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期13

樹林向天空瘋長，托舉着渾身綻放着綠色光芒的少年向夜空飛去。

他成功了。

終於，他可以毫無顧忌的站在她身邊，以她最希望的、他再也不會自卑的模樣。

夜空下，少年低下頭，視野在地面上尋找他心愛之人的蹤跡。

他看見了她，卻發現她望着他的眼神中滿是驚恐。

珍珠……為什麼會用這種眼神看他啊？

他向她伸出手，卻愕然的發現，自己的手臂在月光下泛着奇怪的顏色。

——他的雙臂和雙腿化作了樹木的一部分。

怎麼會，怎麼辦，他要怎麼樣才能變回原來的樣子？

越是驚慌，身體裏不屬於自己的力量就越不受控制。以他為圓心，數不清的巨大樹木破土而出，毀壞建築，傷害人類。少年身上縈繞着的綠色光芒開始縈繞着黑色的煙霧。

他曾經最喜歡的植物，成了壓垮他心靈的最後一根稻草。

心靈崩潰的少年，無法控制暴走的力量，也不知道怎麼才能停下，他下意識操縱着樹木四處逃竄，直到離開了學園都市。

這起能力崩潰事故發生的太過突然，學園都市警戒不足，一時竟無人能攔下這位能力暴走的最強者。源珍珠作為新晉的風系能力者lv4，她操縱着氣流，毫不猶豫的追了上去。

必須要攔下他！大和，明明是那麼溫柔的一個人，等他徹底清醒時，發現自己造成了如此大的破壞，他會多麼傷心啊——

源珍珠並不願相信，他已經等到不到那一刻了。

五島大和在學園都市外的一處居民區停下了腳步。

居民區已經徹底變成了森林，人們哭泣着、絕望着，數不清的人在死去，而活着的人也越來越虛弱，他們身上的生命能量被抽取，化作綠色的光點，最終匯聚成一條綠色的長河，向空中的那位“少年”涌去。

趕到的源珍珠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她始終還是來晚了，這裏已經被他變成了地獄。

黑髮少女飛到他的面前，和其他試圖攻擊他的人所遭受的不同，她沒有遇到任何阻攔，一路暢通無阻的到達了他的面前。

那個會在雪地里羞澀的送她花的少年，那個總是用閃閃發光的眼眸凝視着他的少年，那個會握住她的手、對她說我喜歡你的少年……

已經變成了如此模樣。

夜空下是直衝天際的森林，少年就在層層疊疊的最高處，他肩部以下的身軀已經徹底化作樹木，連脖頸和臉部都開始泛上木紋，雙眼緊閉，眉頭緊皺着，眼角不斷有眼淚落下。

“珍珠，對不起，我早該聽你的話的。”他的嘴唇慘白如紙，強迫自己拉扯出一個虛弱的笑容，“是我自作自受，竟然還拉着這麼多無辜的人下地獄，我真是罪無可赦。”

這個瞬間，源珍珠淚如雨下。

“珍珠，不要哭了，”少年抬起化作樹枝的手，溫柔的將少女擁入懷中，“對不起，我現在連想要為你擦去眼淚，都做不到。”

“笨蛋，該說對不起的人是我！”源珍珠哭泣着大喊，“是我愛慕虛榮，是我逼迫你，是我讓你有了這種極端的想法——”

“為什麼，為什麼受到懲罰的人不是我啊……”

黑髮的少女伸出雙手擁抱他，如往常那般環住他的脖頸，將頭靠在他的肩膀。可是這一刻，他們明明相互擁抱着，可他的身體卻好冷，兩顆心之間的距離卻好遠，彷彿就在生與死的兩極，處於永遠觸碰不到的對角線的頂端。

巨大的痛苦將她淹沒，她多希望這就是一場夢，夢醒了他們還是那個lv1和lv2，那麼普通，卻那麼快樂。

如果能夠回到過去，她將會握住他的手，大大方方的告訴那些“朋友”，她喜歡的就是他，他們在一起了。然後在她們不可置信的眼神中拉着他揚長而去。

“是我想錯了，奇迹不會發生在同一個人身上兩次，我不該奢求不屬於我的力量。”少年的聲音一如往常的溫柔，“但是珍珠，等我死後，你也要像以前一樣，不要讓任何人知道我們的關係，這樣一來，你就不會被我的罪孽所波及…….”

“不要！你在說什麼傻話！你不許死！！”

“對不起，但是我已經控制不住了。”黑霧籠罩着少年的身軀，他的眼底有血腥的紅色若隱若現。

“殺了我吧，珍珠。”

“我多活一分鐘，都會有更多的人因我而死，而當我徹底失去理智，在我死前，我會像那些已經死去的同伴那般痛苦暴走。”

月光下，少年的悲傷的眼淚不斷湧出。

“我不想那般凄慘的死去，求求你，殺了我吧。”

她哭泣着搖頭，想要拒絕他的請求，可他體內的黑霧越發洶湧，牽引着他不受控制的傷害他人，這一刻，源珍珠終於後知後覺的明白。

他們回不去了。

在少年的理智像灰燼那般熄滅的前一秒，少女吻上了他冰涼的唇。

“我愛你。”

她的風刃切斷了他的頭顱。

少年的身軀如沙土般風化了，衝天的樹木快速枯萎，在冰冷的夜風中，少年最後的力量涌到她面前，化作了一捧盛放的紅色桔梗花。

代表着永世不忘的愛。

她彷彿聽到了少年最後的回應。

「我也愛你」

……

…………

戀人死去的影像如同夢魘，糾纏着她的靈魂，她無時無刻不感到痛苦。

大和死去的那個夜晚，他居住的實驗室宿舍，門是打開的。

宿舍裏面的人無法將門打開，lv4的她能操縱氣流，但大和那個時候只有lv3，她看過他的能力，只靠他自己，是絕對不可能把門打開的。

——有人從外面打開了他的門。

她潛入實驗室的監控室后發現，打開他房間門的人是理事長。

是他，默許了他的行為，助長了他的瘋狂，引領他走向深淵。

她想恨他，可是當學園都市利用愛麗絲汀寶石做人體實驗的內幕曝光，引起了社會上的巨大反響，迫於種種壓力，理事長本人表示要徹底毀掉愛麗絲汀寶石。

源珍珠開始茫然，寶石毀掉以後，就再也沒有那樣的悲劇發生，可是她的痛苦和恨意，又該往何處寄託呢？

但是，一切都是假的，理事長他根本沒打算毀掉愛麗絲汀寶石，他保險箱裏裝的東西，只是一顆再普通不過的人造寶石。

通過氣流，她聽到了理事長和高層的對話。

“毀掉寶石？那怎麼可能，不過是走個形式罷了，這麼神奇的寶物，副作用有些大也是正常的，那些孩子不也都是自願的么？”

有多少人死亡，又有多少人反對，對於理事長本人來說，他其實並不甚在意。

學園都市的本質，不就是這樣的么？只不過這一次，鬧得有些太大了。

學園都市的風評受到影響，上面的人對他很不滿，理事長不得不出面，表示自己要在新聞發佈會上毀掉愛麗絲汀寶石，但其實，那顆被他帶出的寶石是假的。

那麼重要的東西，怎麼可能將它毀掉啊？

認為剩下的四個學生和自己是一條繩索上的螞蚱，理事長讓他們幾個護送自己完成這次任務，當然，他對他們並非完全信任。就連晚上休息，都設好了局中局。

凌晨2點，源珍珠睜眼看着天花板，確認同屋的北川佳子睡着以後，她打開窗戶，用氣流托着身軀向隔壁703房間的窗口飛去。

703房間內有她留下的上升氣流，它們受她的操控，從屋內打開了窗戶的鎖。

黑髮少女飛進房間之中。她心中的怒火燃燒着理智，驅使着她做出可怕的行為。明明知道房間床上的那個理事長是北川佳子製作的人偶，她還是不受控制的用風刃割下了他的頭顱。

看着人偶化作沙土消失，她的心中閃過一絲快意，但是這還不夠，只有把那個男人殺掉，讓他經歷大和死前的痛苦，也許心中那些嘶吼着的聲音才能平息下來。

密室中也有她偷偷留下的上升氣流，它們將密室的門從裏面打開。

在男人醒來之前，她毫不猶豫的割斷了理事長的頭顱。

“源，你在做什麼？”

井田亮驚恐的聲音從身後響起。

昨天晚上，源珍珠告訴他她的氣流會在屋內屋外輪換巡邏，可能會觸發他的防護罩，於是讓井田亮將她的身份標記為可隨意進出的人員。

井田沒有多想，就直接答應了。他沒想到，源的目的竟然是來殺理事長！

“已經晚了，這傢伙已經死了，這麼死還是便宜了他。”源珍珠語氣冷漠。

但是下一秒，她的瞳孔緊縮。密室床上的“屍體”化作沙土消失，最後連那沙土都消散在了空氣中。

床上的理事長是假的！他根本沒有住在這密室之中！

他們還在床底下發現了另一具理事長的人偶，這個男人還真是準備充分。

她並沒有殺死他，源珍珠雙手顫抖，不知道是失望還是悔恨。

殺人並沒有她想的那麼容易，她沒有成功為他報仇，可是當怒火從胸口散去，理智重回大腦時，她竟然感受到了慶幸。

源珍珠向井田亮講述了她和大和的過去，這個時候，井田亮才知曉他們之間竟有如此刻骨銘心的經歷。

“對不起，源，我一直都不知道……”井田亮也很難受，“但是，五島死前都仍在試圖掩飾你們之間的關係，包括讓你親手殺死他，也是出於此種考慮。”

“源，五島希望你能好好的活下去，不被他的死亡所束縛。如果你真的殺了理事長，那就再也沒有退路了。”

“但是現在，一切都還來得及挽回，我們把這裏復原吧，裝作什麼都沒有發生。”

源珍珠沉默了很久，最後輕輕的點了點頭。

對不起，大和，她果然還是那個懦弱的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