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感消失
伴隨着音樂的響起,舞會開始,莉迪亞看着仍舊沒有舞伴的桑頓先生,驕傲地滑進舞池,搭上雷克少尉的手。
“雷克少尉,桑頓先生一直這樣不受歡迎嗎?是不是他的舞技不好?若真如此,那我可要倒霉了——他邀請我跳第二場舞!”
莉迪亞擠眉弄眼地怪笑,試圖誘導雷克少尉說些桑頓先生的壞話,雷克少尉卻很堅持自己的立場:
“怎麼會,桑頓先生相當受曼徹斯特女士的追捧,難道桑頓太太沒有告訴過你嗎?我還以為她會把這件事宣傳給所有人,畢竟她是那樣為桑頓先生驕傲。”
“至於他的舞蹈跳得怎麼樣,那我就不得而知了,我沒和他一起跳過舞。”雷克少尉第一次笑出聲。
“哦!你可真幽默!”莉迪亞想到兩個紳士跳舞的場景,笑得差點仰倒,幸虧雷克少尉拉住了她。
他們跳的是最近流行的布朗熱舞,男女排成兩排對舞,除了與對面的人跳舞,還會交叉着跳舞。
莉迪亞轉圈和身旁的人交換舞伴的時候,發現范妮離她不遠,於是審時度勢地轉換了話題,她可不想剛剛和范妮和好,就又捅出簍子。
兩曲舞后,中場休息,莉迪亞和雷克少尉都沒有去找下一場舞的舞伴,而是難捨難分地站在角落聊天。
他們兩個人很合得來,每個話題都很投機,這讓莉迪亞更加確信他就是自己的命中注定的愛人,因此笑得更加放肆大聲,引來了周圍人的不滿。
莉迪亞沉浸在雷克少尉的溫柔之中,完全沒有要降低音量的意思,甚至於還覺得自己的回應不夠強烈。
雷克少尉並不在意周圍人的感受,他既然選擇追求莉迪亞這種除了有錢和美貌一無是處的小姐,就決意不會因為風言風語而動搖。他強忍着高分貝的折磨,在莉迪亞的鼓勵下,繼續說著她感興趣的話。
“她笑得也太多了。”
桑頓先生猛地冒出一句話,讓范妮有些摸不着頭腦:“誰?”
“莉迪亞小姐。她在和雷克少尉說話,我竟然不知道雷克少尉還有這樣的本事,能逗得她笑成這個樣子。”
聞言,范妮放眼望去,卻沒看到莉迪亞的蹤跡,她懷疑地看了一眼桑頓先生,什麼時候他的眼神變得這麼好了?
穿過重重人群,范妮最終在斜對面的角落看到了疑似莉迪亞的身影,她正在張着嘴哈哈大笑,離得這麼遠,范妮似乎都能感受到她那獨具特色的粗啞笑聲。
“她喜歡雷克少尉,當然要多笑笑暗示他,不過她確實笑得多了一點,他們才剛認識三天,這樣也太不矜持了。換成我,我肯定不會這樣做。”范妮抬起下巴驕傲地說。
見桑頓先生沒有回答,范妮繼續嘲諷道:“也不能說她喜歡雷克少尉,她對其他紳士也是這樣,總是熱情得過分。看看這個樣子,我真不知道雷克少尉喜歡她什麼?她粗啞的嗓音嗎?真奇怪!明明她尖叫起來的時候聲音那樣尖細,可她的笑聲卻是這個樣子。”
“或許是因為她笑得太多了,才會是這個音調。”
這是范妮平生第一次聽到桑頓先生對女士說這種刻薄話,她有些驚訝於哥哥的異常,又不想人看出,只好乾巴巴地笑了兩聲表示贊同,躡手躡腳地撤到桑頓太太身邊,與她談論這件事。
當舞蹈重新開始、桑頓先生走到莉迪亞跟前請她跳舞的時候,她不得不與雷克少尉分開,還好雷克少尉邀請她跳第四場舞,讓她稍微感到些慰藉。
跳了沒幾步,莉迪亞就感受到桑頓先生的僵硬。他似乎有點緊張,她不希望他的緊張毀掉這場舞會,要是他多踩上幾次她的腳,那她舞鞋上的玫瑰花保管會被踩下來,等到與雷克少尉跳第四場舞的時候,她就得穿着光禿禿或許還帶着腳印的舞鞋與他共舞了。
為了保住自己的舞鞋,莉迪亞決定暫時原諒桑頓先生,說點什麼緩解他的緊張情緒。
她笑嘻嘻地開玩笑:“桑頓先生,我還以為那樣不愉快的經歷之後,直到我離開,咱們兩個都不會有任何交集。”
看到莉迪亞的笑容,桑頓先生瞬間安心下來,露出一個生澀的微笑:“正是因為之前的失禮,所以我才想迫切地向你解釋,只是你一直不肯給我機會。”
“可是你拜託范妮向我解釋了,不是嗎?我不明白你還想說什麼。”
在她看到桑頓先生毆打工人的第二天,范妮就向她說明了事情的前因後果。那個叫做“史蒂芬遜”的工人在車間吸煙,拿着大家的性命開玩笑,確實不值得原諒。
但她還是不理解桑頓先生的舉動,既然他決定開除史蒂芬遜,那為什麼還要打他?反過來說,既然他已經打了史蒂芬遜,讓這個不知好歹的工人得到教訓,那為什麼還要解僱他?
“我想要向你道歉。對於之前我粗魯的態度,我感到非常過意不去。我沒能夠分清楚自己的怒火應該對着誰,而牽連到無辜的你,我為我的遷怒懊悔,這種幼稚的行為不該出現在我身上。”
莉迪亞沒想到他會道歉,驚訝之下,踩到了桑頓先生的腳。
“對不起。”莉迪亞非常懊惱,她一向為自己的舞技驕傲,沒想到竟會犯這種錯誤。
“沒關係。”
仔細咀嚼他的話,莉迪亞發現他似乎沒有弄明白她到底因為什麼生氣,她試圖提醒他真正的矛盾:“然後呢?對於那個工人,你沒有什麼想說的嗎?難道你不覺得自己的做法有些冷酷?”
之前的事情讓她對桑頓先生產生不好的印象,但她還是願意再給他一次機會,看在他曾經盡心儘力幫忙的份上。
她不是一個寬容大度的人,平時鬧情緒,可能很快恢復,但要是一個人真正地惹惱了她,她是絕對不會再給他彌補的機會,好感一旦失去,就再也無法挽回。
“我知道在這種場合下,說些自責的話是必不可少的,不過,我向來不會因為別人動搖自己的想法,更不會說些虛偽的話,來掩飾自己的真實想法。請見諒,我知道自己想要取得你的原諒,卻說出這樣的話是不合適的,但我仍舊不得不說,我沒有覺得自己的做法冷酷,甚至,我認為這是最正確不過的做法。”
“哈!你最好知道你在說什麼。上帝啊,任誰聽,應該都聽不出你這是道歉的態度,真傲慢!”莉迪亞都快要被氣笑了。
“我只是在陳述事實,如果你像我一樣從事這個行業多年,你就會認同這個說法。現在這個階段,你感到無法理解是很正常的,因為某些原因,我也無法向你解釋明白,你只要相信我的說法就可以了。”
這是在說她什麼都不懂,而且拒絕給她解釋?準確地說是拒絕溝通,他根本沒想聽莉迪亞的看法,彷彿篤定了她的言論荒謬可笑,一定不如他這位精明的工廠主懂得多。
莉迪亞覺得自己受到了輕視,她不明白,桑頓先生之前輕視她情有可原,但現在,她付出了這麼長時間的努力,他也全都看在眼裏,為什麼他還是會覺得她什麼都不懂?
她更不明白,之前桑頓先生為她答疑解惑時,明明也是這樣輕視的態度,唯一的區別就是他還會給她解釋緣由,也會聽她分析自己的理由,但他眼中的傲慢確實從未改變,為什麼唯獨現在她會這麼生氣?
她想不通,她現在只想盡情地抒發她的憤怒。
藉著交換舞伴的機會,莉迪亞狠狠地撞向桑頓先生,她憤怒地看着他,毫不掩飾眼中的厭惡。
這一撞對桑頓先生沒產生太大的影響,但莉迪亞眼中的厭惡卻是真真實實地傷害到了桑頓先生。
她竟然厭惡他?他沒看錯吧,他竟然從莉迪亞的眼中看到了厭惡?他為她處理了這麼多麻煩事,到頭來得不到感激就算了,竟然還要被人厭惡!
再換回舞伴時,桑頓先生蹙着眉頭,臉色鐵青,莉迪亞則是恨恨地瞪着他,滿臉漲紅,二人都沒有繼續跳舞的意思,使得他們在一種縱情舞蹈的男男女女中格外醒目。
“看在上帝的份上!你至少該問問我的想法,嗯?就算我的想法是錯的又怎麼樣?你不該這樣專橫的妄下定論!”莉迪亞丟下這幾句話,就直接轉頭離開,她現在已經不願意與桑頓先生繼續糾纏下去,甚至再多待一秒鐘,她都難受!
她的提前退場引來了人們的注意,雷克少尉拋下舞伴,走過來關心她,莉迪亞只好謊稱頭疼。
雷克少尉發覺莉迪亞不像頭疼,更像生氣,再加上他剛才一路走過來時聽到的議論,他可以大但推測莉迪亞和桑頓先生起了爭執,這可是一個不可多得的好機會。
為了排解莉迪亞的糟糕情緒,雷克少尉說起他那位神秘的哥哥,立刻勾起了莉迪亞的興趣。
這場舞會由雷克家主辦,但雷克先生的長子,也就是雷克少尉的哥哥,卻從始至終都沒有出現。雷克太太說他生病卧床,需要修養,可是誰會在家人生病的時候舉行舞會呢?
要是班納特先生在她生病的時候邀請鄰居聚會,莉迪亞肯定會生氣地大哭大鬧,當然,他知道這一點,也絕不會這樣做。
“我哥哥自從出生,身體狀況就不太樂觀,最近這幾年,更是經常卧床,他從來都沒參與過我父親的工廠管理,也沒有餘力做這件事,所以我父親的遺囑上曾指定我為工廠的繼承人。在參加軍隊以前,我在幫助我父親管理工廠很多年。”
“我很喜歡這項工作,對工廠傾注了許多心血,而且不圖回報,完全出於喜愛,你能夠想像嗎?我把這項事業當作樂趣,並且以為這會是我終身的樂趣——”
說到這兒,雷克少尉壓低聲音,看向四周。
他神神秘秘地舉動,讓莉迪亞緊張起來,通常這種時候,就是要談論一些不為人知的秘密了,她不自覺跟着他一起壓低了聲音:“然後呢?”
“我的大嫂生下一個男孩,他是一個幸運的孩子,沒有沾染他父親的病氣,健康結實,頭腦也聰明,非常受到我父親的喜愛。於是一切都那麼順理應當,我父親重新指定他為繼承人。雖然說出來可能很難讓人相信,畢竟我失去了這樣一大筆財富,心中不平簡直再合理不過,但是我卻真的沒有任何不忿,唯一讓我遺憾的是,我失去了我的樂趣。”
“哦!這真是不幸,哦不對——嘶——”莉迪亞意識到不對,着急改口,差點咬住自己的舌頭,她可憐巴巴地看着雷克少尉。
“你說的都沒錯,好了,你該回到舞場了,格里戈先生邀請你跳第三場舞不是嗎?”雷克少尉注意到格里戈先生在朝這邊走,微笑道,“後面發生的事情,就不該告訴你了,總之,我經歷了一些事情,最後加入了軍隊。”
莉迪亞想要糾纏他問出後面發生的事情,可架不住第三場舞馬上就要開始,只好悻悻地說:“至少結局是好的,你加入了‘紅制服’。”
雷克少尉感到有些窒息,失去繼承權不得不加入軍隊在她眼中竟然是一個好結局?
當最後一場舞結束的時候,莉迪亞喘着粗氣往椅子上一攤,高聲叫道:“雷克!幫我倒一杯酒!我快要累死了!”
看着莉迪亞一整晚不停地遊走在那些年輕紳士之間,直勾勾地盯着他們,肆無忌憚地大笑,桑頓先生髮現,如果說莉迪亞身上莽撞、粗俗、愚笨等缺點勉強可以讓人忍受,那麼在見識了她在其他紳士面前的輕佻表現,還被她用厭惡的眼神看,桑頓先生對莉迪亞的好感在今晚徹底消失。
他無法理解那些紳士是怎樣忍受下去的,難道他們很享受一個愚蠢的小女孩的仰慕嗎?還是以此為榮?若真如此,他們也就不配稱之為紳士,不過是虛榮的小人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