典禮
午夜,今夜的王都比平日裏更多了幾分隱秘的生氣。
漆黑夜幕上亮起七輪猩紅的月亮,紅紗般的月光落下,庫珀家的府邸亮着微光,彷彿整座莊園都被籠罩在了不刺眼的柔和白光里。
莉莉安娜身上佩戴着騎士團的徽章,牽引一位有些戰戰兢兢的夫人走進宴會大廳,進入白光籠罩的範圍內,對方這才稍微鬆了口氣。
莉莉安娜也趁機抬起頭,看了眼被掛在庫珀家族的家徽之前的那把巨斧。
比起一般的裝飾物,這把斧頭似乎風格太過粗獷了,但沒有一個人敢輕視它,對它彷彿比對真正的庫珀公爵還要恭敬。
斧刃上有細小的豁口,彰顯着年代久遠,而青銅長柄似乎曾經斷裂過,用顏色相近的金屬包裹着進行了修復。
這把斧子就是帕斯帝國的立國傳說中,庫珀家的先祖,英勇無匹的戰士奎因·庫珀所用的青銅巨斧。
夜神降下了神力,讓它成為了真正的神器。只要持有這把巨斧,就能被視為夜神的眷者,毫無阻礙地在黑夜中穿行。
——莉莉安娜當初就懷疑過,攻擊布萊克的兇手,是不是就帶上了類似的神器,不過……
她不動聲色地打量了周圍一眼,整座府邸周圍裝飾着光線柔和的發光寶石,但並沒有點亮火燭,全靠巨斧維持着周圍的光亮。
要帶神器出門,大概能照亮半條街,這種動靜肯定會被騎士團發現。
莉莉安娜隱晦地搖了搖頭,推翻了自己曾經的猜測。
她今天雖然也受到了貝爾小姐的邀請,作為賓客前來,但在正式的儀式開始之前,她還是忍不住幫忙履行騎士團的責任,幫忙牽引賓客。
畢竟她的同僚們都穿着正式的騎士服在府邸周圍待命,防止有人走出巨斧的光耀範圍,落入黑暗中。
今夜不僅僅是賜婚的儀式,賜婚之後還會立即舉行婚禮。
莉莉安娜遠遠看見貝爾已經換上了紗裙,而女僕們也已經做好了準備,一旦結婚的人選確定下來,就讓兩位新人在夜神的見證下步入婚姻的殿堂,毫無緩衝的時間準備。
莉莉安娜不動聲色地環視一圈,周圍除了貴族賓客,還邀請了不少平民青年,面上多少帶着些許激動——這應該是庫珀家自己篩選過的適婚年齡青年。
不過,偶爾也會有意外,神明選擇了不在場的某位青年,那庫珀家的管家就會帶着女僕,拜託騎士團陪同,迅速前往對方家中,力求在最短時間內,把他變成能夠進行婚禮的狀態。
在這個流程中,無論是貝爾、還是被選中的那個青年,都沒有拒絕的權利。
至於婚禮為什麼會在半夜……
因為帕斯帝國信奉夜神,認為只有在夜晚舉行的婚禮,才能得到神明的賜福。
——明面上是這麼說的。
她的老師,大賢者曾說,夜神的權柄在白天會得到一定程度的削弱,所以需要祂進行神降的儀式,必須得在夜晚舉行。
雖然這對於信徒來說有些危險,畢竟不小心落入黑暗,即使是貴族也不能說一定安全,但神明可不會體貼信徒。
這種時候,就要藉助能在黑暗中劃出安全地帶的“神器”就至關重要,戰士家族庫珀家的青銅巨斧,法師家族塞爾維家的白銀魔法書,以及神使家族艾恩家族的黑鐵桂冠,都能起到作用。
帕斯帝國的貴族大大小小不少,但歸根溯源,都是三大貴族擴散的枝葉,每到需要賜婚的時候,都會尋求本家的幫助,藉助自家的神器,舉辦類似的儀式。
不過,三大貴族本家的待遇當然還是不一樣的。
莉莉安娜目光微轉,看向門口,擁有一頭燦爛金髮的帝王正踏下馬車,金線勾勒、墜滿紅寶石的長袍也無法掩蓋他的輝光,就好像萬物只是他尊貴的點綴,但不及他本身尊貴。
他抬手打開侍女遞上的長匣,取出了一根黃金打造的權杖。
門口宛如升起了一輪太陽。
光芒映照下,古德里安燦金色的髮絲宛如黃金所鑄,那張造物主毫不吝嗇筆墨的俊美面孔就像壁畫中、雕刻上、不存於現實中的造物。
即使知道他本人的品行,在場還是有不少人盯着他忘了呼吸,不得不說,他們這位帝王,光看容貌,還是完全匹配得上“帕斯帝國的榮耀”這樣的稱呼的。
古德里安目光微轉,紅寶石般的眼眸瞥了莉莉安娜一眼,輕蔑地笑了一聲,而後抬着下巴走進了宴會廳。
莉莉安娜飛快收回了目光——她擔心如果再看兩眼,自己快要忍不住笑出來了。
她還記得當初,她陪着陛下一起觀賞孔雀、公雞等鳥雀,就是為了模仿這種昂首挺胸的傲慢姿態。每次看到他這樣,她就會不由自主地想到某些原型。
這大概是獨屬於她和陛下之間的笑點。
莉莉安娜深吸一口氣,試圖把笑意壓下去。
作為騎士出席這場宴會的艾斯塔不知道什麼時候來到她身邊,他有些惶恐地壓低聲音提醒:“忍住啊!團長!雖然他在挑釁,但你不能上鉤!要忍住!”
莉莉安娜抿了抿唇,神色複雜地看了自己的搭檔一眼:“……嗯,我忍住了。”
艾斯塔鬆了口氣,東張西望地看了眼低垂着眼,不知道在想些什麼的貝爾小姐,壓低聲音問:“那位小姐,沒問題吧?”
那位小姐問題很大,但我不能告訴你。
莉莉安娜眨了眨眼,沒有正面回答:“做好我們該做的事。”
“呼,知道了。”艾斯塔撓了撓頭,露出些許感同身受的悲傷,“我不太喜歡看這種場面,我去外面守着了。”
莉莉安娜也看了眼貝爾的方向,她忽然扯下了自己的一隻手套,發泄般扔在地上,邊上的女僕不見慌亂,飛快幫她重新戴上了手套,動作說得上強硬。
貝爾遠遠抬起頭,目光和莉莉安娜輕碰一下,而後飛快別開。
那道目光稱得上堅定。
看來她已經做好了相應的心理準備。
莉莉安娜之前巡邏的時候,特地去塞爾維家門前看過,她曾經見到過那束銀線花。
這預示着,一切會按照計劃進行。
“莉莉——”有人輕輕在她耳後吹了口氣,莉莉安娜警覺地回過頭,看到雷蒂婭的身影后一怔,隨即有些無奈:“請不要嚇唬我了,雷蒂婭女士。”
“呵呵,因為你一本正經的,才會讓人格外想要逗你。”她意有所指地眨了眨眼,“可不止是我一個人這麼想。”
“而且,你又偷懶。”
她上下打量了下她的騎士服,嘖嘖兩聲,“你又不穿禮服,穿着這身騎士服糊弄人。”
“我本來也沒幾套裙子。”莉莉安娜苦笑一聲,而後壓低聲音回應,“如果這是我的朋友真正值得祝福的典禮,我一定會好好打扮來的,但這次……”
雷蒂婭臉上的笑意不減,贊同地點頭:“也對。”
“這樣的日子確實沒有什麼值得慶祝的。”
她轉過身,留下一句幾乎無法聽見的,“但我相當期待改變。”
莉莉安娜往二樓看了一眼,古德里安陛下被庫珀公爵親自引着在二樓坐下,他才一坐下,就恢復了一貫的懶洋洋姿態,慵懶地陷進了柔軟的坐墊里,哪怕手裏舉着神聖的黃金權杖也一樣。
“非常榮幸您的來臨,陛下。”
哪怕知道三大貴族直系賜婚時,沒有特殊情況國王都會到場,庫珀公爵也沒有擺出理所應當的姿態,狀似誠懇地表達了謝意。
做完這些,他正要告辭,重新回到大廳迎接其他客人,古德里安卻忽然開口留住了他。
他輕笑一聲:“是嗎?原來庫珀公爵居然還是尊敬我的嗎?”
庫珀公爵的眉頭幾不可見地皺了一下,不知道這位一向胡鬧的帝王打算在今天做些什麼,但他很快控制住了表情,更加誠懇地說:“我一向尊敬陛下。”
“庫珀家族是陛下最勇猛的戰士,我們從未忘記。”
古德里安哼笑一聲,抬了抬眼:“是嗎?但我聽說,最近幫我來問你一些消息的傢伙,倒是被你毫不留情地打發了。”
庫珀公爵稍一思索,便意識到了他在說什麼——之前某個膽大包天的小貴族,似乎是個男爵還是子爵,居然想從他這裏打聽西恩團伙的事。
他居然真的是為了陛下來的?不是說謊?
庫珀公爵想起那個幾乎把“好色”寫在臉上的傢伙,一時間覺得有些荒唐。
他微微閉眼,露出歉意的表情:“非常抱歉,陛下,我並不知道那是您的……”
他的為難恰到好處,“而且,他說的話,我確實不太明白。”
“哈。”古德里安輕笑一聲,“我只喜歡單純的少女,可不喜歡單純的老頭。”
庫珀公爵的麵皮抖了抖,古德里安收回了目光,“看在你女兒的面子上,就當你什麼都不知道好了。”
“典禮該開始了吧?神使都已經到了。”
古德里安抬了抬黃金權杖,“快點,舉着這個也很重的。”
庫珀公爵額頭青筋跳了跳,但還是維持着禮貌的表象:“是的。”
“如您所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