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 章
唐暖邁開步子跑過去的時候，她並沒有意識到：這就是了，這就是她和邱糯陽第一次正式見面。曾在腦海中練習過好多遍的第一次。
和想像中一點也不一樣，可她無暇顧及。
再次重申：唐暖這人很容易被毫無道理的感性支配，是缺點也是她的優點。
她想都沒想就已經來到邱糯陽身邊跪下，手輕輕撫開她因為冷汗而黏住的髮絲，額頭是涼的，不是發燒……是哪裏很疼嗎？
“沒事的，邱糯陽同學。”
唐暖輕輕說，咫尺可見邱糯陽的濃密睫毛在輕微顫抖。這種時候真不該說這話，可邱糯陽哪怕是在這種時候也好漂亮。
邱糯陽顯然是痛苦的，可她偏要忍着。就像一尊漲得滿滿，即將裂開一絲的瓷器，碎成一瓣瓣的白瓷片固然讓人心疼，也讓觀者不敢輕易觸碰，怕肇事者成了自己。
那可就變成天大的罪過了。
唐暖下意識縮回放在她額頭上的手。
“唐暖？”
邱糯陽吃力地抬眼，汗珠在她睫毛上輕跳，她輕輕說出了唐暖的名字，氣兒都是虛的。
唐暖心跳加快，她感到不可思議：邱糯陽怎麼會知道她的名字？她們明明沒有過任何交集。
但眼下不是思考這些的時候，唐暖知道自己力氣沒那麼大，沒辦法一把橫抱起邱糯陽，來個簡單粗暴的公主抱。所以她蹲在邱糯陽的身前，拍拍自己的背，頗為可靠地說：
“我背你去醫務室。”
邱糯陽似乎猶豫了下，但很快，小腹傳來的痛楚讓她選擇一點點靠近唐暖，像一株趨光的枯萎植物，慢慢塌在了唐暖背上。
在她柔軟無力的身子貼上來那一刻，唐暖的心好像也撲進一朵柔軟的雲里。然而下一秒她猛地連着打了三個噴嚏，唐暖感到有點奇怪，心裏卻說：唔，也許邱糯陽家裏養了一隻貓。
然後她又打了兩個噴嚏。
好吧，也許不止一隻。
唐暖揉揉鼻子，背起了邱糯陽走出教學樓。
就在這時雨終於下起來了，時機太差，還好只是飄了雨絲。唐暖有些擔心邱糯陽會不會淋濕着涼，因此加快了步伐。
她沿着鵝卵石路，一聲不吭地往醫務室所在的綜合樓走去。走到一半的時候她突然產生一種強烈的即視感——好像，幾個月前也發生過這樣的事。
這時身後傳來邱糯陽微弱的一聲：“唐暖，我可以自己走。我知道我很重，我不要你背。”
沒什麼威脅感的小小抗議，卻讓唐暖更意外。
邱糯陽本來就是這樣的性格嗎？哪怕面對生人也不會產生什麼距離感。對同性的語氣親近是很常見，她也是這樣的類型。但……不知道是不是唐暖錯覺，她覺得邱糯陽有在跟自己撒嬌的意思。
和想像中真的好不一樣啊。
她笑了下說：“邱糯陽同學一點也不重的，而且我體力很好，保證把你穩穩背到醫務室，放心啦。”
邱糯陽沒有回話，她摟住唐暖的手臂緊了緊，唐暖的背上確實好穩，她趴在那，如果時間再久一點，或許能在那裏睡着。
走到綜合樓的時候邱糯陽小聲說了句：“謝謝你。”
唐暖進入走廊。她稍微搖頭甩掉沾在臉上的頭髮，像只落水狗。她說沒事的，沒事的，結果又吃進一根濕漉漉的頭髮，從肩頭伸出一隻手，替她摘掉了那幾根礙事的頭髮。
這回輪到唐暖說謝謝，她稍顯局促，也許是因為這隻手的動作過於溫柔，最後還不假思索地捏了捏她的臉——應該不是故意的吧？估計是不小心碰到的，背後的邱糯陽又看不見。
希望沒被發現……我的臉頰溫度好像有點太高了。
唐暖的身體雖然還有餘力，心理上卻有點撐不住了。
一進醫務室，當班的校醫就連忙接過唐暖背上的邱糯陽，邱糯陽這時已經恢復了一點力氣，她帶着歉意說：“對不起，只是例假而已，今天我忘帶止疼葯了，所以才會疼成這樣。”
本來還打算給邱糯陽檢查一番的校醫立刻鬆了口氣：“那你先坐一會，我給你拿葯。”
她走去側室，在那邊的柜子裏翻找起了止疼葯，這個時候邱糯陽坐在那往門口看。
門敞着，沒有人。
邱糯陽彎起腰，她額間又冒出冷汗，手放在腹部露出難以忍受的表情。比起身體上傳來的痛，邱糯陽眼底反而掠過一抹不易察覺的低落。
“已經疼起來了就不一定管用，以後止疼葯一定得提前吃。吃兩粒，也不要多吃。實在不行就請假回家，知道了嗎？”
校醫一邊遞給她葯一邊叮囑，邱糯陽收起剛才的表情，她聽得認真，眼神又下意識往門口那看了一下。
這一下她愣住，因為唐暖就站在門口，她靠在門邊安安靜靜的，盯着腳尖一聲不吭。
“你是她同班同學嗎？可以帶她回去了，跟你們老師說一下讓她好好休息。”
校醫說這話的時候唐暖也什麼都沒說。她只是點頭，邱糯陽本想說點什麼的，但唐暖沒給她機會，她給了一個笑容，露出她那顆虎牙：“我帶你回去。”
所以邱糯陽也沒有糾正校醫的話。
但她也沒有直接走到唐暖身邊。兩人來到空無一人的走廊里時，唐暖才察覺到自己身旁無人。這時她回頭看向了邱糯陽，招招手，邱糯陽這才背着手慢慢走向了她。
“我得把你好好帶回去。”
一起向前走的時候，唐暖似乎在自言自語。聽到這話的邱糯陽歪頭看向唐暖，眼神先是看向唐暖的側臉，莫名堅定。
感到刺眼似的，邱糯陽最後移開視線，低下了頭。
在她低頭那一瞬間，唐暖扭頭看向了她。她只偷偷看了兩三眼便收回視線，心想：邱糯陽應該沒有發現吧。
自己在她這麼難受的時候，居然還想多看她幾眼，試圖把此時此刻牢牢記在心裏。
自私鬼！
不過唐暖也確實是在擔心邱糯陽。就算她今天在走廊里遇見的是其他人，唐暖也會選擇這麼做。她這人是絕對放心不下的。
啊，這麼一來……邱糯陽會不會覺得她是一個多管閑事的傢伙？
現在冷靜下來了，唐暖又開始思考一些有的沒的。
送到醫務室就好了嘛，為什麼非要送她回來……還冒充她的同學。
怎麼想怎麼奇怪。
她們今天才剛認識哎。
唐暖有點後悔了。這時她們已經走出綜合樓，淅淅瀝瀝的雨幕就在眼前，她們站在屋檐下，有些躊躇。
邱糯陽在這時開口問：
“你剛才去哪兒了？我沒有在門口看見你。”
唐暖正好想借個肩頭過去，讓邱糯陽靠着自己走。沒想到邱糯陽突然和她隔開了一點距離，率先邁步往前走，這一下落了個空。
果然，被防備了？
唐暖也有過這樣的經驗，所以她能夠理解邱糯陽此刻的疏遠：太受歡迎的女孩子，總是得學到如何分辨真正的好人和不懷好意的壞人，不然會好容易吃虧。
對於一個陌生人突如其來的好意，警惕一些準是沒錯的。
如果有一個正當的理由就好了——很不幸，如果邱糯陽追問她為什麼要幫自己到這個份兒上，唐暖也只能回答：我這人就這樣。
唐暖邊跟上去邊抬頭看看此刻令她有些心煩的雨，回答說：“你不是正要回答校醫，你是哪裏不舒服嗎？這是你的私隱呀，所以我就捂着耳朵跑掉了，在走廊里走了兩圈才回來。”
她老實回答。許夢夢說過，邱糯陽也許是得了什麼病才休學的，她覺得邱糯陽本人大概不會希望被一個剛認識的人知道自己的身體狀況，所以就跑開了。
“唐暖……”
邱糯陽突然放慢腳步，伴着嘆息叫了叫自己，唐暖正要回頭應一聲，就在這時，一隻手輕輕落在她掌心。唐暖下意識抓緊，那觸感冰涼舒適，她連呼吸都差點忘記。
——邱糯陽牽她的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