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朵紫陽花

第四十五朵紫陽花

是夢。

當然是夢。

窗外還在下雨,雨點重重地落在地面上,發出比腳步聲更重的咚咚的聲音。

白光劈開灰青色的天空,隨即而來的就是幾道轟隆隆的雷聲。

芙里爾當然知道她在做夢。

只是眼皮如同千萬斤一般重,根本無法睜開。

她感覺到身下屬於自己的影子被無限放大,像牢籠一般嚴嚴實實地包裹住這間六疊大小的房間。

它們聚集在天花板上,睜開那一雙雙遍佈血絲的透着仇恨的眼睛看向睡著了的自己。

它們伸出黏稠的影子一樣的手臂捂住她的口鼻,桎梏住她,讓她不斷墜落、墜落,想將她拖入無盡深淵。

恐懼。

疼痛。

後悔。

怨恨。

死亡。

和血腥味。

目之所及都是紅色。

周圍遍佈的都是熊熊燃燒的火焰。

還有被燒得黢黑的屍體、還在痛苦掙扎的人。

他們或口中污穢,或者哀嚎連連。

他們求饒,他們咒罵。

芙里爾知道自己正站在其中,面無表情地目睹這這人間慘象。

可她心裏一點波瀾也沒有。

巨大的月亮懸在半空中,彷彿伸手就能觸碰到。

今夜的月亮是蒼藍色的,像極了某個人的虹膜的顏色。

強大,冰冷,帶着神性,又很愛撒嬌。

是誰呢?

她光腳踩在地上,沙礫摩挲着她傷痕纍纍的腳心,大火炙烤着她毫無憐憫的心。

“現在的你,是魔女還是人類?”

芙里爾知道她在做夢。

她知……

不知道呢?

……

不知是何處而來的的海卷着泛白的波浪,翻滾着湧來,反襯出月亮的蒼藍色來。月光照進海里,波光粼粼。

海水將這一片狼藉都淹沒、吞噬,也將她卷進其中。

然後繼續向前流去。

最後再歸於平靜。

撲滅了漫天大火的海水是溫熱的,像未誕生以前所在的母親溫暖的羊膜囊。

芙里爾再次醒來的時候,只穿着綉滿了白色紫陽花紋的藍色浴衣。

她知道她是芙里爾,是火焰與不死的魔女。

只是從哪裏來,又要到哪裏去呢?

她不知道。

她只記得那輪月亮。

她要奔向月亮。

……

芙里爾當然知道她在京都的五條本家那個傳承了上千年的宅子裏。

她曾經在這裏……

曾經?

做了什麼?

是不是剛剛做了太過真實的夢,所以醒來還覺得自己在夢裏?

芙里爾揉了揉太陽穴,離開之前一直倚靠着的檐廊立柱,直坐起來。穿着足袋的雙腳隨意垂落,從腰封那裏拿出煙管,好聞的煙草味便從銀色的煙袋鍋里散發出來。

身旁還放着酒。

僅隔着一扇障子門的房間裏還隱隱傳來老人們的爭吵聲。

“明日就是御前比武了,將軍如果提議……我們就要應允嗎?”[1]

“不過是個咒力微弱、沒有術式的普通人!”

“但如果拒絕,那就相當於直接認輸了。不過是區區禪院!”

“陰陽師的風頭已經夠盛了!現在所有人都只知陰陽師,無人知我咒術師!”

……

最後是一個格外年輕的聲音一錘定音。

芙里爾吸了口煙,再緩緩吐出。

出神地看着那縷煙霧隨風飄散。

障子門被拉開,輕輕重重的腳步聲離她越來越近,然後又越來越遠。

其中還混着不滿的竊竊私語。

但是最輕的腳步聲卻落在了她的身後,然後坐在了她身邊:“你在看什麼?”

“什麼都沒看。”芙里爾叼着煙管,為自己倒了一杯酒,又想起她身邊還坐了個活人,便問,“喝嗎?”

“喝。”頂着一頭白髮的腦袋也很自然地靠過來。

他的頭髮很長,又隨意披散着,便有柔軟的頭髮搭在了她的肩頭。

有點癢。

芙里爾便朝一旁歪了歪頭,語氣平和地說:“你頭髮扎到我了,有點癢。”

“欸——”被御神紙遮住了眼睛的六眼拖長了尾音,“就靠一下嘛,那群爛骨頭都吵了那麼久了,吵得我頭都疼了!”

芙里爾不為所動:“但是這和我沒關係。”

甚至還想了想,為他出謀劃策:“你覺得吵的話,可以把不聽話的都殺了,就當作除掉雜草了。”

於是六眼怪叫了一聲:“你好狠哦!”

又問她:“那你會幫我嗎,芙里爾?”

“幫你?”芙里爾真心實意地感到疑惑,“這種事情,你一個人就能做到吧?”

像是撒嬌一樣,他又湊近了一點,語氣裏帶着委屈:“好冷漠哦,芙里爾。是發生什麼事情了嗎?”

芙里爾也說不上來。

她只覺得:“明明剛從夢中醒來,我卻覺得自己現在是夢裏。”

“芙—里—爾!”

芙里爾循着聲音抬起頭來,發現她正站在東京咒術高專的大門前,懷裏還抱着波維諾家族代代相傳的十年後火箭筒。

來接她的是仍然穿着帶漩渦狀紐扣的黑色制服的五條悟。

只是芙里爾感覺,注視對方的眼睛時像被蒙了一層透光的不,霧蒙蒙的,看不清楚。

而且,十年後的火箭筒為什麼會在她手裏?

總覺得有種……

“這就是傳說中的十年後火箭筒啊——感覺好普通。”理所當然的,他接過了她抱着的東西,再自然不過地牽住了她的手:“快來快來,傑他們都已經輸了好幾輪了,一個能打的都沒有!”

不平衡感。

坐在櫻花樹下的幾人毫不留情地說:

“分明就是你用六眼作弊好吧!”

“六眼禁止!”

“給我有點後輩的樣子啊!”

“拜託芙里爾小姐一定要幫忙約束一下這傢伙!可惡,居然作弊!”

芙里爾站在離他們幾步路的距離就停下了。

五條悟則抱着十年後的火箭筒,站在他們面前單手叉着腰,得意洋洋地看他們:“讓你們說我壞話!看我不召喚十年後的五條悟大人來收拾你們!”

“真的嗎?被打中以後就會和十年後的自己互換的這種東西——連咒術界都沒有這種咒具吧?”

“原諒咒術界吧,就算是有,也一定不會讓悟知道。”

“說得也是呢。”

“畢竟五條前輩是那種值得信賴,但不值得尊重的人呢。”

只是被十年後火箭筒打中的五條悟在一片粉紫的煙霧中消失,取代他的是據說是十年後的五條悟。

和那個頭髮總是柔軟得自然下垂着,總是戴着黑色圓框墨鏡的學生不一樣,他的眼部纏了一圈又圈的繃帶,頭髮也因此向上直立着,有點像——

“這不是很像仙人掌嗎,悟!”夏油傑眯着眼睛直接笑出聲。

反倒是聽到這句話的十年後的五條悟取下了繃帶,用那雙極具神性的眼睛仔細地盯着他們看,有些不確定地出聲:“傑?硝子?還有……”

“喲,悟。歡迎來到十年前的世界。”

“幹嘛用這麼奇怪的目光看我們?是十年後的我們都不在了嗎?”

“用你的眼睛來確認一下吧,我們才不是什麼咒靈為你編織的謊言呢。”

“什麼是十年後火箭筒?”五條悟也順勢坐了下來,和他們一起吃吃喝喝,“六眼獲得的所有情報都說你們就是我的同期無疑了,我的靈魂也贊同這樣的說法。只是——”

他指了指站在一旁的芙里爾,露出疑惑的表情:“她是誰?你們認識她嗎?”

她是誰?

你是誰?

明明是這樣溫馨的一幕,卻在你眼前一片片碎掉,將你的所有幻想粉碎——

你墜落在一片黑暗中。

你以為你是誰?

你是一具早就腐爛了血肉只剩下白骨的早已死去了的人,擁有不存在於此世的靈魂。

是被厭惡、被仇視的罪惡之子,是鳩佔鵲巢的鳩。

你甚至都不是一個獨立的個體!

你只是一個工具,一個保證世界能夠正常運行下去的工具,是它最鋒利也最聽話的刀。

它讓你降臨就降臨,讓你死亡就死亡。

你的愛與恨都無關緊要,因為你本就是用靈魂在燃燒,如果有飛蛾向你撲來,那就將它灼燒得連殘骸都不剩。

你以為你也能得到救贖,找到存活的意義嗎?

不,不是這樣的……

“芙—里—爾!”

小孩子坐在樹榦上,兩手做喇叭狀朝坐在樹下的她喊道:“芙里爾!”

他不滿地指責她:“不是說陪我爬樹的嗎?怎麼睡著了。”

還沒等芙里爾說什麼,他又點點頭,裝作很大度的樣子:“不過沒關係,我原諒你了。”

一副小大人的樣子。

芙里爾眨了眨有些酸澀的眼睛,笑着附和他:“那多謝悟君原諒我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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給六眼當三年保鏢后我被辭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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