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羅場
漢密爾頓知道蓋博斯是個很敬業的那種二號車手,敬業到不止一次被一些惱羞成怒的人喊成是狗。他想過別的車手會對他們的組合有多惱怒,但是他沒有想過有朝一日蓋博斯會全心全意用對待他的方式去對待另一個人,幫助他的死對頭。
就在他們才剛剛分開三個月後。
巴林站實在是精彩至極,在最後的三圈裏,漢密爾頓依然靠着梅奔的策略組精彩的決策不斷追追逐着由於這賽季賽車的弱勢和桿位問題落下的差距,誰也看不出他會不會在最後關頭超越——維斯塔潘雖然還在領先,但是他激進的速度讓輪胎磨損得太快了,每圈都在減速0.164秒往上,和漢密爾頓穩健的每圈減速0.045秒左右根本不能比,如果什麼都不發生的話,他可能就要在最後的一圈半到一圈裏被追上了。紅牛的策略組忙得快翻天了,他們的耳機里幾乎是冰火兩重天,一邊是維斯塔潘在暴躁地破音怒吼:“漢密爾頓離我還有幾秒?”,另一邊是蓋博斯異常冷靜的平穩聲音:“報告,左後輪胎磨損,報告結束。提問,需要我加速嗎?請報速——”
兩者交替,足以讓工程師已經告訴運作了一個多小時的腦子發熱宕機不夠用。
紅牛的工程師腦子都快裂了,負責維斯塔潘的正在沉重地向他報告不妙的輪胎狀況,讓他做好可能被超越的心理準備;而蓋博斯這邊則是得到了關於自己身後緊追不捨的勒克萊爾的圈速,還被安慰了一句讓他挺住,不出意外能保住第三名。
蓋博斯:?我不關心勒克萊爾啊,那他肯定是第四嘛。還有三圈呢,車隊就放棄爭奪冠軍了嗎?
他覺得這樣不行。
“請告訴我Max和路易斯的圈速。”他再次冷靜詢問。
“我很抱歉,蓋博斯,你追不上漢密爾頓,輪胎——”
“圈速。”蓋博斯沒有大吼大叫,但非常清晰強勢地打斷了對方。與此同時,他開始在腦子裏計算有彎道影響的追擊問題,得知漢密爾頓上一圈的速度是一分34秒后,他幾乎立刻就有了判斷,畢竟這種算術題他已經做了四年,哪怕每年車子都在變,但已經跑了一整場比賽,梅奔的車輛性能和漢密爾頓的輪胎水平在蓋博斯的眼裏已經基本透明了。
他無視了無線電里工程師的指揮,很冷靜地選擇了自己搞問題。因為輪胎磨損得厲害,他確實不太可能超越漢密爾頓成為第二,但是給他找點麻煩、讓維斯塔潘遠走高飛沖第一去則是另外一件事。
但願別飛出賽道……蓋博斯在心裏祈禱,他倒是不太在乎自己的成績,只是不想和漢密爾頓和梅奔這麼快就刀劍相向,兩敗俱傷的。但是圍場可能不歸上帝管,畢竟大部分車手的祈求從來都不會得到回應,所以最糟糕的事情還是發生了,蓋博斯在倒數第二圈的四號彎貼在了漢密爾頓旁邊,輪對輪競爭的兩秒后,他的左後輪胎終於還是沒支撐住,失去平衡的賽車在三百多公里每小時的告訴下瞬間飛了出去,把和它貼在一起的梅奔賽車也一起帶出了賽道。
神奇地從第四變成了第二的法拉利車手勒克萊爾被嚇得在賽道上打了個滑,難以置信地望着遠處已經快不見的維斯塔潘賽車的尾巴,在無線電里震驚地和工程師彙報:“他倆飛出去了!!!他們沒事吧?”
“PlanA,PlanA!”工程師牛頭不對馬嘴地激動尖叫,示意勒克萊爾別他媽吃瓜了趕緊衝線。摩納哥甜心這才如夢初醒自己真的他媽的撿了個第二,趕緊一腳油門踩了下去,防止身後的里卡多把他給超了。
觀眾席上,各隊的p房裏,還有解說席上,各種尖叫都無法控制地翻了天。但是在漢密爾頓和蓋博斯兩車相陷的砂石地里,卻彷彿連空氣都是安靜的,一倆車又一倆賽車震天的引擎聲好像都穿不透頭盔和座艙,漢密爾頓看着再次繞過這裏、呼嘯而去向著冠軍衝鋒的維斯塔潘后閉上了眼睛,耳邊傳來車隊沉重的聲音:“Wearedone,Lewis.”
車輛損毀得厲害,就算距離終點只剩下兩分鐘,他也不可能跑完了;就算跑完了,也不可能拿到積分,他和蓋博斯已經完完全全掉到了隊尾,連被他們套圈的威廉姆斯車隊都超了過去。
一整個大獎賽的努力就在最後這幾十秒內化為泡影,而給了他這麼當頭一耳光的是幾個月前還在和他一起站在賽車手握手的蓋博斯,和他在一起整整四年的蓋博斯,為他做了那麼那麼多的蓋博斯。他回想不起蓋博斯過去在賽場上的樣子,因為那時候他總是在他身後的,他總是在後視鏡里看他,四年80場大獎賽,他們沒有一次發生過碰撞。
原來為了別人,他也一樣可以這麼赴湯蹈火在所不辭。而且也沒什麼緩和和過渡,就好像他真的沒有感情和心靈,只是個總能做出最佳選擇的機械人一樣。漢密爾頓知道現在所有人肯定都在議論和猜想蓋博斯是故意報復他或者什麼的——然而事實卻比這更糟糕,他倒寧願蓋博斯是報復他,但那是不可能的。
蓋博斯從撞擊帶來的暈眩與耳鳴中恢復過來后,才顫抖着手艱難地從車裏爬了出來,過來打開梅奔的座艙,焦急地詢問漢密爾頓情況如何。漢密爾頓透過頭盔的玻璃看他,那張美麗的臉被蓋在另一個陌生的頭盔下面,擋風鏡掀開了,露出美麗的藍色眼睛,眉頭蹙着,少見的看起來有點焦急。
他知道他不是故意的,可這反而更傷人了。他寧願蓋博斯對他有恨,有怨,有化不開的心結,因為那些是可以努力解決的,就算解決不了,也可以鮮血淋漓地擺在那裏,成為所有人都無法進入的,只有兩個人被關在裏面互相撕咬的恨的領域……
但是對方單純想離開、想去對另一個人好這件事不是可以努力的。
為什麼要離開我?為什麼要傷害我?為什麼傷害我后又要顯得捨不得?漢密爾頓感覺自己的四肢百骸正在烈火里灼燒,痛苦地□□着一樣的問題,一直在尖銳刺痛他靈魂的問題。和多年好友羅斯伯格鬧翻的時候,他沒有產生這種疑問,因為他很明確地知道他們是在為了爭奪勝利分道揚鑣;和多年愛人Nicola分手的時候他沒有產生這種疑問,因為他清楚地記得每一次爭吵和磨合留下了裂痕,愛情就那麼慢慢被摩擦掉,沒有力氣再去相愛,僅此而已。
可他真的不明白蓋博斯為什麼要離開。
他幾乎是渾渾噩噩地被拉了出來,蓋博斯拿掉了他的頭盔檢查他有沒有外傷或者腦震蕩,輕聲道歉:“對不起,路易斯,我——”
“Idon\''twannatalk.”
漢密爾頓的嗓子啞了。
網飛的航拍機在他們的頭頂盤旋。銀色的人群和紅黑的人群趕來,分別帶走自己的車和車手。蓋博斯站在賽車的碎片里想往反方向走,然後他被兩三雙手一起托住了後背帶走。他扭頭看漢密爾頓,但是漢密爾頓沒有回頭。
維斯塔潘幾乎是慶祝了五分鐘后才知道自己身後發生了什麼事情,然後勝利的喜悅就徹底消失了。
他一聲不吭地冷下臉,在確認頒獎典禮還有一段時間才會開始后,硬是鬧着脾氣回紅牛的p房裏去了,一堆人跟着攔都攔不住,臉色之陰沉,宛如一隻瘋狂的獅子。
“草!”勒克萊爾被驚得目瞪口呆,一邊喝水一邊捅捅第三名里卡多分享心情:“他是不是傻逼啊?隊友犧牲自己給他撞了個冠軍來,他不高興,還自尊心發作受不了了反而?”
里卡多和維斯塔潘是有過隊友情的,但是由於他剛剛被蓋博斯感動得淚流滿面,主要是哭泣於自己怎麼沒有這麼一個天地可鑒的聖父隊友,要是有蓋博斯,他以前在紅牛還不知道要拿幾個冠軍啊。所以此時他拋棄了自己和維斯塔潘的友情,堅定地附和勒克萊爾:
“他是,他顯然是!”
“不想要給我啊,我不在乎,我不在乎啊!”勒克萊爾撕心裂肺地吶喊。
“他顯然是腦震蕩了。”
維斯塔潘氣勢洶洶地衝進人群時就聽到了隨隊醫生這麼宣佈,於是他就像一頭在最後關頭對着紅布收了腳的小鬥牛一樣,衝鋒失敗了。蓋博斯蒼白着臉斜靠在沙發上,有柔軟的枕頭給他墊着腦袋,但是他還是剋制不住眩暈、噁心和想吐的感覺。不過萬幸他還能分得清一根手指和三根手指,記憶也沒問題,所以這最多就是個輕型腦震蕩。
他心裏很難過,知道是自己脖頸肌肉沒練好,沒練出圍場審美里最漂亮粗壯脖子來,所以才對抗能力這麼差,隨便一撞就撞了個腦震蕩出來。他一抬頭看見氣鼓鼓的維斯塔潘,連被腦震蕩削弱過腦子后他都不用思考,就知道對方在想什麼,這讓他更傷心了。
人不能總是被誤會吧?前夫(劃掉)已經哄不好了,再和現任隊友鬧彆扭的話,那可不行啊。
“請給我們單獨幾分鐘,please。”在他的哀求下,人都出去了,房間裏又安靜下來,維斯塔潘應付不來這種尷尬的一對一社交場合,暴躁地轉了幾圈后選擇了在蓋博斯面前蹲下來——這樣他們好歹能面對面說話,看着彼此的眼睛。
“聽着,我不需要你這麼做,我自己能贏。如果我沒能贏,那就只怪我自己不配贏,我不想用這種手段——”
蓋博斯安靜地看着他激動通紅的臉,先安靜傾聽了機關槍一樣噠噠噠噠發射出來的話,等到維斯塔潘卡殼暫停了,他才眨了眨眼睛示意自己也想說話。
荷蘭人還是很生氣地噘着嘴,有火發不出,沒法按照自己的慾望嚷嚷出類似於“F**k,你是傻逼嗎,我才不需要你這麼做”和“我警告你下次不要再這樣”這類的話——他感覺自己簡直是莫名其妙背負了良心債,蓋博斯又是撞車丟了第三,又是虛弱地躺在這裏,就為了給他拿個冠軍。草,至於嗎?紅牛今年車又好,他跑得也好,他還沒到這種地步,他也不想被人說是靠這種手段才能贏的,那還不如輸呢。這要是爭冠大決賽也就算了,那是大恩大德沒齒難忘,他會感激涕零把蓋博斯舉到自己肩膀上,獎盃分他一半的。可要是普通比賽都要這麼一直這麼下去,那成什麼了啊。
“我才不是心疼你,我是單純不需要你這樣。”他越想越氣,還是在努力不罵人的情況下硬邦邦地頂了一句。
蓋博斯想摸摸他的肩膀,結果眼花手放不穩,就放到了他的脖子上(……)
……行吧,他媽的。蓋博斯無力掙扎了。
於是他只好輕輕摸了摸維斯塔潘的脖子和下頜,像給大貓順毛似的輕聲說道:“我向你發誓,Max,我還沒愛你到這麼神經病。這真的是個意外,我沒想撞的,只是想拖點時間……但是輪胎還是炸了。你知道的,這種事情總會發生,只是這一次……這一次稍微有點戲劇性。”
維斯塔潘被他的手弄得不自在,可蓋博斯手掌冰涼柔軟的觸感又讓他不敢把他的手摔下去,生怕給對方弄骨折了什麼的。和他天生就敦實的,要麼健壯要麼胖的體型比,蓋博斯實在是有點過於高挑纖細,看着就使不上勁——果然這會兒腦子撞壞了吧!
“你,你說的是真的就行。”他別彆扭扭地蹲着,低頭摳手,悶悶地說。過了幾秒鐘,他在蓋博斯溫柔的輕輕撫摸中忍不住也道了歉:“嘿,你讓我感覺好愧疚。我本來可能贏不了了,那也很煩——但下次總能贏的。我不想因為自己要贏車就把隊友弄成腦震蕩。”
“所以我還沒有謝謝你,蓋博斯。”維斯塔潘飛快又含糊地說,臉和耳朵都像炸蝦一樣完全紅透了,劉海被汗水打得濕透了,卻依然桀驁不馴地翹起來,長睫毛上都沾滿了水汽:“謝謝你,儘管我不想因為這事謝你,可是,還得謝……”
蓋博斯被他的繞口令給搞得忍不住發笑,瞬間頭更疼了起來哎呦了一聲,維斯塔潘緊張地抬起頭來把他扶好,不讓他亂動。
“你不準笑了。”他生氣地說。
這反而讓蓋博斯更想笑——天啊,他覺得維斯塔潘每一次笨拙地試圖和人柔軟點交往時都過於可愛了,可愛到讓人心情複雜,搞不懂眼前的人到底是神經質暴脾氣討厭鬼,還是坐在卡丁車裏哭哭啼啼不服輸的小男孩。
也許兩者兼有吧。不過蓋博斯決定把他看做小男孩,畢竟他比自己的年紀小嘛。
“你是不是要因為我和Lewis吵架了?”維斯塔潘腦子裏這才冒出來最後一個擔心。
哪裏還有架可以吵啊,直接徹底be了,估計馬上我連孩子(漢密爾頓養的狗狗)都看不到了。
蓋博斯腦子裏嘆氣,臉上卻很溫柔,很認真。
“這和你沒關係,Max。都是意外,過去就好了。”
“所以我們和好了嗎?”他努力提起一個微笑,他平時總是不太做表情的,所以笑起來的時候就會特別有殺傷力。維斯塔潘獃獃地蹲在他面前,感覺自己話都不會說了,只知道輕聲重複:“Lewis只是個意外,已經過去了嗎?好吧,那,那我們和好了……”
蓋博斯:……明明詞都是一樣的詞,怎麼就好像哪裏不太對勁呢……啊算了頭好疼啊不想了。
“拉鉤?”
蓋博斯真的想哄小孩一樣,頭昏眼花地舉起自己微微發抖的手,這是大腦失控帶來的生理反應,他是在是控制不住。不過很快維斯塔潘熱乎乎的大手就貼了上來,所以他的手有了可以依靠的支點,也就不再晃了。
兩根小手指勾在一起,兩個大拇指相對,蓋了個章。無效的誓言總是最有效,黑紙白字的法律合同往往是在保障背叛的代價,而小孩子的約定卻總是在鼓勵真情和信任。他們安靜地凝視了對方一會兒,然後維斯塔潘兩隻手一起抬起來,握住了蓋博斯的手,輕輕吻了一下。
他的聲音是真的啞,還飄飄的:“你要多信任我一點,好不好?”
蓋博斯認真地眨了兩下眼睛作為點頭。他讓維斯塔潘湊近點,疲倦又虔誠地閉上了眼睛,然後吻了吻小男生帶着點鹹味的額頭。
“好。”
想了一下后他補充了一句:“我愛你,Max。”
法國男人的“我愛你”很多時候和“goodbye”“今天就到這裏吧”以及“不知道說什麼了那就說個我愛你吧嗯嗯”的意思差不多,但是誰讓維斯塔潘是個沒經驗的荷蘭小伙呢,他從小到大就和人吵架的經驗比較多,溫情的話一年都說不上幾句。所以他完全被搞混沌了。
一般來說是這樣的,氣氛烘托到這裏,好像不親個嘴都過不去了。就連維斯塔潘這種笨蛋都遲鈍地感到好像哪裏不太對勁了,他迷迷瞪瞪地看着蓋博斯閉着眼睛的樣子,還伸出手摸了摸,然後忽然驚醒並大受震撼“啊啊啊我剛剛都在幹什麼啊”,所以一溜煙逃跑了。
勒克萊爾覺得維斯塔潘沒救了。他們從小就認識,在比賽里碰面過不知道多少次,幾乎每一次勒克萊爾都能在他身上發現一個新的“沒救了”的點。
“喂,Max,你不是吧?跑去發了一通脾氣還這麼上火的?你臉都紅得要發紫了!你他媽的就是矯情,不喜歡蓋博斯趕緊讓他轉會法拉利啊。”
“放你娘的屁!”
“哎呀!你倆這是幹嘛呀!哎呀!我是勸架的!不要抓我的頭髮!剛燙過的,剛燙過的!”
於是大夥眼睜睜地看着今天上領獎台的三個人衣冠不整、頭髮凌亂、互相瞪着眼睛……
“喂喂喂,他們到底在更衣室里幹嘛了?我警告你不要不識抬舉,趕緊偷偷發給我康康,不然我不續下個月會員。哦對了,如果是打架和doi的話都不準剪進正片,全拿給我看,不然我放火燒了你們大樓。”
當晚網飛《drivetosurvive》的聯繫渠道就被戳爆了,運營人員今天又是想要辭職的一天,他感覺自己真是從來沒管理過這麼可怕的粉絲社群,混口飯吃容易嗎?容易嗎?觀眾老爺們有沒有想過打工人的死活啊淦!
“親親,感謝您對我們的支持,請繼續續約會員,更多精彩敬請期待哦!”
他一邊大罵傻逼觀眾三百回,一邊含淚打字,還要發個撒花花的賣萌表情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