悲劇的徵兆
托爾斯泰經常被人不帶惡意,好奇地詢問自己的外貌,只不過很多時候他只能苦笑,之後儘可能地把話題輕輕略過。
可能這一次也會吧?雖然他本人覺得這次很難略過去。畢竟這個任務模式就沒有給他多大的選擇空間。
只是每次當托爾斯泰從鏡子裏看到過於年幼的自己的臉。他都在想:很多的故事,作者都在開頭鋪墊,或者暗示了結局。
而自己的故事也在最開始就已經確定了結局。
但的確有那麼一次機會,是[復活]在所有真相暴露出來前,試圖將極為殘酷的真相小心翼翼地告訴自己的擁有者的。
也正因為這,托爾斯泰現在才能如此心平氣和地和[復活]相處。可能[復活]曾經也想拯救自己的擁有者……
雖然那時的托爾斯泰沒有理解,而當他終於理解了[復活],也終於明白自己幼年到底失去了什麼。
*
明媚的光照下,他停留了腳步,無光的藍瞳看着遠方好像是沒有盡頭的純白。還差很遠很遠才能走出荒無人煙的雪野,走到有人煙的地方。
血液不斷地流失,滴落在雪地上,就像是綻放的死亡之花。而死是冰冷的,令人絕望的,無法言語的。
俄羅斯的廣闊本來是值得每個俄羅斯人驕傲的事情,但是現在,唯獨現在,托爾斯泰覺得這份廣闊顯得有點厭煩。
真是糟糕。
血液斑駁了他的發色,就像是被污血給洗滌過了。
就在剛剛,他本來是作為隨行軍醫跟隨軍隊一起前往下一場戰場的他遭到了一場屠殺,一場異能者單方面的屠殺。
奇怪的是那位異能者的屍體也倒在戰場上,臉色扭曲地倒在不可能倒在的地方。
至於托爾斯泰為什麼還活着,實際上他並沒有記憶。敵人的血,隊友的血,滿地都是。
也許是戰友的拚死一搏,才出現了這個結局吧?耳鳴和頭痛阻止了托爾斯泰繼續想下去,。但唯有一點他很清楚,他必須離開這裏。
醒來的軍醫,還是在責任的驅逐下,確定在場沒有除了他以外的活物后,跌跌撞撞離開了那個戰場。
“真是糟糕。”他呼出熱氣,沙啞地說道。軍服此時也顯得有些礙手礙腳了。
這裏是哪裏?自己又應該去哪裏?很多時候,托爾斯泰都在想這個問題。金髮的青年經常在每次出發的時候,麻木地思考着:自己的所作所為真的有意義嗎?
被救助的人即便在這場戰爭中活下來,也極大可能在下一場戰爭中死去。
作為軍醫,作為後勤人員,他並沒有直面過戰爭。他的父親多次責罵自己小兒子的軟弱,唯獨在托爾斯泰走上戰爭的那刻,沉默地打通關係,讓在軍隊裏的兩個哥哥,為小兒子謀求一個不必戰鬥的職位。
一個小小的軍醫,這就是托爾斯泰老爺對自己孩子的期盼。
托爾斯泰在最後告別父親的時候,看着因為年邁而衰弱的父親張了張口,對眼前繼承自己固執性格的小兒子說道:“列尼亞,你不適合成為軍人。”
“等到退役了,就快點回來吧。”
托爾斯泰也不清楚父親為什麼改變想法,得出這樣子的結論。明明幼年的時候,他一直告訴自己:軍人才是俄羅斯男人無論如何都應該成為的人。
托爾斯泰回憶起自己的幼年,雖然他知道現在應該集中注意力。過多的消耗自己的精力,只會讓自己暈眩。但是他的思緒還是飛回了自己的幼年。
自己幼年曾經有過一次特殊的經歷。
在打獵中,和父親,以及其他人走散了。父親焦躁萬分,急匆匆發佈了高懸賞的告示,讓附近的村民結隊尋找自己。因為很快雪暴就要來臨了。
搜查隊找了一天一夜。父親甚至直到雪暴開頭,還在找自己的下落。
但是沒有找到。
在雪暴期間,在離自己失蹤最近的村子裏,父親拒絕了任何人的慰問,不容置疑地宣告:
“自己的孩子還沒有死。只要他的屍體還沒有找到,他就沒有死!”
“托爾斯泰家的男人不會因為區區雪暴死在這種地方!我不需要安慰,我需要的是你們在雪暴后的搜查。沒有死在雪暴,卻死於同伴的放棄,這像話嗎?!”
聽到這話的村民面面相覷,只得同意這位固執的貴族老爺的提案。但是他們還是不相信列夫·托爾斯泰還活着。
直到雪暴正式結束的第一天,他們形式般地上山找人,卻剛好碰到了正在下山的托爾斯泰家的小少爺。
“列尼亞,這麼多天你去哪了?”父親發現我后,在別人的驚愕聲中一把抱起我,緊張地檢查我的身體情況。
至於那時候的我的話,在很久之後,父親告訴了我。
“我不知道,父親。我好像看到了什麼東西,但是雪太大了,我看不清是什麼。應該是人吧?我真的不清楚。我就在雪裏睡了一下,醒來,雪就停了。父親,是媽媽在保護我嗎?”
但緊接着,父親深吸了一口雪茄,對着完全失去相關記憶的長大了的我說:“列夫,我知道你對你以前的經歷有很多疑惑。但是不管那是什麼東西,祂救了你,我的兒子。”
父親鄭重地說道:“作為你的父親,我理應感謝祂。”
感謝什麼?為什麼我會說是母親嗎?時至今日,托爾斯泰還是不明白那時候發生了什麼,就像現在他不清楚自己怎麼從必死的局面毫髮無損地回來。
身後傳來喘氣聲,托爾斯泰愣了,為自己糟糕的運氣,帶着一種意料之中的預感。
狼群發現了他。為首的頭狼雙目瞪大,貪婪地舔了口牙,像是看着不可多得的美味。
這可不是什麼可以交流的對象……
帶着滿頭血跡的青年跌跌撞撞地向前走着,只有一個人的向前走着。只是突然間,他被絆倒在地。
一瞬間,他的視線模糊了。
“嘶。”托爾斯泰忍着痛苦,試圖站立。只是他手中碰到了什麼冰冷的,僵硬的,但有着毛皮的物品。
是兔子。更準確的是兔子的屍體。他被沒有注意到的兔子屍體絆倒了。
現在跪在上的他才發現這裏有很多兔子的屍體,就像是有人故意將兔群殺死並捨棄在這裏。可是這真的有必要嗎?
獵人為什麼要這麼做?
狼群越來越近,雪地上的托爾斯泰疑惑着自己的發現,突然變得心平氣和起來。
手中的已經乾涸了血跡的兔子屍體就突兀地‘掙扎’了下。只是當托爾斯泰低頭,什麼都沒有發生。他納悶自己因為缺血過多,不正常的精神。
而另外一隻紅眼睛的兔子就這麼突兀從在托爾斯泰面前不遠的雪地里鑽了出來,抖動着身上的落雪。站立着的祂無神地望着托爾斯泰的,帶着莫名的感情。
倘使是人的話,托爾斯泰大概會來句“你認識我嗎?”
托爾斯泰迷茫地看着祂,畢竟一人一兔現在都是瀕死的狀態。他頓時覺得可悲起來了,為自己不知道的事情。
他不期待狼群轉移目標。但作為將死之人,他總是莫名在思考除死亡以外的事情。為什麼連草都很少的這個地方會有兔群,不擔心被餓死嗎?話說,兔子會不會冬眠?
“為什麼你們會成群出現在這裏?”托爾斯泰看着對面的小小的兔子,失笑。
問題是得不到答案的。
他一步一步向前,而兔子一直安靜地站立。
“看來這裏離人煙還很遠。”托爾斯泰精疲力竭地苦笑着,道出了這句話。畢竟兔子這種膽小的存在在經常遇到人的地方可是會立馬逃走的。自己到底在什麼地方,自己都不清楚。
這隻弱小的兔子在托爾斯泰經過祂的面前,突然靠近托爾斯泰。
糟了,金髮的青年想,祂在做什麼?只是兔子輕輕地用頭頂了頂托爾斯泰的身邊,就像是鼓勵一樣。
之後祂嗅了嗅血液,看向背後的大喘氣的貪婪的狼群。祂的行為,讓托爾斯泰莫名覺得是祂可以交流的對象。
簡直是不可思議。
狼群像海浪一般狂奔而來,而兔子叫了幾聲,聲音細弱,像是隨時會被掩蓋在風聲中。
在祂的呼喊下,成堆的兔子‘屍體’從雪堆里探出頭、
快點回去吧。
托爾斯泰突然理解到了祂想傳遞給自己的信息。
察覺到後面的動響,青年回頭,看到成群的紅眼睛的兔子越過他,本向狼,之後撕咬狼的身體。
獵手和獵物的地位徹徹底底反轉了。在兔群的嘶啞中,狼掙扎和哀嚎,但是不少受傷的兔子的行動都沒有什麼阻礙。
在狼最後的垂死聲中,不少兔子在撕咬搶奪這狼的肉,而祂們領頭的兔子,那隻嗅了嗅托爾斯泰的血液的兔子,目光越過平野看向托爾斯泰。
為什麼會有吃肉的兔子?托爾斯泰簡直被刷新了三觀。他知道只要他們一擁而上,自己的死也是註定的。
但是兔群沒有行動,只是看着他,看着托爾斯泰。
除了那隻領頭的兔子,直到托爾斯泰離開了雪野,快要遇到了人,像是放心了般轉頭離開。
很多年後,當一切塵埃落定,托爾斯泰回憶這一次經歷,以客觀的角度看待‘復活’,他發現‘復活’除了試圖告訴自己什麼以外,還在自己故事的最開始,三度拯救了他的性命。
這才有了列夫·尼古拉耶維奇·托爾斯泰之後的種種。
雖然那時的他還沒有對所謂‘復活’想要告訴自己一些東西這件事情有更深的理解。
*
[我還是第一次遇到這樣子的情況。]
北斗這才聽出來,托爾斯泰的年紀肯定不是很大。他的聲音溫柔中帶着堅韌,但在遇到突發事情時帶着像孩子似的新奇。
但結合昨天他說的話,他可能只是身體維持着少年,實際年紀應該是成年人了。
是一直是少年的情況嗎?還是因為什麼異能的關係?北斗不敢問,他不知道這位‘俄羅斯的廣度‘會不會生氣。
海源北斗安靜地坐在客房的座椅上,右手拿着湯勺,看着碗裏特別有俄羅斯特殊的粥。心裏思考着自己的情況。
這馬甲文設定和自己想像的完全不一樣,突發情況太多了。即便知道是組隊任務,他也做不到剛開始就和托爾斯泰搭話,甚至連現在回什麼都不清楚。
[今天的早飯是蕎麥粥。]
相比遇到遇到突發事件變得膽怯的北斗,托爾斯泰沒有那麼多顧及。他的聲音依舊溫和。[看顏色應該沒有事。希望裏面沒有加什麼奇奇怪怪的東西。]
“比如說?”北斗忍不住問了。俄羅斯人最懂俄羅斯人。
托爾斯泰長嘆一聲。[除了果乾以外的話,胡椒,芥末,辣根加太多了都很不好喝。我喝過加了致死量的胡椒的粥,那味道可銷魂了。之後一段時間都不想再喝這東西了。]
“……“即便北斗沒有喝過,但光是想像也清楚那味道會有多麼糟糕。“那為什麼不倒了?我記得托爾斯泰你應該算是……“
三次元托爾斯泰出生貴族,但是最後選擇反叛了自己所屬的階級,站在了人民的一方。北斗在想這個問題是不是也會讓他不悅。
[我的確是貴族出身,之後雖然反叛了貴族階級,但是因為某些原因,實際上我在衣食住行上一直算是被嬌縱的。]托爾斯泰嘆了口氣。回憶着自己行為的緣由。[至於為什麼會出現這樣子的情況,這你就要問費佳了……]
[我也沒有想到,費佳面無表情喝下的東西那麼恐怖……]
好了,感情是被人給坑了。北斗無奈,問:“費佳指的是?“
[費奧多爾·米哈伊洛維奇·陀思妥耶夫斯基。]托爾斯泰說道:[他是個偉大的作家。我們曾為了同個理想聚集在同個旗幟下。]
聽到這話,北斗驚訝了。三次元托爾斯泰和陀思妥耶夫斯基從未見過面,而在那個世界,他們相識。俄羅斯的‘廣度’和俄羅斯的‘深度’相互認識,甚至並肩而戰。
“那可真是太好了。“
有不少人惋惜三次元的你們沒有見過面。
[北斗,我可以這樣稱呼你嗎?]
“當然可以。“北斗回答,態度像個晚輩回復德高望重的長輩。
[找個時間快點到外面去吧。]托爾斯泰的語氣中帶着一絲憂鬱,[我擔心‘復活‘會失控。]
聽到這話,北斗一愣。
【身份:列夫·尼古拉耶維奇·托爾斯泰】
【異能:《復活》(不完整)(借用)】
【狀態:《復活》啟用中】
左上角的狀態欄,沒有什麼變化。自己除了感覺不到溫度,維持着心臟不跳動的狀態,也沒有什麼影響。為什麼托爾斯泰這麼說?
[不,不是指你的狀況。]察覺到北斗伸出手準備觀察自己現在的身體狀況,托爾斯泰友善地補充:[我是指其他存在的狀態。]
[安娜沒有跟過來,我擔心祂一直在啟動會影響到其他什麼不該出現的東西。]
安娜?安娜·卡列尼娜?北斗想到角色任務的任務描述的小提示也有提到這個名字。而且和托爾斯泰的作品《安娜·卡列尼娜》同名。
該不會是類似於森鷗外的異能[VitaSexualis]和愛麗絲那樣子的聯繫吧?
托爾斯泰沒有注意到北斗的疑惑,他的注意力被其他事物奪走了。
[這個世界的俄羅斯還在戰爭期間。這是個很糟糕的事情。]
[屍體太多了。真的太多了。]
良久,他語氣複雜地補充道:[是人的,和不是人的都太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