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話
23.
如水的月色宛若初見的那晚,好似他們從剛認識的時候就註定要像今日這般親密一樣。伏黑惠一時間沒有再做別的動作,他只是這樣用唇輕輕地貼着她,就如同他捧住她臉頰的動作一般,像是在對待珍視的珍寶。
在感受到她氣息逐漸趨於平穩之後,少年鬆開了手。
那麼剛才……他為什麼要說抱歉呢?
千春的眼神里凝結了一層水霧。在伏黑惠鬆開手的時候,她不知道哪來了力氣,突如其來地勾住了他的脖頸,反客為主地吻了上去。少年因此懵住了,不知道該如何反應,然而她推着他,如果襲來的海浪一般,一步又一步,用濕漉漉的、滾燙的吻將情緒共享給他。她的眼淚落到他的臉上,那是比悲傷更洶湧的潮水,是比痛苦更熱烈的情誼。
她的吻全無章法,但卻天生懂得愛人。
即使理智如伏黑惠,也在此刻全然放棄了抵抗,任憑自己溺水。在這樣的沉溺之中,少年竟然還依稀記得她之前沒有力氣的模樣,然後他伸出手,摟住了她的腰——但此舉到底是為了防止她跌倒,還是因為本能想要與她靠得更近,他一時間也給不出答案。
在這安靜的深夜裏,他們感受到的是彼此的溫度,聽到的是近在咫尺的喘息。
為什麼會說抱歉?
因為在沒有交往的情況下做出了這樣親昵的舉動。雖然情況特殊,只限今夜,明日便不同此時,但到底算是冒犯。因而伏黑惠先在心底做好了等她清醒過來之後表白交往的決定,然後道歉,隨後親吻她,就此越界。
只不過,這種差點不能呼吸的感覺,還是超出了他的預料……
漫長的擁吻結束,千春用額頭抵着他的額頭,她的皮膚燙得得驚人,如同他紊亂的心跳聲一樣,是他們之間感情的升溫。呼吸交錯在一起,在混亂的思緒里,伏黑惠捉住了其中的一縷,他還沒有忘記她此前痛苦的模樣,所以,他得弄清楚她的來意。
“千春,到底怎麼了?”
近在咫尺的聲音將少女的神智喚回了兩份,雖然情緒上被反噬的痛苦因為剛才的親吻而緩解了許多,但那些不美好的過往依然縈繞在她的心底。少女下意識地攥緊了他背上的衣料,像是真的落水了一樣,很擔心一旦被鬆開,就會再次跌入噩夢的深淵。
她仍舊沒有恢復往日的鎮定與理智。
“惠。”千春低聲說道,“今晚我可以在你的房間裏睡嗎?”
“……什麼?”
第23話「夢與醒」
伏黑惠僵硬地坐在床邊,看着自己被握住的手。
也許是他在做夢,他想。
……但如果這是夢,他未免在夢裏過於逾越了。
原本循序漸進的進展在今夜突然加速,這簡直超出了他的想像。還沒有確定交往的關係,就稀里糊塗地接了吻,這還不算什麼,因為在此之後,千春居然躺在他的床上睡著了。
雖說他的人品沒問題,但千春對他未免也太沒有防備了,多少意識到她是在一個男生的房間裏和對方獨處啊!
算了,想想也知道千春不可能對別的男生這樣,所以其他人也不可能看到她毫不設防的睡顏……當然,他也不願意讓別人看到。這麼一想,伏黑惠的心情稍微平復了一些。
少年靜下心來,藉著月色看向平躺在他床上的千春。少女的呼吸聲聽起來均勻而綿長,如同她此刻被握住的手腕所傳來的脈搏聲一樣,是平穩的。
即使臉上還有之前產生的冷汗,它將垂落的碎發黏糊糊地粘在了她的臉上,讓她看起來顯得有些狼狽,但她最終還是安然地睡著了。
凝視了一會,伏黑惠將自己的手悄悄地抽了出來。他去打濕了一塊手帕,然後折返到床前,輕輕地為她擦掉了臉上的汗珠。
希望這樣她能夠睡得舒適一些,做個好夢。
睡夢中的千春忽然蹙了蹙眉,似是夢到了什麼不美好的事情。少年回過神來,低頭去聽她的低語,他仍未知道她今夜突如其來的崩潰是出自什麼原因,也許她會在睡夢中流露出些許線索。然而還未等他聽到什麼,她的眉頭就已經舒展開了。
少女夢囈一般地喚出了他的名字:“惠……”
伏黑惠微微一怔。雖然他也曾經從別人那裏聽說過“我昨晚夢到你了”之類的話,以及對方荒誕離奇的夢境(譬如虎杖),但這還是他如此直觀地看到,原來有人正在夢到他。
千春的夢裏有他。
說不出來是怎樣的心緒,大約是一種從未感受過的欣喜。在認識千春之後,他經常會有這樣的感覺,好像在拼拼圖一樣,每當他以為這樣就已經足夠了的時刻,她卻總會遞給他一塊新的拼圖,以最契合的形狀,嵌入到他的心臟。
聽起來像是她讓他變得更完整了,但伏黑惠感覺,他遇到千春,倒像是找回了自己的一部分。在普通人的世界裏,上帝的傳說盛極一時。傳言上帝在製造出第一個人類亞當之後,用亞當的肋骨製造出了他的伴侶夏娃——伏黑惠想,千春就像是他的肋骨,他因她而獲得了自己缺失的一部分情感,這些感情,原本就應該屬於他。
“惠。”她又低聲喚了他的名字。
伏黑惠看向她,然後聽到了她不滿的聲音。
“……好過分啊。”
伏黑惠:?
少年開始認真地思考一個問題,或許是他產生了誤解,其實這並非一個好夢。也許在她的夢裏,他扮演的並不是什麼好角色,沒準他就是之前讓她皺眉的始作俑者。
夢是不可控的,伏黑惠倒沒有把她這句話放在心上,以為她討厭他什麼的。只是正當少年在思索千春到底夢到了什麼的時候,少女咕噥了一聲,翻了個身,將臉頰正對着他:“惠都不親我,不要喜歡你了,哼……”
“……”
少年原本已經成功降溫了的臉頰,倏然地湧上了一陣滾燙。
……可惡,真是要死,他難得地在心底罵了一句。
千春到底夢到了什麼!
但是“不要喜歡他”的前提是“喜歡他”,所以……
少年捂着額頭,嘆了口氣。他握住了她垂落在毯子上的手,俯身向前,在她的眉間輕輕地吻了一下。
……他親過了。
所以,她得繼續喜歡他。
雖然這樣的舉動有些幼稚,但畢竟只有月亮知道他做了什麼。伏黑惠托着臉看着安心地睡着的千春,夜漸漸地深了,倦意逐漸地浮現在心頭,少年睏倦地打了個哈欠,過了一會,他也沒撐住,趴在床邊逐漸失去了意識。
在天光大亮的時候,伏黑惠被敲門聲驚醒了。
與他一起驚醒的還有千春,趴在床邊睡著了的伏黑惠一睜開眼就看到了少女琥珀色的眼珠,她眨着眼睛,茫然又無辜地看着他,看起來相當可愛。
他的喉結不由自主地動了動。
有點想……
等一下,不對,是誰在敲門?!
“惠,惠?”真希的聲音從門外傳來,帶着幾分不滿:“馬上就要開始練習了,你不會還沒起床吧?”
……什麼?
伏黑惠猛然坐直了身體。趴在床邊睡了一夜的結果就是他渾身上下都非常不適,然而他顧不得這些,他急忙看向牆壁上掛着的鐘錶,發現雖然時間不算太晚,但他確實睡過頭了。
這是前所未有的事情,難怪真希前輩會過來敲門,肯定是因為昨天夜裏他經歷了太多,所以又累又困,這才起晚了……少年懊惱地抓了一把頭髮,看到千春也從床上坐了起來,少女似乎回想起了什麼,臉上充滿了慌亂和歉意的神色。
“沒事。”少年對她擺了擺手,他對門外的真希喊道:“抱歉,真希前輩!我一不小心睡過頭了,等一下我就去練習!”
“哦,好的。”真希爽快地回答道。
正當伏黑惠以為危機解除了的時候,他聽見真希問道:“你知道千春去哪了嗎?我敲她房間的門,半天都沒有回應。”
……怎麼可能有回應,她在他房間裏。
“我不知道啊。”伏黑惠睜着眼說起了謊話。
千春瞄了他一眼,眼神里有些探究的意味,似乎是驚訝於不擅長說謊的他居然張口就來。
“這樣啊。惠,你的聲音怎麼聽起來有點啞,不會是生病了吧?”真希擔憂地說道,“你把門打開,讓我看一下。”
“……!”
“…………!!”
獨處一室的伏黑惠和千春下意識地對視了一眼,俱是從對方的眼底看到了慌張。
這怎麼能開門啊!
“我、我去衣櫃裏面。”,因為剛醒過來,千春的聲音里還帶着幾分迷糊,聽起來很綿軟。然而她的反應卻很快,只見少女迅速地從床上跳了下來——伏黑惠立刻別開了眼神,因為她的睡衣並不是多麼整齊。
千春踩着鞋子奔向衣櫃,然後打開門鑽了進去。
所以,為什麼搞得他們倆現在好像是在做什麼偷偷摸摸的、見不得人的事情一樣啊,伏黑惠無奈地想。但是現在不是適合吐槽的時間,少年快速地環顧了一圈房間,在確認沒有什麼問題之後,他一邊說著“我沒事,這就來開門”之類的話,一邊裝作睡眼惺忪的模樣,走過去打開了房門。
“咦,惠這個黑眼圈有點重啊。”真希驚訝地問道,“你做噩夢了嗎?”
“……應該不算是噩夢。”少年含糊其辭地說道,“但確實是沒睡好。”
“總之沒生病就好。”真希也沒再多問,她點了點頭說道:“那我先走了,你等會記得按時來練習。”
“好的,那我就不送了。”伏黑惠鬆了口氣,準備關門,然後他忽然發現真希的目光頓住了,這讓少年心底頓時直呼不妙。他僵硬地順着真希的目光看了過去,將視線落在了衣櫃的櫃門那裏,只見櫃門那裏,露出了被櫃門夾住的衣服的一角。
還好那並不是千春的睡衣,只是她為了躲進去,而不小心把他的衣服擠出來的一角。
……哦,是哦,她現在身邊都是他的衣服。
“最近都沒怎麼收拾房間。”伏黑惠故作鎮定地說道,“讓真希前輩見笑了。”
“是嗎?”真希忽然笑了笑,她伸出手,拍了拍伏黑惠的肩膀:“惠,你真的長大了啊。”
不是,這種突如其來的長輩口吻是什麼情況!
伏黑惠一臉疑惑,然後他就看到真希從他的肩上捏起來了一根深色的長發。
“……”
完了,他想。
這是千春的頭髮,肯定是昨晚不小心沾到的,這下可沒辦法解釋了。他又不像狗卷前輩和熊貓前輩那樣還有穿女裝惡作劇的習慣,連推脫給假髮都找不到理由……
“聽不懂您在說什麼。”少年強裝從容,實則頭疼地說道,“如果您沒有別的事情,那我就……”
伴隨着“嘭”的一聲,房門被伏黑惠給關上了,在門被關閉之前,少年甚至還把那根頭髮搶了回來。
被侄子兼學習拒之門外的真希:?
她看了看門,又看了看自己空着的手。
不是,她其實就是想提醒惠不要熬夜,熬夜會掉頭髮……他這是什麼反應啊?
真希鬱悶地走出了幾步,忽然意識到了不對。
剛才那根頭髮,好像和惠的發色有點不太一樣啊。
在確認門外的腳步聲已經走遠之後,伏黑惠立刻快步走到了衣櫃前面,將櫃門拉開:“千春,真希前輩已經走了……”
她一直待在狹小的衣櫃裏肯定很不舒服,得讓她快點出來。
在他打開門的瞬間,千春和她抱着的一大堆衣物一起跌落了出來。伏黑惠錯愕地看着坐在一堆衣物里,捂着撞到的膝蓋倒吸了一口氣的少女,不得不說,這幅場景太奇異了。
“對不起,惠,我把你的衣服都弄亂了。”千春不好意思地說道。
“不用在意,我等會再收拾就好。”伏黑惠將她扶了起來,看向她的膝蓋,“倒是你,剛才沒事吧?”
“沒什麼。”千春搖了搖頭,她低着頭,有些局促地看着自己抱着的衣物。
其實她比伏黑惠先一步醒了過來,但在她想起了昨夜自己都做了什麼事之後,一向從容的少女也陷入了窘迫。
雖說起因是她被負面情緒給吞沒了,為了自救,她才跑過來救助伏黑惠,但是她後來做的都是什麼事啊!主動索吻,然後強吻,最後還躺在人家的床上睡覺,害得他都沒睡好……救命,她簡直可以被拉出去火化了,她根本沒臉見伏黑惠。
要不是真希前輩來敲門,千春還真不知道該怎麼“醒”過來。
此時室內只有他們倆,她不得不要再一次面對現實。
“那、那什麼。”少女自暴自棄地開口說道,“對不起,害你沒睡好,這是我的責任……我昨晚應該沒說夢話吧?”
還好她的睡相沒什麼問題,還好她比伏黑惠先一步醒過來,但問題是她也不知道他什麼時候睡的啊,希望他沒看到她露出什麼奇怪的表情,比如流口水什麼的。
“……你說了。”
“啊?”千春抬起了頭,震驚地看着他:“我說了什麼?”
“你喊了我的名字。”伏黑惠說道。他想,幸好他不是促狹的性格,關於夢話的話題到這裏就行了,要是他真把她的夢囈全部都說出來,她搞不好會因為太羞惱,直接奪門而逃。
饒是如此,少女的臉上也浮現了一層緋紅,她下意識地抿了抿唇,看起來很不好意思。伏黑惠注視着這樣的他,那種在剛醒來的時候就出現的意動再次湧上心頭。
有點想親她。
……果然一旦越界之後,就很難再回到之前的關係了。
但是,不能這麼做,伏黑惠想,他應該先表白,畢竟昨夜他就是在做好決定之後才越界的。不過在這之前,千春的狀況更重要,於是他剋制住自己的想法,再一次詢問道:“千春,到底怎麼了?”
“我留在外面的紙符被強大的咒力侵蝕了,導致我一時不能控制自己的負面情緒,所以崩潰了。”千春解釋道。這不是什麼不能說的,如果他繼續追問她,她只需要把虎杖的部分隱瞞過去,然後半真半假地告訴他就可以了。
然而在回答過這個問題之後,千春忽然怔住了,在深夜失去的理智陡然回歸。
她是因為紙符才情緒崩潰的……紙符?紙符被虎杖貼在了吉野家!
少女的眼前忽然出現了令她駭然的一幕,那是在深夜裏湧現出的種種負面回憶之中,唯一一幕不屬於她記憶的畫面——是啊,吉野家出事了!
於是在伏黑惠想要繼續問紙符的事情時,千春猛然將懷裏的衣物塞到了他的手裏:“惠,抱歉來不及跟你細說了,我還有事,我們晚點再聊!”
伏黑惠:??
看着她匆忙跑出去的身影,伏黑惠意識到,她確實有什麼重要的事情要去做,而且她沒讓他陪着一起去,說明她不想讓他去。
但是,他本來是打算在弄清楚事情的經過之後表白的……
不喜歡說話的伏黑惠在想說話的時候,被打斷了。
其實這也還好,主要是他不清楚千春到底發生了什麼,這種感覺讓他有些微妙的不爽。少年“嘖”了一聲,開始收拾自己的房間,算了,等她忙完回來再問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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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春跑回了自己的房間,她先找出手機給虎杖打了個電話,告知他,她擔心吉野家可能出事了。現在時間還早,他們最好趕去川崎市查看一下情況。
“吉野君是不是能看到咒靈?果然是嗎,難怪他昨天有偷瞄你放在口袋裏蠅頭。他知道你是咒術師?好,你現在給吉野君打個電話,如果一直沒人接,你就去他家,我們在那裏匯合。”
千春說道,“如果被掛斷了,你就不要去他家了,我去就行,你只需要去任何他可能去的地方,比如里櫻高中。”
為了節省時間,她希望他們兵分兩路。反正怎麼著她都得去吉野家看看,畢竟她的紙符是在那裏出事的,但是虎杖沒有一定要過去的必要。
“誒,為什麼?”虎杖有些訝異,順平現在已經不上學了,為什麼千春建議讓他去學校呢?
“因為我看到了!”千春一邊換衣服,一邊對免提的手機回答道。
“紙符被咒力侵蝕的瞬間,將那一幕共享到了我的眼前,雖然我很不想相信這一幕,但是吉野君的媽媽……”
可怖的咒靈站在吉野太太的身後,而她的手裏好像拿着什麼東西,由於這一幕過於短暫,因此千春並沒有看得多麼清晰。她不清楚為什麼吉野家會出現這麼強大的咒靈,但吉野太太是普通人,所以——
“她一定遇害了。”她說。
“……”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