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月見山晴的一生里有很多個轉折點。
十二歲時被騙吃藥,逃出來后被系統綁定,二十二歲進入警校,但讓一切急轉直下的,是那場爆炸。
月見山遙曾經想過,如果沒有那場爆炸,他會不會還是個天天早上起不來床的小公安,或許已經成功進了公安中針對組織的調查組,或許還會是降谷或者景光的下線,輔助他們顛覆那個龐然大物。
然後下班的時候順路去爆破組找松田和萩原喝個酒,偶爾再和班長聚個餐,還可能會因為系統任務而奔忙,然後迎來一個圓滿的句號。
他還想過,在一切結束之後,他一定要再拍一張合照,背景最好是漂亮的魚鱗雲,補上那張因為兩個同期要去執行卧底任務而刪掉的照片。
月見山遙看着眼前這個滿身狼狽的男人,聽着他顛來倒去的求饒,突然覺得有點可笑。
就是這樣一個人…就是這樣一個人,害死了他的兩個好友,毀了他的一生。
對他來說那場爆炸已經過去了太久,但在這跨越了一個周目的時間裏,在難以入眠的深夜,刻進骨髓的恨都會讓他忍不住想,如果這個人落在他手裏,他會怎麼做。
可當他真的面對着這個人的時候,覺得自己的恨意都變得好笑了。
他居然恨了這樣的一個人這麼多年…想想都覺得滑稽。
月見山遙蹲下身,用槍抵住了男人的嘴:“太吵了,你的語文是體育老師教的嗎?怎麼話都說不清楚。”
男人從喉嚨里發出了一聲古怪的叫聲,哆哆嗦嗦地不敢再說話了。
月見山遙撐着下巴想了想,輕聲道:“我好歹也是在組織刑訊室里走過一趟的人……”他對着男人笑了笑:“知道的讓人生不如死的方法沒有上百也有幾十。”
“嗯……你想選哪一種?”
他看到男人的右手以一個怪異的角度折着,這應該是他剛剛沒控制好力度不小心掰斷的。
“都說十指連心,就從這裏開始好不好?”月見山遙沒管他的手傷,直接抓起那隻手提高,男人慘叫了一聲。
“你就是用這隻手做的炸彈嗎?”
他把那隻手按在牆上,然後不知從哪掏出了一把小小的尖刀,直接扎進了男人的虎口處,然後順着虎口往下一劃,就好像要把他的大拇指像剔骨那樣拆下來。
“啊啊啊啊啊!!”
有血液濺在了月見山遙的臉上,他眨了眨眼,血液就順着睫毛滑了下去。他拔了刀,把刀面上的血輕輕抹在了男人的臉上:“叫什麼,疼啊?”
男人已經快要暈過去了,但那雙眼睛亮的就像一雙星辰,硬生生把他快要沉沒的精神給提了上來。
月見山遙撐着臉,拿着小刀有一下沒一下地在男人的身上戳着,但不是沒下都會戳進去,難以預料的疼痛不知會在哪個地方爆發。他就像在玩遊戲,甚至還能禮貌問道:“我有個問題,您是否能為我解惑?”
“你是怎麼從監獄裏逃出來的?”他臉上真的露出了求知的表情:“說實話,以您的智商,這有點難。”
“有人幫助你嗎?”
然而這個人雖然瞪着眼睛,但神志已然不太清醒了。月見山遙盯着這雙混沌的眼睛看了會兒,忽然收起了刀,重新拿着槍站了起來。
“很遺憾,時間到了,警察估計快來了。”他把槍口重新對準了男人的腦袋,遺憾道:“原本以為監獄外面是新生,沒想到吧,其實這裏是地獄。”
月見山遙微微笑着,輕輕扣動了扳機:“出獄快樂,先生。”
“砰!”
“啊啊啊……啊——”
爆炸犯的腦袋旁邊突然爆出一團血霧,他的左耳被子彈打掉了大半,男人慘叫着,兩眼一翻,徹底暈了過去。
月見山遙握着槍的手被人往旁邊一拽,原本瞄準額心的子彈只打到了耳朵。他被拽進了一個人懷裏,隨後那人就要來奪他手裏的槍。
月見山遙下意識要給身後的人一個肘擊,側頭對上一雙藍眸的時候愣了一下,就這一瞬間,手裏的槍就被拿走了。
諸伏景光看到了地上的人的慘狀,也看到了月見山遙臉上被濺上的血跡。他知道這個人是炸彈犯,但月見山遙的手段未免有些太過了!
這一刻他心裏說不上是驚怒還是失望,又好像都不是,但情急之下也來不及分辨了。他把槍搶了過來,然後抓住月見山遙的衣領把他往牆上一抵,皺眉道:“你知不知道你在幹什麼?!”
行私刑是違法的,一旦被發現,無論是誰都會被追責!
諸伏景光看着近在咫尺的恍若鏡面般平靜的灰眸,忽然覺得這個人和平日裏的教授判若兩人。
月見山遙就這樣看着他,沒有說話。諸伏景光咬牙,低聲道:“你知不知道這是違法的?你何必為了……”
為了這種人髒了自己的手。
月見山遙靜靜地聽着,他看着這雙閃爍着生氣和失望情緒的眼睛,像忽然掉進了冰川里,寒冷和孤寂瞬間包圍了他。
他垂眸握住了諸伏景光抓着他的衣領的手,聲音依然平靜。他好像就是這樣,所有的瘋狂和歇斯底里都深深埋在平靜的冰面下。
“他殺了我的兩個朋友。”
諸伏景光一頓,睜大了眼看他。
“他還……”毀了我的一生。
但後半句話他怎樣都說不出來了,因為這實在是無趣,眼前的諸伏景光不會明白他的恨意究竟從何而來。
他看着眼前一身正氣且光明磊落的警察,笑了笑,把他的手從衣領上撥了下去。
“我早就和你們不是同一類人了,”他頓了頓,自嘲般地說道:“現在對我失望有點晚了,諸伏警官。”
“是不是後悔留在我身邊了?”
諸伏景光沒來由地心一慌:“我……”
但月見山遙像是逃避答案那樣推開了他,一言不發地往小巷外走去。擦肩而過的時候諸伏景光想要抓住他,卻抓了滿手的空氣。
諸伏景光追了兩步,但月見山遙走的很快,明顯想要逃離身後的人。於是他停了下來,怔怔地看着自己抓空的手。
或許應該給他一點冷靜的時間,諸伏景光想。他掃了一眼癱在地上的犯人,拿出手機撥打了今天剛剛得到的號碼。
他要幫月見山遙掃個尾,把這件事遮掩一下。
……
從那天之後,月見山遙就明顯在躲着他了。
東都大學提供教師宿舍,之前月見山遙從來沒住過,現在倒是派上了用場。諸伏景光不是沒在學校里找過他,但每次都被他用奇妙的巧合躲了過去。
諸伏景光坐在書房的書桌前嘆了口氣,完全看不進去眼前的專業書。他覺得自己那天有點急了,不然也不至於把人逼成這個樣子。
他其實沒有多少責備的意思,只是看他差點髒了自己的手而感到有點…生氣。
不過明天就又月見山遙的課了,這次無論如何都要在下課的時候把人逮住說明白,這種好不容易養熟了的貓因為一點誤會而離家出走的感覺真的非常不好。
諸伏景光看着眼前寫了沒一半的作業,覺得頭更疼了。他起身,按照記憶走到月見山遙給他說過的專門擺放心理學專業書籍的書架前,找到了本硬殼包裝的心理學辭典,抽了出來。
封面上燙金印着《心理學辭典》幾個大字,諸伏景光沒察覺到什麼,直接翻了開來,然後看到扉頁上印着的書名:《全x獵人》
諸伏景光:……
諸伏景光:?
他不由得往後翻了幾頁,果不其然看到了黑白的漫畫。然後他又翻回封面,上面正經又學術的五個大字差點燙瞎他的眼睛。
諸伏景光恍惚:……這是什麼新的閱讀方式嗎。
他盯着這本看似正經的“詞典”看了幾秒鐘,實在沒忍住扶着額頭笑了出來,幾乎都能想像到月見山遙偷天換日時的樣子了。
是怕被學生認為不夠“正經”,才換的封面嗎。
有點…可愛。
這幾天沉悶的心情都被這本書掃開了一點。諸伏景光帶着笑意翻了翻這本漫畫,發現這個人看漫畫都會有批註,說是批註,其實都是對一些情節吐槽。
翻到最後,還能看到在最後硬殼內部空白處寫的:富x老賊!還不更新!還我青春!!
諸伏景光這回是真的笑出聲了。
他看着這幾個字,忽然發現這裏有些不對勁,硬殼內部的一角翹起,裏面像是有什麼東西。
諸伏景光扣了扣那翹起的一角,很輕易地就撕開了,果不其然,裏面藏了一張像是照片的東西。
他的動作頓了頓,理性告訴他最好不要隨便窺探別人的私隱,而且被這樣小心地藏起來,說明這很可能是教授的什麼秘密。
但是…諸伏景光有一種預感,不看這張照片,他一定會後悔的。
諸伏景光垂眸,手指搭在反扣的照片上面,猶豫了幾秒,還是決定看一眼。
然後等教授回來了和他說一聲吧……他把照片抽了出來,隨後翻過來看到的圖像讓他睜大了眼睛。
這是…他們五個人在警校時的照片!
照片里的陽光燦爛且明媚,遠處的天空中還能隱約看到一點鑲着金邊的魚鱗雲。畫面中五個人穿着制服,臉上都是笑着的,一致看向了鏡頭,對着鏡頭這邊招着手,好像在喊什麼人快跟上他們。
硬殼封面的書掉在了地上,但現在無人關心它。
諸伏景光拿着照片的手微微顫抖,他為什麼對這個場景完全沒有印象?他們在等誰,在向誰招手?是拍照的人嗎,但是…拍照的人又是誰?
照片中的他嘴唇微啟,好像說了什麼,又或者是在呼喊某個人的名字。
他和照片裏帶着笑意的自己對視,也跟着張開了嘴,音節到了唇邊又突然消失,無盡的慌亂伴着悲傷瀰漫了整個心間。
諸伏景光呼吸漸漸急促,眼眶不由自主的泛酸,他扶着書架蹲下了身,一隻手抓着自己心口處的衣服。
他究竟……忘了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