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
月見山遙瞳孔一縮,下意識就要抽出手去,但諸伏景光抓他抓的太緊了,他不僅沒能把手抽出去,還差點把人從沙發上拽起來。
他後撤的腳步一頓,兩個人一時僵持在了那裏。月見山遙覺得腦子一片空白,以為自己聽錯了。
為什麼…景光會知道這個名字?
諸伏景光看着他不可置信的表情,眼前的人忽然就和天台上那個失魂落魄的身影重合了。他心中一緊,突然站了起來,手上一用勁,把這個人抱住了。
“……對不起。”
月見山遙回過神,覺得自己都快被諸伏景光勒得喘不過氣了,他聽到耳邊帶着哽咽的道歉,甚至沒反應過來諸伏景光為什麼要向他道歉。
但他感受到了抱着他的人的情緒,於是他試探性地回抱住了諸伏景光:“……景光…?”
諸伏景光混身一震,然後他抱的更緊了:“……對不起…”
被勒得有點窒息的月見山遙抓住他背後的衣服,他沒有試圖推開諸伏景光,因為這會兒諸伏景光的情緒明顯不太對。
於是他輕輕拍了拍諸伏景光的背,安撫了一下他的情緒,也像在理順自己混亂的思維。他想起之前裕晴給他說過的看到一周目記憶的話,試探性地問道:“你是…做夢了嗎?”
諸伏景光的腦袋抵在他的肩窩,輕輕晃了晃:“…不是夢。”
“不是夢…我只是都想起來了。”
月見山遙一頓,垂下了眼帘,覺得有哪裏不對。
如果景光只是想起了前世那二十六年的記憶,為什麼情緒會這麼激動?
月見山遙任由諸伏景光抱了半天,結果身上的力道不僅沒有半分減少,反而還有加重的趨勢。月見山遙大腦放空了一會兒,無奈道:“景光…我要喘不過氣了。”
諸伏景光沉默了會兒,然後默默放開了他:“…抱歉。”
“從剛剛就在道歉啊…”月見山遙看着他通紅的眼尾,安撫般地笑道:“這個時候不應該說好久不見嗎,景光?”
誰知他這句話聲音剛落,諸伏景光眼中的水光又重了一些。
月見山遙:……我安慰人的技術已經爛到這個地步了嗎?
他只好先把諸伏景光拉到沙發上坐下,然後轉身想給他倒杯水潤潤喉,結果又被拉住了。
諸伏景光有點驚慌地看着他:“別走。”然後頓了頓,低低道:“…暫時先別離開我視線範圍。”
月見山遙低頭看了他一會兒,順着他的力道坐在了旁邊,握住了他的手:“沒事的,景光,一切都過去了。”
諸伏景光知道他以為自己還沒從死亡的餘韻中走出來,但事實並不是這樣的。
他看着眼前費盡心思安撫他的月見山遙,忽然什麼話都說不出來了。
他看起來完全沒有怪他的意思…可是這怎麼可能呢,諸伏景光眼前又浮現出這個人拿槍指着心臟時的表情,他怎麼能不怪他呢?
若月見山遙表現出一絲埋怨的意思,諸伏景光都不至於像現在這樣,愧疚到難以呼吸。
好友明亮且關懷的眼神把他灼得呼吸一滯,諸伏景光看着眼前的人,忍不住再次喃喃道:“…對不起。”
月見山遙順着他輕聲問:“為什麼要說對不起?”
對不起…把你一個人留下了。
諸伏景光避開月見山遙的目光,看向他的胸口。
這個人…甚至連全屍都沒給他自己留,爆炸過後,只剩下滿地狼藉。
諸伏景光用手貼上了他的胸膛,感受着心臟的跳動:“…疼嗎?”
他記得這個人應該是很怕疼的,在警校的時候和教官對練下來都要滋哇亂叫好幾天,他怎麼狠得下心給自己一槍的啊…
月見山遙聽明白了他的意思,他的思維都停頓了一下,心跳瞬間失守。
原來如此……難怪他會這麼激動……
月見山遙按住了諸伏景光的手,垂眸道:“…你看到了多少?”
諸伏景光沒有回答。
月見山遙見狀閉了閉眼:恐怕是全知道了……
“你呢,”他沒回答諸伏景光的問題,而是反問道:“你對着自己開槍的時候,疼嗎?”
諸伏景光怔然:“我……”他看着月見山遙的眼睛,驚覺裏面的不再是月光,而是淚光:“sunny…”
月見山遙只覺得那一句“疼嗎”像是打開了自己多年塵封的情感,心裏控制不住的委屈忽然一涌而上。
有些事情原本只適合埋葬在心裏,不能說,也不能想,卻又不能忘。它們是一片朦朧的溫馨和寂寥,是一片破碎的希望和無邊絕望,它們的領地只能有兩處:心和墳墓。*
那一槍疼嗎?疼。但月見山遙這些年受的疼吃的苦比這多多了,他連組織的刑訊都能扛下來,他早就不怕疼了。
但唯一讓他差點承受不住的,是這些年的不可言說。
他把所有都封在了冰面下:警校的六個月,那場改變命運的爆炸,有關摩天輪的報道,夜晚的天台,班長的墓碑,還有被降谷誤會憎恨的三年,他一言不發地把它們全部埋在了心裏,不可碰,不可言,不可回憶。
到最後,溫馨的記憶化成利刃,痛苦的記憶加倍痛苦,一點一點切割着月見山遙。他忍着窒息般的孤寂,全靠着系統任務拉着他踩在冰面上走,不敢往下看,也不敢往後看,他怕他看了,就再也走不下去了。
這些可比那一槍疼多了,隨便拿出一樣都能讓他崩潰。
他就這樣靜悄悄地忍了許多年,自己靜悄悄的消耗着自己,疼到他自己都以為已經過去了,已經不會再產生波動了,卻被諸伏景光的一句“疼嗎”破了功。
“諸伏景光,”月見山遙狠狠道:“你可真是個混蛋。”
“外守事件的時候我就看出來了,你就喜歡把什麼事都往自己身上攬,”月見山遙聲音微微顫抖:“就這麼喜歡個人英雄主義嗎?”
諸伏景光張了張嘴,無法反駁。
月見山遙咬牙,想把眼裏的淚水憋回去,以至於聲音顫抖的越發厲害:“你為什麼不信我能救下你?你為什麼不信我?”
諸伏景光抓住他的手:“我不是不信你,我只是……”太想保護你了。
手上溫暖的溫度終於讓月見山遙心中的情緒洶湧而出,這麼多年的隱忍和委屈終於找到了發泄口,當年在天台上不能露出的情緒,終於能肆無忌憚的表露。
遲到了一個周目的淚水洶湧而出。
“諸伏景光,你就是個混蛋。”月見山遙把頭抵在了諸伏景光的肩膀上,眼淚全蹭在他衣服上。
“你為什麼不讓我救你啊……”
你為什麼非要成為我一生的遺憾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