費了!
一頭牛,對農家來說,可不是想養就能養的。
趙過明白這份信任,到底有多麼沉重。
他快速在腦海中把看到的新農具拆分一遍,確定自己能做出來之後,鄭重許諾道:
“鐵環會銹,我拿個銅環來。至於那農具,給我七天,七天我就能做出來!我與你擊掌為誓!”
“好!”
老人伸出手,於天幕之下,於無數農人的見證中,和趙過的手掌擊在一起。
未央宮
在百官再一次請劉徹下令出兵匈奴之前,主父偃先一步踏了出來,反駁道:
“陛下,現在不可出兵!”
他剛說完,文臣武將頓時就炸了起來,紛紛罵道:
“爾食君祿,如此畏戰,可堪為臣乎!”
“天生讖言,竟不知為我大漢着想,汝非漢臣也!”
“陛下,此等小人,不可留啊!”
主父偃冷笑:
“一群蠢愚,天幕讖言未說本因,不知因果就貿然出兵,要是大漢敗了,豈非應了讖言不成?”
剛說完,文武百官和權貴便像是要吃了他似的。
主父偃絲毫不在意。
笑死,他什麼時候沒得罪過人?
窮困四十餘年,五十方才當上大官,能享受的日子已經少的可憐,撈錢是最終要的,而撈錢的基礎是皇帝,不急皇帝之急、憂皇帝之憂,為皇帝排憂解難,那怎麼當官撈錢享受?
陛下可剛和關內侯說完不可春日發兵!
主父偃堅定做好這份得罪人的差事,反正之前推恩令已經得罪很多人了,現在再多一份也沒事。
“讖言說的是五胡亂華,五胡!並非匈奴!若是大漢進攻匈奴敗了,慘勝,又或者雙方征戰消耗過大……被其它胡人趁虛而入,都有可能造成五胡之亂!”
他眼神嘲諷,掃視這一眾文武百官,嗤笑一聲:
“更何況,天音說的是南北朝,可非我大漢!”
丞相薛澤的臉頓時綠了。
靠,好有道理!
可主父偃還不想放過他們,又繼續道:
“春季發兵匈奴,延誤的春耕如何補?更何況,如今大漢無將!步兵對騎兵,誰知道要怎麼打?!”
主父偃兩盆冷水下來,眾人中腦子不算清醒的,也總算清醒過來了,只是諸如曹時這種,一家榮幸全依靠大漢、依靠皇帝的,仍然沒有改變態度。
天街踏盡公卿骨!
只要一想這句詩,曹時就覺着骨髓發寒。
匈奴,距離長安只有三百里!
這個距離,實在是太近了!
若不能將匈奴驅逐長城之外,他寢食難安!
只是大漢無將這點,還真是個問題。
兵熊熊一個,將熊熊一窩,沒有合適的將領,那就是給匈奴送菜。
不想榮華富貴都消失的危機,讓曹時將目光投向了關內侯衛青。
權衡利弊,曹時開口道:
“陛下,臣舉薦關內侯衛青為大將軍,領兵出征匈奴!”
他這話一出,瞬間炸鍋。
曹時無兵權,可其他人不是啊!
文官沒什麼利益關係,算一算,自陛下登基以來,也就衛青一人取勝,其他人戰績……呃,實在是慘不忍睹,那還不如舉薦衛青!
但武官和打仗封侯的權貴就不幹了。
文無第一,武無第二,爭的不只是第一,還是地位,是權,是財,是名!
是自己嫡系,自己子孫的富貴前程!
衛青這小子才多大,不過是勝了匈奴一場,真以為自己有本事了?
爺爺我和匈奴作戰的時候,你還在當馬奴呢!
憑什麼這大將軍之位讓給你!
所以瞬間,這些人就分成數派。
有和曹時一樣贊成的,直接數起來衛青的功績。
“關內侯奇襲龍城,斬七百匈奴,此等功績,還有人能比嗎!”
有人認為主父偃說得對,不能太過冒進。
“匈奴強勝,騎兵廣勝,的確不可冒進,關內侯之前未曾領大軍,貿然上手,實在是太過冒險!”
還有人因冒犯利益,極為激烈的反對起來。
“衛青不過是一個乳臭未乾的小子!他之前可從未領過大軍,如此重任,他怎麼擔得起!”
“臣舉薦李息將軍!”
“李息帶三十萬大軍在馬邑設計埋伏,還能放走匈奴單于,就這本事,你舉薦他當將軍,是何居心!”
“可衛青從未領大軍出征,若是敗了,你來擔責!”
“爾為漢臣,竟只想着擔責!”
劉徹看着這群人又開始分派爭吵起來,不着痕迹的點了點頭。
對味了。
文武百官和功勛權貴能目標一致,還不如讓太陽從西邊出來。
和主父偃罵的那幾句沒關係,他罵了,不過是爭吵提前,不罵,到調兵選將的時候,照樣得吵。
這是利益之爭!
更何況——
這群人要是真那麼團結,劉徹也得給他們挑到不團結。
沒別的,就一個理由,臣子抱團,天子還有用?
剛剛的請出兵,不就是在攜百官之意,強逼自己出兵嗎!
“好了!”
看這群人已經要打起來,劉徹終於開始調停。
“丞相,你先帶人去安撫太學學子,告訴他們,今年一定會出兵征伐匈奴,讓他們先回去吧。”
薛澤將自己握成拳頭,即將打向一位權貴的手收回,理了理衣冠,對着劉徹行禮應到:
“臣這就去。”
處理完太學學子血諫,劉徹再次掃過面前的文武百官。
不一樣了。
之前自己想要出兵,阻力極大,幾乎整個朝堂都在抗拒,就算明面上不說,可自己的心腹每次提出來進攻匈奴的提議,都會迎來沉默。
而現在,問題已經變成了,匈奴要怎麼打,派誰去打,怎麼防着其它胡人。
從匈奴不能打到匈奴必須打,對劉徹來說,實在是太順心了!
天幕助朕!
如果沒有該死的五胡亂華,漢人不足八百萬人,劉徹說不定睡覺都會笑醒。
偏偏有這麼一個讖言!
還是後世之人根據史書說的,這都不是讖言,是‘真會發生’的事情!
南北朝,漢人,難道大漢遇到了什麼,改了國號,甚至因為某些特殊的原因,分成了兩王朝?
還沒有打出大漢疆土,打出一漢當五胡、打出四海之內,皆為臣妾,打出華夏之民以漢人自稱的劉徹,根本沒辦法理解這是怎麼一回事。
自他以前,人前的稱呼,都是國屬。
有秦國,才有秦人,有楚國,才有楚人,有韓國,才有韓人。
在這種情況下,誰能想像的出,漢人,會成為華夏人的種族自稱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