藥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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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邊,商容一個人推開了洗手間的隔間,走了進去。
幾個大學生見有小朋友過來學校參觀,都像看保護動物一樣好奇地看着他——為什麼這位金髮少年看起來神色這麼凝重?
關上隔間門后。
商容從自己的口袋裏再一次拿出了那個藥盒,葯在昏暗的光線下看不太清楚,但從上面的標誌和一系列不太能看懂的英文字母來看,又的的確像是正規生產出來的藥物。商容雖有一半英國人血統,但他英語卻是一個渣渣,字母都認識但拼在一起完全不知道什麼意思,自然也看不懂盒子上那些帶很多專業名詞的詞彙了。
他漂亮的藍眼睛眨了眨——真的要吃嗎?
他一直以來都是在一個相當寬容的環境下長大的,雖然很小的時候就沒有見過親生的爸爸媽媽,但商綺岸一直是把他當做親生兒子來養。
從小到大他聽過最多的話不是要‘好好學習,天天向上’,而是‘不要吃陌生人給你的東西,不要隨便相信別人告訴你的話’。
可是......
商容的腦海中浮現出了一個人的影子。他坐在草坪上對自己笑的樣子,遞給自己糖果,有時候還會去走到很遠的地方去,只為了給他帶一串他一直想吃的糖葫蘆。因為爸爸總是很忙的緣故,小商容真的找不到一個可以依靠的地方,但是他很喜歡這個對他一直很好的人。
這樣的人難道也不可信嗎?
也許,他的確是為了自己好、想給自己治病呢。
商容甚至對他相當的信任,幾乎把他當做親人了。
無數種糾結的念頭在腦袋裏轉來轉去,手中的這盒葯變得越來越沉重了,怎麼看藥盒包裝的這麼完整,甚至還帶有logo,是正規生產的對嗎?
門外傳來了敲門聲。
陸明風一邊拍着洗手間的門,一邊大聲說,“商容,快出來啦,一會兒校車要走了。好多哥哥在排隊等着呢,你在裏面幹什麼。”
商容從那一盒葯里拿出一包金色鋁箔密封的袋子,他細嫩的手指在鋁箔上輕輕撕開,看着裏面一粒白色的小藥丸,倒出來,放在手心。
抬起手,放到唇邊,又去書包一側找水壺。
-“這座房子裏,不要相信除了你爸爸以外的任何人。”
-“有的人,是披着羊皮的狼。”
-“專門欺負小孩子。”
是舅舅送他過來時的叮囑聲。
......
接着是另一個聲音。
-“呀,給你的葯還沒吃嗎?”
-“我也希望小商容快點好起來呢,專門托朋友從國外帶的,不要告訴爸爸哦。”
......
不要告訴爸爸?
為什麼。
如果是真的為他好為什麼不可以告訴爸爸?
雖然他很忙,但世界上不會有人比爸爸對他更好了。
他雖然年紀小,但不是不分是非。
陌生人的兩串糖葫蘆,怎麼會比得上一直撫養他、什麼都挑最好的給他的人呢。
商容停頓了片刻,又微微皺眉,還是把葯扔進了馬桶里。
他很堅強,也不需要這種東西。
商容深呼吸一口氣,也不知道這句道歉是想對誰說的。
他推開門走出來。
感覺像是卸掉了一個包袱一樣的輕鬆。
”剛剛你在裏面幹什麼呢,等的我腿都麻了。”
商容垂眼,說:“沒幹什麼。”
陸明風卻瞥到了他放在兜里的那一盒葯,大大咧咧地笑了笑,說:“是在吃藥嗎?吃完有什麼感覺?有沒有感覺好很多。”
商容語焉不詳地說:“沒什麼感覺。”
陸明風摟着他的肩往外走,說,“那就別吃了唄,好好的吃什麼葯。我們回去吧,老師在點名了,車上的同學就差你了呢。”
商容從小到大都生活在一個相當簡單的環境裏。這個環境裏,沒有競爭,也沒有任何需要爭搶才能獲得的東西。從前聽自己的同學說怎麼被哥哥弟弟欺負,他都不以為然。因為他家只有他一個小朋友,不會有任何要靠爭搶才獲得的東西。
理所應當的,他的各種想法都很簡單,可以說毫無防備心可言。
他眼中所見的都是善。
也從未見過,什麼是惡。
他對任何人都沒有惡意,一直也天真地以為,所有人都會和他抱有同樣的想法。
商容看着衣兜里的藥盒,皺眉:
——要告訴爸爸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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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淮並不知道自己無意之中瞥見的、商容口袋揣着的那盒葯有問題。
他正在實驗室里忙碌着——這天的實驗是茶葉里提取咖|啡|因,實驗室里兩人一小組,而和他組隊的人是個貨真價實的小白,做實驗的任務於是全都包攬在他一個人身上。不過這對他而言卻是一件好事,他屬於哪類一看到實驗儀器就開始手癢的,甚至不知出於什麼奇怪的審美,覺得那些瓶瓶罐罐都散發出一種奇特的吸引他的美感。
因為實驗性質比較特殊的原因,沒多久,實驗室里就飄來了一陣十分清香的抹茶味,淡綠色的液體一點一點的從茶葉上溶解,往下滴落。
”好香。”
“哈哈哈和隔壁實驗室形成鮮明對比。”
隔壁不知道做什麼實驗,一群人被臭的捂着鼻子跑出來了,走進他們實驗室第一反應也是:“你們在提取什麼......抹茶?”
“茶葉里提取咖|啡|因,你們呢?”
“你去聞一下唄。”
“靠,好臭,隔老遠都聞到了。”
“哈哈哈哈。”
指導他們的教授走了進來,有些好笑的看着他們,說:“不用這麼緊張的,怎麼一個個都綳這麼緊呢。這次實驗又沒有爆炸風險。”
“之前還有做實驗爆炸的?!”
“有啊,老師帶過一屆學生做畢業設計,當時指導老師不在,他操作失誤,把眼睛炸了。所以你們上課要認真聽哦。”
一片倒吸一口涼氣的聲音。
一個坐在門口的學生笑着問:“老師,這次實驗產物能不能帶走?”
“不能。”教授這才想起來,笑着推眼鏡:“同學們做完實驗,這次的產物統一放那邊的回收處,別帶走了啊。”
周圍一陣笑聲。
“咖|啡|因過量服用會上癮的,實驗做完別帶走了。”
周圍一陣笑,“感覺自己逐漸get到了一丟丟制毒的技能,咖|啡|因都會了海|洛|因還遠嗎。”
“很刑,真的很刑。”
老師推眼鏡:“建議這位想製備海|洛|因的同學去把我國刑法翻開看看。”
“哈哈哈哈!”
底下人都知道是開玩笑,沒當真,笑的肚子疼。
江淮安安靜靜的趴在桌子上,看着酒精一點一點的把深綠色的茶葉浸染,滴下幾滴墨綠色的濃汁。
有的人做實驗會很急躁,可他不會,這對他來說是一種享受,無論是視覺上的還是內心的平靜都令他很滿足。
肖茗偏過頭去看江淮。
眼前一亮。
——他穿實驗服太有型了,難怪會被女生掛表白牆。
不得不說,江淮是很適合穿這種白色的實驗服的,整個班上的男生穿實驗服要麼就是過於臃腫,要麼就是太瘦了撐不起來,像一個飄着的骨頭架子,但偏偏江淮穿剛剛好——護目鏡一戴,一整個禁慾系的頂端。
一邊的肖茗有了可以抱大腿的對象,終於可以安心擺爛玩手機了。有的時候自己的好基友處於奮鬥中,自己也可以享福——要知道以前他們倆做實驗的時候,教授一副擔憂的樣子,生怕他們合夥把實驗室炸了。
現在......
江淮細長的手指已經收集好了製備出來的白色晶體,他垂下單薄的眼皮,將實驗產物拿到電子天平上去稱量,藍色的屏幕出現了幾個數字。
“記一下。”
“好嘞!”
肖茗頗為狗腿地上去記錄。
“做完了,洗下瓶子行嗎,我先撤了。”好聽的聲音帶有習以為常的命令,但因為是他,所以令人條件反射就去遵守。
“好嘞,您歇着,我來洗瓶子。”
肖茗喜氣洋洋去洗瓶子——他巴不得多洗幾個。
江淮拿着教材離開。
因為家住得近,外加每天都有司機接送的原因,江淮並不住宿舍,一做完實驗他就站在校門口準備回家了。
來到這個世界的時間並不太久,但每天重複的基本是從前經歷過的事情。或許在許多人眼裏,他已經沒有什麼好努力的,畢竟背靠着一座家財萬貫的大山,無論什麼努力,在那麼多的財產面前都變得微不足道,不值一提。
他還有什麼好卷的?
開場就拿到了頂級劇本——‘一夜暴富’。
但這其實是不嚴謹的,畢竟那些財產並不是他的,是另外一個人的——先不說他和商綺岸是否有實質性的關係,就算他們有一天變成了真的夫夫又怎樣?
江淮是那類不相信任何人,只相信自己的性格。
誰會比他更可靠呢?
反正,就做實驗一定要親自完成每一步來看,他目前不相信有人能照顧他自己比自己做得更好。
——再說,已經擁有了這麼好的名為‘商綺岸’的平台,假如繼續卷下去說不准他會不會比boss站的更高呢。
江淮沒想那麼多,司機的車停下,他上車,馬不停蹄地開始回復教授的郵件。
到家后。
江淮剛剛上樓、推開自己卧室的門,忽然發現一件奇怪的事情。在自己對面那間屬於小商容的房間,房間的門緊緊的閉着。
發生什麼了?
要知道以前這種時候,他一般都是聽見隔壁那位尚在年幼期的主角受在打遊戲或者是看電視的,時不時還會傳來開心的笑聲。但今天他回來時,居然聽不到一絲一毫的聲音,他走過去推了推房間的門發現反鎖了,心中奇怪的感覺更深。
今天怎麼這麼反常。
江淮想起看見小孩子衣兜里裝着的那盒葯,不由思索着,難道真的是感冒了嗎?
或者,是生病了?
但更加不對了,如果生病了,以他的年齡不至於不知道怎麼辦。以他在這裏居住這麼久的習慣和熟悉程度,第一反應應該是找管家或者是家庭醫生治療,而不是像現在這樣把自己關在房間裏,還往外套口袋裏藏着一盒葯。
正巧管家上樓了,江淮便問他,“小少爺回來了嗎?”
管家點點頭:“回來了。放學了司機就去接了呢,一個鍾前就到家啦。”
江淮看着那扇緊閉的房門,問:“為什麼門反鎖了,他在裏面嗎。”
管家撓了撓頭,說:“應該在,我也不清楚,但我記得一回來就看見小少爺上樓了,這期間應該是沒有在下樓過,可能在睡覺怕別人打擾所以就把門反鎖了吧?”
江淮微微蹙眉,說,“他在家裏和什麼人接觸了嗎。”
管家搖搖頭,說,“應該沒有,一回家就直接上樓了。”
雖然他沒有必要管這個小孩,但依然再怎麼樣,他也是他名義上的爸爸,也不至於這麼冷血;二來他總懷疑小商容兜里揣着的那盒瞥了一眼的葯有點問題。
江淮繼續問管家,“這段時間他的身體怎麼樣?有沒有生過病。”
管家搖搖頭,微笑道:“那當然是沒有的,小少爺很健康,沒有生病,連感冒都沒有。”
感冒都沒得吃什麼葯呢?
還把那葯藏的那麼嚴實,甚至在他看見的那一瞬間,商容就轉過了身去生怕他看仔細了。
果然那盒葯有問題。
江淮不知道他為什麼會有這樣的東西,也不知道是用來幹什麼的,索性站在他的門前直接敲了敲門問道,“裏面有人嗎?開下門。”
很快房間裏傳來了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音,像是在下床,不多時,江淮就聽見了一陣腳步聲,是房間裏的人在往外走。
“哥哥。”
一陣小奶貓一樣的聲音。
還有點委屈似的。
門一打開,裏面一頭金髮的男孩子就走了過來,站在江淮的面前,有幾分不自在的看着他。
還是有點生分,但顯然比之前好多了。
“剛剛在幹什麼?睡覺嗎。”
“嗯。”
“去把窗帘拉開。”
商容顯然不知道他打算幹什麼,一頭霧水,還有點莫名,但還是照做了。
窗帘拉開后,房間明亮多了,裏面的物品輪廓也變得清晰了起來。
江淮走了進去,從他的床上拿起一個外套,輕輕的在口袋裏面搜了兩下,發現這個孩子還真是不懂得藏東西,藏的葯一下子就被他找了出來。
他的外套口袋裏面,藏着一盒葯。
和他那是在學校中無意間瞥到的一模一樣,上面印着幾排英文字母,看上去像那類進口的感冒藥一樣平常。
江淮把那個藥盒子反過來看了一下,背面寫着許多說明,包括成分和用量都標註的很清楚,本以為是自己誤會了,以為這東西的的確確是感冒藥,可當他看清成分的時候,一瞬間就皺起了眉頭。
“這葯你拿來幹什麼。”
“不幹什麼。”
江淮看了他一眼,說,“你真的需要嗎?多少錢買的。”
商容一頭霧水,但還是報了個數字。
江淮坐在床邊,把藥盒扔在一邊,微微側過半張臉,似笑非笑問他,說:“葯是怎麼買的,誰賣給你的?告訴我唄。”
商容看着他,不明所以說,“哥哥,你要幹什麼。”
“怎麼不叫爸爸了?”
“......”
“白天碰到你,叫我爸爸不是挺溜的。”
商容一張漂亮的驚人的臉漲得通紅——白天他純粹是想試探江淮反應,隨後收到了一個獎勵一樣的摸頭殺。
江淮微微一笑,細長的手指捏着那個金屬鋁箔,翻開了一下,說:“你已經吃了一顆了嗎?”
商容搖搖頭,說:“沒吃,我扔馬桶里了。”
”說真的,賣太貴了,你要真需要我幫你製備出來唄,安|非|他|明?苯|丙|胺么,不用很多錢,我賣給你比他賣你便宜多了。“
江淮聲音不疾不徐,半開玩笑地這麼說,一時令商容拿不准他什麼意思。
“真的沒吃,扔馬桶里了?”
“嗯。”
“為什麼不吃了,不好吃太苦了嗎,還是廁所太難聞吃不下去?”
“......”
“還是沒帶水?”
商容站在原地像是懵了,他看着江淮不自在地別開頭:“因為...我覺得我不需要。”
“不需要,小朋友這麼懂事啊。”
他清清淡淡的嗓音,聽不出什麼情緒。
猛地被誇了一下,商容像是受到鼓勵一樣抬起頭:“因為我感覺吃不吃沒差別啊,我是倒數第一,又不是前幾要那麼拼......所以就沒有吃了。”
“......”江淮有被他驚到。
“你知道它會成癮嗎?知道它是違禁藥品么。‘聰明葯’,治療ADHD的葯。你告訴我,你覺得你有注意力缺陷多動症?”
“......”
商容低着頭,金色的睫毛顫了顫:“嗯。”
“誰告訴你的,醫生?”
“不是。”
“那是誰?給你葯的人?”
“......”
看樣子他是不打算說了,江淮起身,把他的葯帶走,慢條斯理地道:“還好你沒吃,安|非|他|明不能亂吃——你這不是挺聰明的,吃什麼聰明葯啊。我丟了。”
江淮把葯扔進了垃圾桶里。
他不由思索。
問題出來了,違禁成癮葯是誰給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