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章
萩原研二收到短訊時,正在案發現場外叼着未點燃的煙沉思。
他拿出手機,看到松田陣平發來的照片,一直沉着的臉色終於帶了點笑意。他看着照片裏面無表情且一身黑的松田陣平,和那張花里胡哨和松田陣平形成了強烈反差的“傳單”,手指微微動了動,點了保存。
萩原研二輕輕呼出一口氣,剛剛被過於慘烈的現場衝擊到的精神終於緩了過來。他把拿來醒神的煙收起來,拍了拍旁邊吐的昏天黑地的小警員的肩膀:“好點了嗎?”
小警員應該是剛剛入職,第一次出這樣慘烈的現場,把膽汁都快吐出來了。萩原研二隻好先遞給他紙巾,略微安撫了一下:“不適應的話就在外面獃著,不過我建議你最好趕緊調整過來,以後這樣的場景不會少。”
小警員接過紙巾,眼眶通紅,不止是吐的還是氣的:“……她好慘啊,萩原前輩。”
萩原研二面色凝重:“是啊,所以我們才更要儘快抓住兇手,避免再出現受害者。”
說完,他轉身再次走進了那個充斥着血腥味的小巷:“我先進去了,緩過來后就自己跟上來吧。”
周圍有痕檢的同事在工作,萩原研二小心地避開這些地方,最終停在了那具被破壞的不成樣子的屍體前。
屍體真的太過慘烈,胸腹部全部被剖開,裏面空空如也,內臟全都散落在了外面,已經碎的不成樣子,有一些還有被野狗啃食過的痕迹。
伊達航面沉如水,蹲着檢查屍體的狀況,看到萩原研二后,走到了他身邊:“想起來了嗎?”
屍體被毀容了,但並不徹底,還是能看出一點生前的樣貌。萩原研二在第一眼看到屍體的臉的時候就覺得有些眼熟,他一定在什麼地方見過她,或是看過她的照片。
加上這一具屍體,他們一共發現了四具被開膛破肚的屍體,但遲遲確定不了屍體身份。為此他們還特地找出了一年內東京失蹤報案,也沒有能對上身份的。前幾具屍體都被毀容得徹徹底底,只有這一具還能勉強看出來容貌,他們都有預感,這會是一個突破點。
伊達航長出一口氣:“我們動作得快點了。”
萩原研二嗯了一聲,還在思索自己到底是在哪裏見過她。他的手指無意識地撥動手機上掛着的手機鏈,這是他姐姐萩原千速過年的時候給他的,好像是在神社裏求的護身符,據說非常靈驗。
撥弄護身符發出的清脆響聲讓他思緒漸漸發散,忽然他手指一頓,腦子裏靈光一閃,一張和地上屍體相似的臉從他腦海里閃過,萩原研二睜大了眼。
“……班長。”
伊達航轉頭去看他,他從未在萩原研二臉上見過這樣難看的臉色。萩原研二死死盯着屍體,聲音里有他自己都沒發現的輕微顫抖:“我好像,知道她是誰了。”
“我姐姐給我看過她們的合照。她叫正木桃,是姐姐的下屬。”
“…她曾是一名警察。”
……
萩原千速過了警局的安檢后,馬不停蹄地往法醫室方向走去。
她看到了等在法醫室門口的萩原研二。萩原研二原本正和一個戴着眼鏡的警官說著什麼,看到她之後立刻走了過來:“姐。”
萩原千速繃著臉,試圖撥開他去開法醫室的門:“讓我進去看看。”
萩原研二一把攔住她:“不行,姐姐,你不能看。”
屍體過於慘烈,一般人看了都受不了,遑論和正木桃關係很好的萩原千速。
萩原千速咬牙:“我不看我怎麼能確認她的身份!”
萩原研二死死抱住她,阻止了她往裏沖的動作:“你不能看,別去看,姐姐!”
萩原研二比她高了許多,萩原千速一頭埋進了自己弟弟的懷裏,她的額頭抵着萩原研二的胸膛,狠狠深呼吸了幾次,才稍微平復了心情。
萩原研二輕輕拍了拍她的背,安撫了一下她的情緒,然後輕聲問道:“她身上有什麼能確認身份的特點嗎?”
萩原千速眼眶通紅,卻遲遲不肯落下淚來,她深吸一口氣:“她的左手無名指指根處,有一顆紅色的小痣…她還經常和我開玩笑說,那是她的前世戀人給她打下的印記,為了這輩子再一次為她戴上戒指。”
萩原研二抬頭看了一眼那個戴着眼鏡的警官一眼,警官會意,打開法醫室走了進去。不一會兒他就出來了,面色沉重地對着萩原研二點了點頭。
萩原研二已經知道了結果,但還是忍不住呼吸一滯,扶着萩原千速肩膀的手一緊。萩原千速微微顫抖,此時她也不得不接受這個結果。她一拳狠狠砸上了牆壁,死死咬着下唇,不肯讓自己的眼淚落下來。
“研二,”她努力使自己的聲音聽起來還算平靜:“我有事要告訴你。”
萩原研二知道她要說的事情和案子有關,就帶着她到一旁的會客室坐下。那位戴着眼鏡的警官給萩原千速倒了一杯溫水,萩原千速接過來,道了一聲謝,她抬眼看向這位溫文爾雅的警察,問道:“您是?”
警察先生笑了笑:“組織犯罪對策部,星野明久。初次見面,千速警官。”
萩原千速愣了一下:“組織犯罪對策部?”她看向萩原研二:“是暴力團伙作的案?”
萩原研二點了點頭。
“目前的跡象表明,確實是組織作案,而且很有可能是一個大型團伙。”星野明久在她對面坐下:“不過非常慚愧,我們到現在也無法鎖定是哪個團伙,或許這是一個新興的組織。”
萩原千速聽后沉思了一下,然後面色嚴肅地看向這兩個人:“我要說的事,可能非常詭異。”
“小桃…正木桃,在今年二月的時候,應該就已經去世了。”
坐在她對面的兩個人都是一驚,萩原研二忽然想起了什麼,不可思議道:“你當時說的殉職的同事,是她?”
萩原千速沉聲道:“對。今年一月底神奈川縣出了一場極其惡劣的交通事故,肇事司機不顧交警阻攔想要逃逸,將阻攔的交警拖行幾十米……那個交警就是小桃,那次事故造成她重傷,最後不治身亡。”
“醫院開出的死亡證明,還在我這裏。”
萩原千速看着杯子裏的倒影,聲音難過:“她沒有家人…到最後還是我幫她辦的後事。可是她現在躺在法醫室,那我拿到的那個骨灰盒,裏面裝的到底是什麼?”
正木桃是個陽光開朗的女孩,就算從小被父母拋棄,依然靠自己上了警校。她和所有這個年紀的小姑娘一樣,喜歡閃閃亮亮的東西,會幻想自己的愛情,會俏聲叫她“千速姐”,她原本應該和她一樣,在陽光下英姿颯爽地騎着摩托,長發飛揚。
這樣的人…這樣美好的人,不應該經歷兩次死亡,而且是兩次如此慘烈的死亡。
作為她的上司兼好友,她居然完全沒有察覺到當初在醫院裏正木桃很有可能就已經被調換了,如果她察覺了,那麼正木桃是不是就不會躺在隔壁法醫室了?
萩原千速知道這起震驚全國的連環殺人案,她大概能猜到那些屍體是什麼樣子。那麼正木桃在被死亡到現在的一個多月里,她所經歷的,是不是比死亡還要可怕的地獄?
這個想法壓的這位一向強勢的女警察喘不過氣,萩原千速把臉埋在手裏,萩原研二隻能坐在她身邊,抱住她無言地安慰。
可就算她的聲音帶上了哽咽,說出的話依然條理清晰:“當時小桃的傷勢太重,神奈川的醫院建議她轉院,轉到杯戶中央醫院接受更好的治療。”
“在轉院后的第三天,小桃被宣佈死亡。”
聽到這,星野明久和萩原研二都站了起來,兩個人都明白過來:這家醫院,或者說這兩家醫院有問題。
星野明久道:“我先去查查近幾個月醫院的死亡名單,看看能不能把前幾具屍體的身份確定下來。”
萩原研二“嗯”了一聲:“辛苦了,星野前輩。”然後他問萩原千速:“姐姐,當初在醫院裏開的那些證明你還有嗎?”
萩原千速點頭:“有,我回去給你拿。”
“行。”萩原研二一邊拿出手機,一邊往外走。萩原千速站起身,喊了他一聲:“研二。”
萩原研二於是轉頭看向她,對她自信一笑:“放心吧姐姐,我會抓住他們的。”
萩原千速看着他沉穩的眉眼,沒再說別的什麼,只是道:“萬事小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