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椿棠瞧着眼前這處府邸，不禁感嘆，短短几日便將住府修葺的這般氣派，還是有些本事。
“瞧您的打扮，想必就是葉娘子了吧。”一老媼忙迎上來，垂首哈腰，笑得有些諂媚，“家主與女君今日外出置辦，老太太腿腳不便，就讓老奴領女公子進去。”
她也未多想，抬步便跟上那老媼。
“你家女公子平日裏都讀些什麼書？”
“我家女公子啊，那真是日日竹簡書不離手，不知道的，還以為是哪家公子想着考取功名呢。”
這程四娘子既如此好學，又怎會疏於最基本的禮儀？
“你家女公子可有什麼小字？”
“這倒未曾聽過，平日裏家主與女君都只是喚‘姎姎’罷了。”
姎姎......椿棠輕喃一聲，腳下動作一頓，她分明記得，程四娘子程少商，小字嫋嫋。
“女公子怎麼不走了？”
“你怕是帶錯路了，我要找的，是你家四娘子，並非程三娘子。”
那老媼見她反應過來，打起了哈哈：“是我疏忽了，不過女公子既已行至此處，不如再往裏走走，我家女公子飽讀經書，與您定有說不盡的話。”
椿棠不知此人是真心還是假意，不過心下也明了幾分。這程家，若是連婢女下人都有這般心思，確實烏煙瘴氣的緊，難怪阿母不喜與之有過多往來。
她這樣想着有些不適，道：“正巧我也乏了，你若不願帶我去見四娘子，那我便在府外馬車內稍作歇息，等程將軍和夫人回來。”
“使不得，使不得女公子！”那老媼忙攔下她，只是見她長相乖巧，這才生出了些歪心思，又想着葉家是大家，三娘子若能與葉家女公子交好，那也是有利而無害，哪想她說話這般滴水不漏，這要讓家主知道了可不會輕饒。
“您隨我來吧。”
她前腳剛隨老媼邁進院落，冷不防一物什就朝兩人丟了過來，她忙不迭側身躲過，只是那老媼就沒這麼幸運，砸中了前額。
“哎喲！這四娘子，怎生得這般頑劣，沒有一點女娘的樣子！”
椿棠拾起地上的孔明鎖，看着眼前扶着額，齜牙咧嘴的老媼不禁失笑。
“哎呀，阿兄你怎麼這般不小心，怎麼還砸到了人。”程少商從屋內出來，對身邊的男子嗔怪道，隨後話鋒一轉，“不過你這麼皮糙肉厚的，想必也傷不到你，不似這位姊姊，若是傷到了她，嫋嫋才要過意不去呢。”
說著，眼巴巴地望了椿棠一眼，那嬌俏模樣讓人不覺心生憐惜。
待那老媼走後，椿棠收起原先笑意盈盈的模樣，那雙注視着少商的眸子多了幾分狡黠。
眼前的小女娘生得一雙漂亮的杏眼，笑起來時眼尾上揚，好生靈動，雖未施粉黛，卻也能看出是個美人胚子，率真果敢，真是有趣的緊。
“葉姊姊，你長得可真好看，我要是男人我肯定喜歡你！”少商看着她明媚的臉龐，喃喃着，“我阿母肯定也很喜歡你......”
“什麼？”椿棠一時沒聽清，反問。
“阿姊你叫什麼名字啊？”
少商前幾日只聽阿母說，葉將軍家的二娘子溫婉賢淑，又博學多聞，可以教她學禮儀，在此之前，自己從未見過，也未聽說過此人。
誇椿棠長得好看，並非奉承她，程少商從不無故讚美他人，可這位阿姊，只是見了一面，就覺得親近。原來世上真有人遠看如清冷的月光，靠近又叫人覺得溫暖，如沐春風。
椿棠執起少商的手，微涼的指尖在對方溫暖的掌心一筆一畫寫下自己的名字。
“椿萱並茂，棠棣同馨。”
她笑了笑：“嫋嫋不必疏遠，與親友一般喚我誾誾便是了。”
少商原以為椿棠這般溫柔，想來在教學上也不會苛刻，不曾想這人生得兩副面龐。
連着學了幾日，她只覺自己全身如散架了一般酸痛，此時正毫無形象地趴在阿兄前幾日送的書案上，心道這可比跟着堂姊學累多了。
“快些起來。”椿棠抬手輕輕往她腦門上一下，“嫋嫋這般懶惰，一會兒半夏帶來的糕點可就沒你的份了。”
“那可不成！”少商一骨碌直起身板，笑眼彎彎，“阿姊你做的糕點好吃，比外頭賣的還好吃！”
椿棠接過半夏遞來的食盒，又取出懷裏的另一件物什：“這是阿姊自己繡的荷包，裏頭是寺廟裏求的平安符，你帶在身上，保平安。”
少商看着眼前這個做工精緻的荷包，想來定是花了不少心思，不禁一陣感動，椿棠總是這般，細細軟軟的語氣說著讓她最溫暖的話。
少商不禁聯想到前幾日書案的事，自嘲地笑笑，打趣道：“若是阿母瞧見了，定然又要說些什麼偏心不偏心的話了。”
椿棠聞言一怔，沒想到少商會提這個。這些日子在程家，她也算是看透了，這個蕭夫人待自己的女兒太過苛刻，少商又不是個逆來順受的，日積月累，兩人的怨念自然越積越深。她雖看不慣，可到底是人家的私事，一個小輩也不好評頭論足。
“我又不是你程家人，哪兒來的這麼些條條框框管束我？”椿棠捻起一塊桂花糕遞與她，“再者荷包是我親手繡的，自是我想給誰便給誰，你若不喜歡上頭這樣式，就說與我聽，下次阿姊再給你綉。”
少商連忙應下，又滿心歡喜地讓蓮房去取東西。
“誾誾阿姊，我聽半夏說，你幼時多病，葯不離身。”少商取出一小盒置於她面前，“這裏頭的葯，味甜，可以去苦味，又有安神的功能，是我次兄特意尋來的，我給你也裝了一份。”
椿棠看着眼前巧笑嫣然的人兒，不由得想起自己那個只見過幾面，尚在襁褓中就丟了性命，無緣聽她喚一聲“阿姊”的么妹。
她之所以對少商這般好，很大一部分也是出於此。
......
“誾誾。”
椿棠回房時林氏叫住了她，伸手點了點她的額心：“你啊你，只是讓你去教程家小女娘學禮儀，你怎麼還三天兩頭往人家府上跑，你這是長到他們家去了？”
椿棠失笑：“阿母，哪兒有你說的那麼誇張。嫋嫋有趣，思維敏捷，若你見了，也一定會心生歡喜的。”
林氏剛要開口就被來人打斷。
“阿母，誾誾！”
大老遠就聽見葉衎的聲音，椿棠看着林氏的注意力一下被轉移，不禁鬆了口氣，真是多謝阿兄了。
葉衎好說歹說才將林氏哄順了心，又把視線重新放回椿棠身上。
“阿兄得了幾匹上好的蜀緞，你一會兒去挑挑，看中讓她們拿去製件漂亮衣裳出來，趕上正旦后的燈會，阿兄帶你出去好好逛逛！”
林氏難得認可他的話：“你阿兄說得在理，也不可整日留於府內，我們家誾誾生的這般標緻，就該走出去讓人家羨慕羨慕。”
林氏這話里不難聽出自豪之意。她膝下兩個孩子，葉衎幼時貪玩，索性年長之後有所收斂。而椿棠，自幼懂事，也是她投入心思最多的，不僅僅是因為幼年遭遇所以對她分外憐惜，而是她在這個女兒身上似乎能看到自己當年的影子。
椿棠在林氏身邊長大，不光是繼承了林氏那副好皮囊，連性子也是學了七八分的像。遇事處變不驚，待人真誠和善卻也不是軟性子，倒不用擔心會吃虧。
“聖上還賜了錦緞？”
“是子晟，他前些日子送來的。”葉衎想到什麼，又補充，“本想讓你們二人見上一見，誰知半夏喊着，說你鬧肚子，此事就不了了之了。”
聞言，椿棠收斂着笑意，生怕漏了陷。
“正好，趁着燈會，我叫上他一起，省得他這孤寡老人家寂寞。”
葉衎的話在她耳邊乍響，椿棠此刻臉上笑意全無，總是將此人掛於嘴邊，好似凌不疑才是他的家人一般。
子晟，子晟，怎的還逃不過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