罷工
四十、三十五、二十一，怎麼都這麼低？
莉迪亞把鵝毛筆一丟，癱坐在椅子上，百無聊賴地看着合約上寫上又劃掉的人名，合約旁有一張名單，記錄著所有投信想來應聘代理人的人。
系統有一個漏洞，只要將人名寫到代理人合約上，假裝簽下某人，面板上的管理者信息就會更換，莉迪亞就可以藉此查看所有應聘者的能力，比直接面試要省時省力，只不過結果不如人意，從工廠運營以來，連個能力大於五十的應聘者都找不到。
怎麼里奇先生還沒有消息，是不是出了什麼岔子，難道他的信被不小心遺落，或者被人隨便塞到她的桌上，卻忘記告訴她？
想到這一點，她焦躁地扒開桌子上摞得亂七八糟的書，翻找那封希望之信。
莉迪亞只顧着翻找那封根本不存在的信，沒留意到桌上的茶杯，“砰”地一下，茶杯被莉迪亞碰倒，紅茶流得滿桌都是。
“貝絲！快進！快來幫幫我！”莉迪亞手忙腳亂地抱起還沒被浸濕的書，又拿起濕漉漉粘膩膩的書，一臉厭惡地甩了幾下，試圖將書本上吸滿的茶水甩出去。
門被打開，貝絲見狀，趕緊上前幫忙，解放了莉迪亞的雙手。
“莉迪亞小姐！發生了一件極其嚴重的事，這真是出人意料！”霍爾十分激動地說，莉迪亞這才注意到他也進門了。
“什麼！是新買的風輪出問題了,還是剛剛安頓下的那幾個學徒出事了？看在上帝的面子上，如果和我預料的一致，請你務必語氣委婉地告訴我！像我這樣的可憐人，是再也經受不起打擊了！”
莉迪亞語速飛快地說了一大段話，不給霍爾留半個插話的機會。
在等待里奇先生回復消息的這段時間，莉迪亞訂購了一批風輪，價值五百英鎊，今天剛剛到貨。
風輪能夠吹走車間的灰塵和絨毛，大大提高工廠的清潔度，比學徒蹲在地上撿拾絨毛效率高很多，但風輪無法吹走纏繞在走架機環錠上的絨毛，工廠仍舊需要雇傭學徒來清理走架機。
價格高，卻生不出利潤，曼徹斯特工廠這麼多，卻只有極少數的幾個工廠主肯安裝風輪。
如果不是提高工廠的清潔度有獎勵可得，莉迪亞自己估計也不會樂意花大價錢安裝這種東西。畢竟，她拜託加德納舅舅去利物浦濟貧院帶回來四十個學徒，才花費不到二十英鎊，並且在學徒工二十一歲以前，她不用支付一分錢的薪水。
之前她不理解桑頓先生的冷酷，現在，當她自己管理整個工廠時，她才發現，如果不冷酷，很多事情根本無法完成，至少從結果上看，那些事業有成的工廠主們，無一不是鐵石心腸。
起初，她沒有去濟貧院買斷學徒的打算，以為只雇傭一些本地工人的孩子就足夠，仔細一算賬，還是買斷更划算，五到十個先令，就可以到濟貧院領走一個孩子，差不多才是個四磅麵包的價格。
看着這一個個黝黑消瘦嚴重營養不良的孩子們，莉迪亞心裏稍稍有些愧疚，於是為孩子們每人買了一身比他們身價還要貴的衣服，還在宿舍里添置了幾樣小傢具。
這一樁樁一件件事，每樣都花費不少，任哪一環節出錯，她脆弱的神經都會讓她發出哀嚎。
“都不是，莉迪亞小姐。工人們看到新安裝的風輪，要求提高工資，監工們控制不住局面，工人們正在往辦公室這邊跑，要向您示威，請求提高工資，不然就罷工！”霍爾一想起剛才工人示威的可怕場景，忍不住顫抖。
一聽到不是她猜測的兩件事，莉迪亞全身放鬆，仰倒在椅背上：“那還好，那還好……”
貝絲擔憂地輕觸莉迪亞的手背：“莉迪亞小姐，您快走吧，趁着工人還沒趕過來，一旦被暴怒地工人們圍住，那場景一定會糟糕得讓人難以想像！”
“我不要！難道你要讓我向那些臟臭的工人們低頭嗎，還是讓我向曼徹斯特的狡詐商人低頭？要是我跑了，他們一定會嘲笑我！”莉迪亞猛地站起身，憤憤不平地大喊。
這種情況下，她肯定是跑不掉了，假定她能夠逃走，又能怎樣呢？工人罷工，工廠停工，里奇先生的那份五萬鎊的訂單徹底泡湯，然後她將在眾人的嘲笑聲中走向破產。
“我倒要看看這些臭老鼠到底在搞什麼把戲！”莉迪亞昂首闊步地朝外走去，貝絲和霍爾愣在原地，沒能反應過來，莉迪亞不滿地回頭看向他們：“如果你們害怕的話，就留在原地好了，就算跟上來，懦夫也派不上用場！”
聞言，兩人面面相覷，然後快步跟上莉迪亞的步伐。
外面，工廠的煙囪已經停火，台階下聚集了少量的工人，莉迪亞一出門，工人們迅速圍堵上去，高喊着：“她出來了！她要逃！夥計們都快點來啊，別叫她逃走！”
大部分工人都只是像一堵牆圍在她面前，不知是後面的人總往前擠，還是人們之間的推搡，有幾個工人總是往莉迪亞面前躥擠，被霍爾眼疾手快地全部按下去。
“怎麼，下工時間記錯了，連大門朝哪兒開也一起忘記了？都堵在這裏幹什麼？我又不會撒錢給你們！”莉迪亞氣勢洶洶地說，她像個蓄勢待發地小豹子，盯着台階下的工人。
剛剛工人的喊叫聲成功吸引來他們的同伴，莉迪亞看到廠房方向又過來了很多工人，工人們也注意到這一點，於是底氣更足了，不知道是誰喊了一句“漲工資”，這句話像是撕開了一個口子，越來越多的工人放肆地齊聲大喊。
霍爾和趕來的監工試圖讓工人們閉嘴，但他們的阻撓反而讓工人的氣焰更高。
“漲工資！漲工資！漲工資！”工人們的聲音一陣比一陣高，惹得莉迪亞氣急敗壞地大喊：“閉嘴！閉嘴!你們這群蠢驢！”
儘管她的聲音很尖銳刺耳，與工人們的高呼格格不入，卻仍舊抵擋不住，被工人的聲浪蓋過，就像是尖銳的冰錐被丟到大海，遲早會被融化淹沒。
在歇斯底里地發泄似地大喊完，莉迪亞逐漸恢復理智，她吩咐貝絲搬出一把椅子，就這樣坐在辦公樓門口，看着他們叫喊，她能一直在這兒坐下去，但她不信工人們能一直喊下去。
她獨自管理工廠有段時間了，多少有點了解工人的脾性，如果她像簡那樣和善不擺架子，這些工人就會更加認為她好欺負，恨不得把她拉下去，取而代之。
大概過了七八分鐘，工人們差不多都安靜了下來，一個領頭的工人說：“我們要求增加報酬，不然的話這份活我們就不幹了，你去找願意乾的人來吧。”
莉迪亞掏出一個精緻的銀質懷錶，掀開表蓋，看了片刻，輕蔑地說：“我還以為你們至少能喊一個鐘頭，所以呢，早點來溝通不好嗎？還是說你們以為那種野人一樣的行徑能夠嚇到我，為你們增加談判的籌碼？你們也太小看我了。”
“你啰啰嗦嗦說這麼多，全部都沒落到主題上，到底漲不漲工資？”一個看上去有些暴躁的工人憋不住發問。
“我需要一個理由。要知道，你們的工資在曼徹斯特並不算低，為什麼突然在這個時候提出來要漲工資？”莉迪亞不管那個暴躁的工人，定定地看着最開始發話的領頭的工人。
領頭的工人感受到莉迪亞的目光，果然張口回答：“風輪把絨毛都吹跑了，我們沒有絨毛吞，肚子比以前餓得更快了，你需要提高工資來彌補我們餓肚子的難受滋味！”
莉迪亞感到難以置信，對於工人們可能說出的理由，莉迪亞早就思考過一百種可能，但她唯獨沒想到會是這樣荒誕的理由。
“荒謬！你們是在開玩笑吧？別告訴我，這真的是你們要求漲薪的原因？”
她花大價錢安裝風輪，讓工人們不至於因肺里塞滿棉絮飛塵而死，結果他們卻跑來告訴她，他們的胃離不開那些漂浮在工廠里的飛毛？
“是的，我們當然沒有開玩笑！”“漲工資！不然大家就一起都沒得賺！”“對！漲工資！憑什麼讓我們餓肚子？”工人們又叫嚷起來。
今天下午，莉迪亞和范妮要去參加一個小聚會，范妮到科蘭普敦來接她，恰巧桑頓先生也要乘坐馬車，二人只好同行。
馬車還沒駛進工廠的大門，二人就注意到身邊的奇怪氛圍，隱隱約約還能夠聽到工人的喊聲。
想起剛才一路過來的時候，看到這邊有幾個煙囪沒有冒煙，桑頓先生反應過來是工人們在鬧罷工，他立刻叫停馬車，吩咐車夫把范妮送到主街道上的咖啡館。
在安撫好驚魂不定的范妮后，他下了馬車，急匆匆地走向莉迪亞的工廠。
“漲工資？沒門！我可不是什麼好欺負的人！安裝風輪的錢不問你們要就算了，你們還敢來要我漲工資？一群沒良心的傢伙!”
“罷工？你們以為我會怕？想錯了！罷工就罷工，你們沒收入我破產，反正我還有一筆嫁妝錢，大不了就回家嫁人，你們有退路嗎？你們能回家嫁人嗎？”
桑頓先生一走進門，看到的就是莉迪亞站在台階上指着工人們惡狠狠地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