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阿姊!”
少商一襲紅裳向她小跑而來,雪白的裘衣與裏頭火紅的曲裾深衣相襯,讓人不禁側目,巧笑嫣然的模樣更是惹人憐愛。
阿母只想着堂姊,其他人也成雙成對的,少商一時落了單,眼底的落寞顯而易見,正想着去何處尋樂子時,忽見不遠處過來一女娘。
一身白衣勝雪,鵝黃狐裘更是襯得人溫柔嫻靜,燈火輝煌卻不及她眸中的顏色,這般女子,換做是誰都會忍不住多看幾眼吧。
原是她的誾誾阿姊。
“阿姊要往何處去啊?”
“家父好酒,前些日子我與這酒樓掌柜定了幾壇千里醉,今日來取。”
椿棠話音落下,見眼前之人注意力已不在自己身上,側身一看,原來是燈謎。
“你若喜歡便去玩,我取了酒就來尋你。”
少商畢竟第一次來燈會,椿棠將半夏留在她身邊,也好照看些。
這田家酒樓的酒以醇香聞名,她還未踏進樓內就已嗅到陣陣酒香,等了好一段,也不見人來。這掌柜的平日裏手腳利索,今日不知怎麼回事。
“女公子,我們掌柜的今日手頭有要事,囑咐我帶您去取酒。”
小二態度和敬,椿棠也不多言,跟上他的步伐來到一間隔房,還未來得及開口就被外頭一陣騷動打斷。
“走水啦——”
“田家酒樓走水啦——!”
椿棠一顫,酒漲火勢,蔓延得極快,現在酒樓走水......正門是走不了了,她不敢多想,慌忙將木窗打開,冷不防被撲面而來的濃煙熏了口鼻與雙眼。
“咳咳咳......”
脆弱的雙眼受不了刺激,伴着劇烈的咳嗽蓄滿了淚花,她將頗有分量的狐裘丟棄,此地雖不是酒樓高處,如若貿然從窗口跳下,定要落個殘疾,可無動於衷就是死路一條。
她本不在意生老病死,只道是人之常情,可今日若白白葬身火海,那便真是不孝。
椿棠幼時就曾在鬼門關走了一趟,一連三天高燒不退,夢裏還說著胡話。葉家上下都亂了陣腳,林氏守在她的床頭,哭喊着上天又要收走她的第二個孩子時,床榻上的人才有了些反應。
也算是命大,只是醒來后落下了病根,身子骨弱。夜裏時常被噩夢驚醒,也見不得血腥,宮中的醫士也尋來瞧了,都說是受了刺激,好在日日調理着身子,十幾年過去,也有好轉的跡象。
動作終是快於意識,不過踏上窗口的一瞬腿腳又開始發軟,突然出現在視野里的木梯讓她有些發怔,身後燒斷的房梁一下將人砸回神。
濃煙遮眼,椿棠看不清這木梯是何人遞過來的,只道是救了命,日後定是要好好感謝的。沒留心,腳下一個不穩,以為免不了一陣疼痛,後背卻落入一個溫暖的懷抱。
她怔怔地看着眼前這張臉,與前幾次看到的並未有不同,只不過卸下了盔甲,背着火光而來,看上去也柔和了些。不知是在生死關頭害怕到了極點還是出於震驚,她死死抓着凌不疑胸前的衣襟。
許是劫後餘生的慶幸,椿棠不知自己盯着凌不疑看了多久,只知道這張臉是她逃離那片刺眼的火海后,看到的第一個不同的顏色,想說些感謝的話,一張嘴卻是滾燙的熱淚先泛出眼眶。
“可是何處受了傷?”凌不疑沉聲。
眼前的姑娘顯然是受了驚,清秀的面龐上撲滿了灰,原本雪白的衣裙也磨破了些,淚珠子像斷了線般打在他的狐裘上。
“誾誾!”
椿棠回過神,倏地放開了手,看到葉衎奔來的身影,也顧不上什麼禮節,一頭扎進他懷中,先前眼淚還只是斷了線,此刻的如潰了的堤壩,爭相奪眶而出。
“阿兄......”
葉衎環在椿棠身側的手緊了緊,若非半夏相告及時,若非子晟出手相救,今夜怕是又要他悔一輩子。
“子晟,今日之事老夫先在此謝過,日後定會攜小女登門道謝。”
葉祁與林氏匆匆趕來,見此景,抱拳向凌不疑行禮致意。
“葉將軍使不得。”凌不疑抬手扶起對方,他畢竟是小輩,葉祁為將多年,官職在他之上,這禮實在受不起。
“女公子膽大才保得一命,在下不過是搭了個便手。”
凌不疑看了一眼,方才還敢跳窗逃命的人,此刻伏在親人肩頭,一抽一泣的哭着。
“在下還有要事,先行一步。”
......
“女公子,你現在可感覺好些了?”
半夏進屋瞧見榻上的人已清醒過來,只是雙眼空洞的盯着一處,不知在想些什麼。
椿棠擦了擦額頭上沁出的薄汗,搖了搖頭想清醒些。
“沒事,做噩夢罷了。”她一開口,嗓子竟也有些啞。
見她沒有任何不適,大家才放下心來。林氏又讓她在榻上多躺了幾日,連程家的喬遷宴也未讓她參加。
終於盼到一次出府的機會,竟是裕昌郡主的生日宴,等請帖遞到手上時,椿棠生出幾分退意。
“阿母,其實我......”
“我知道你一向不喜這種場面,但裕昌郡主畢竟是汝陽王之女,禮數還是不能少。”
林氏想了想又道:“我知曉你與程家娘子交好,早些時候遣人約了她,你們一道去替郡主挑些賀禮罷。”
凌不疑帶了下屬細查田家酒樓走水一事,梁邱飛眼尖瞧見街上過路的馬車,奇道:“少主公,你瞧那馬車,不就是我們在抓董倉管時攔下的那輛嗎?”
凌不疑聞聲望去,恰時椿棠將頭探出馬車內。
梁邱飛一見登時睜大了眼:“這不是葉小將軍的妹妹嗎!她就是那個聲稱患有惡疾之人?!怎麼看也不像啊......”
“別說,這葉家娘子生得真是漂亮,也不知誰家有福氣,能娶到這天仙兒樣的新婦......”
梁邱起見凌不疑神情有些微妙,抬手一掌呼在自家兄弟後腦上:“閉嘴多做事,不該說的話別說。”
虧得有少商在,椿棠這賀禮很快便定了下來。等到生日宴那天,林氏帶着兄妹二人來到汝陽王府,進門便瞧見程氏一家。
她才挽上少商的手,身後便傳來一聲女子的叫喊。
“葉椿棠!”
當著眾人的面如此張揚,又不願喚她一聲阿姊,椿棠看着那滿身珠寶器的人,不是萬萋萋又能是誰?
“我聽說前幾日酒樓走水,你也在其中?”萬萋萋將她好一番打量,“身子可大好些了?”
“有你挂念着,自然是好多了。”
萬萋萋本就不拘小節,隨父征戰沙場,性格爽朗,見到程家姊妹也很快便熟絡起來。
眾人落座后,裕昌郡主不知為何,首先便將話頭引到了少商身上,少商本就不是軟柿子,何況還有萬萋萋在旁幫襯。裕昌郡主在她們身上討不到好處,又將矛頭轉向座下的椿棠。
“我聽聞葉家妹妹自小體弱多病,往常旁人設宴,妹妹都是稱病推脫,今日來我府上,也是給我面子了。”
“郡主哪裏的話,”椿棠朝座上之人微微欠身,“郡主邀椿棠來此,應是椿棠感懷才是。”
裕昌郡主聞言揚了揚下巴,這才抬眼打量起她來,總聽聞旁人說這葉將軍府上的女娘生得一副好容貌,今日一見,也不過是人云亦云罷了。
“十一郎今日要來給郡主慶賀生辰。”王姈心高氣傲地說著,主位上的人聞言,面上也染了幾分羞赧。
椿棠不總與這些女娘打交道,也不知她們口中的十一郎究竟為何人,直到凌不疑緩步入內,她才反應過來,下意識將頭埋了下去。
“堂姊,萋萋阿姊,誾誾阿姊,我突然不舒服,想來是那金絲棗出了問題......”少商耷拉腦袋,想趕緊逃離此處,卻沒想一句話將凌不疑的視線引到了她身上。
椿棠只得硬着頭皮起身,經過凌不疑身邊時,思來想去還是俯身行了一禮,匆匆抬步就快跨出門檻時,身後之人偏偏出聲攔住了她。
“葉娘子燈會受驚,可無恙?”
葉椿棠分明能感受到後背上兩道灼灼的目光,一道是凌不疑,另一個裕昌郡主不用想也知道,定氣得牙痒痒。
她頓感如芒在背,又不知凌不疑是何心思,只好回身,低眉順眼的,也不敢多瞧。
“已好多了,勞凌將軍掛懷。”
說罷,不顧身後之人作何反應,逃也似的去尋少商一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