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 章
開學之前的最後一個晚上,雷廷終於是在他的宿舍里渡過的了。
遵從一直以來獵戶人曆法中的‘地球日’亮度轉變,那最高處懸挂的人造太陽燈光發生改變,這會兒顯得暗淡清冷。其中又有斑駁暗紋浮現,環形山與晦暗凹坑大大小小遍佈其上,將那恆久不熄的發光體從太陽變成了月亮。
在這寧靜月光下,模塊化宿舍之中,那夾在兩層密封玻璃里的合金百葉窗帘是百年之前的設計潮流。
在如今這普遍直接調整內外透光度的時代,它竟還顯出了一種奇異的復古風格。
雷廷側躺在宿舍艙室盡頭的床上,看着近在咫尺的玻璃窗,竟從外層窗戶處感覺到了細微的能力反應——那層玻璃里居然有極細的、獵戶人平均視力水平不可目視的金屬絲列作網格摻雜其中。
‘太陽號’局域網公共論壇上信息流巨大,各種各樣的消息紛紛擾擾。
雷廷甚至從那上頭的版規帖里知道了,其實很久以前給這艘巨艦取名投票時,第一名的那個選項也不是‘太陽號’,而是……‘好運來號’。
只不過後來又發生了一些事,這艘巨艦因此而幾度改名,直到三四十年前,才真正成為了現如今的‘太陽號’。
除此之外,或許是有人在背後管控信息的原因,關於雷廷的信息少之又少。
不過,即便如此,一個‘雙S’級新生在小型運載飛船上就和人幹了一架這事兒也漸漸傳開了。
有一說一,雷廷自己至今仍未具體的搞明白‘雙S’到底是什麼概念……他只覺得自己確實比周圍人強了一些。呃……好吧,是強了不少。
但雖然他喜歡這份力量,可他並不覺得,這份‘強’可以讓他完完全全的從人群里脫穎而出。
他不會小看任何一個人。預設每個人都可能擁有足以掀翻自己的底牌,才是孤兒院裏出來的人應該有的思維方式。
雷廷收回目光,用語音指令讓窗帘下放合攏,嚴絲合縫的擋住了外來的光。
室內黑暗一片。除放在枕邊的光腦外機外,只有牆邊的緊急警報鍵仍亮着一絲紅芒。
……
次日,雷廷一大早就出了宿舍,帶着他應該攜帶的所有物品。
規定要求的時間是晨6:00,但他五點十分就出來了。可即便如此,他也在出門時看到了兩個之前打過交道的Beta學員,正在休息區拿着校內公用的淺綠色護眼數據板查詢一些禁止使用私人工具瀏覽的資料。
雷廷記得,其中那個性格有點跳脫的長發男性名叫‘桑德羅’,更加冷漠沉穩的女性名叫‘蘇珊娜’,兩人好像是從小一起長大的關係。
鑒於二號宿舍艙就在休息區斜對面,他一出門也被那一男一女的兩人看到了,蘇珊娜沒說什麼,桑德羅卻是愉快的向他招了招手:“嘿!雷哥!”
這怎麼就叫上哥了……
雷廷向兩人打了個招呼,走過去坐在沙發上,同樣從架子上抽了個數據板,一邊打開其實已經看過不少次的《本校校規與注意事項》一邊問道:“說起來,我還不知道你們都是什麼學系的。”
“我是信息工程,蘇是綜合管理。我們兩個都屬於後勤類。”桑德羅愉快的說,“報考的時候我們兩家就覺得這兩個比較好就業,等到退役了,也多的是公司組織搶着要。
“雷哥,你呢?”
“……我倒是沒想的長遠到那種水平。”雷廷都讓他給說愣了,“我是作戰類的,超能機甲系。”
這一句話出來,對面兩人臉色都變了。
驚訝、恍然、確認、崇敬……一系列情感反應從他們的表情里流過,最終定格在‘希望人沒事兒’上。
雷廷:“……?”
似乎是因為他茫然的表情太明顯,桑德羅小心的問道:“雷哥,你知道這個學系……都是一線作戰,正面接敵的吧?”
雷廷這才意識到他們為什麼會這樣——雖然邊境一直在發生小型摩擦或偶爾的中型戰役,但對聯邦內部的人而言,這片星空還是沒那麼危險的。
桑德羅明顯出身自一個即使不特別富裕也差不到哪兒去的家庭,對這樣的家境而言,長期正面廝殺簡直是不可想像的重擔。
但是……
“知道,我不是調劑過來的。”雷廷和氣的回答。
“那麼,”桑德羅一臉真摯的採訪,“你是怎麼想的,要報考這樣一個實習期間陣亡率都有10%的學系?”
“感興趣吧。”雷廷說著,臉色嚴肅的點了點頭:“很喜歡這種頭掛褲腰帶的感覺,有種隨時可能去投胎的刺|激。”
旁邊的蘇珊娜終於發出了她今早的第一道聲音:一聲憋不住的笑。
隨後,三人紛紛笑了起來,笑的走廊里剛剛出門的其他學員紛紛探頭,看到三人後和他們打了個招呼,問道:“笑什麼呢?”
桑德羅飛快和他們說了這個隨時可能去投胎的故事,接着還有樓上的學生下來,於是這個故事開始廣為流傳,以至於五點半宿舍開始允許進出時,這棟樓里走出的學生是所有學生中最歡樂的那一群。
但在離開之前,雷廷看了一眼走廊這頭的一號房間,又看了看走廊盡頭的最後幾個房間,問道:“……他們還不出來嗎?”
“這裏每棟樓的1號間都不是給人住的,那裏是工程控制台所在的地方。”信息學系的桑德羅飛速給出回答,“至於那幫傢伙……嗐,你就別在意他們了。”
說著說著,他忽然壓低聲音,悄悄對周圍幾人道:“我昨天閑着沒事划拉門口監控玩兒,結果看到那倆O分別在前半夜和後半夜去了那位的房間。”
“不是吧……”在座各位都驚了,“這裏是軍校啊,培養軍官的地方……這幾位來這兒幹嘛的??”
“天知道,反正我看不是干正事兒。真是給我們3996屆拖後腿。”桑德羅哼笑一聲,“好了,從這兒開始我就要換方向了。大家晚上見!”
“晚上見!”同路的眾人歡送第一位離隊選手。
而已經開始與雷廷漸漸聊的好起來的蘇珊娜也道:“前面那個路口我也得走了。晚上見。”
“晚上見!”同路的眾人歡送第二位離隊選手。
“我們幾個也要走了,我們都是機械工程的。”又是幾人笑着道別,“晚上見!”
“晚上見!”只剩下一半的上學小隊眾人歡送第三位到第N位離隊選手。
就這樣,一批批一個個的人離開隊伍,最終只剩下雷廷自己,仍走在銀灰相間的道路上。
人工的緻密刻痕增添了制服靴底與地面的摩擦力,這讓路變得不太好走。因為這雙靴子底部與前後都有防禦性配重,本來就顯得有些沉重,而鞋底又自帶性能極佳的防滑紋,搞得上學的道路像是在翻山越嶺。
雷廷路過後勤與醫療學區,走到作戰類分區時,打四面八方湧出的學生只剩下了五分之一。再等到進了超能機甲系的場地時,學生甚至只剩下兩三百個了。
五萬名學生,報考作戰類的只有一萬人,敢進超能機甲系的更是鳳毛麟角。但這是合理的,因為作戰系報考要求是最低C級精神力,而超能機甲系的報考要求則是最低B級。
C級精神力才能抵抗星際戰爭中會出現的一些敵方干擾問題。B級精神力則是‘超能一定會覺醒’的水平,如此,才能直接從身體內導出能量干涉外界,並駕駛屬於自己的機甲。
獵戶聯邦的機甲分三種,分別是單兵輕型裝甲、單兵重型裝甲與多人聯合重型裝甲,這三種機甲的儲存、着裝、戰鬥方式與用途截然不同。
絕大部分作戰系學生都只能學習駕駛聯合重型機甲,需要量身改造的單兵超能機甲不是所有人都能開的。
進超能機甲系大門時,雷廷站在門口直徑數十米的噴泉湖處看了好一會兒。
噴泉水光粼粼,裏頭遊動着仿生的觀賞魚,上頭座落着一座宏偉的雕像。
與常規大學常見的‘書籍’、‘貓頭鷹’等設計元素不同,這上頭的雕像是一具稜角分明的老式超能機甲仰頭飛起的樣子。在那機甲舉起的雙臂之上還高高托着一顆鋼鐵質地的實心星球,星球的模樣對雷廷而言很熟悉……
那是地球。
在那顆鋼鐵地球周圍,環繞着七道不同光色的徽章。
光腦掃描的結果顯示,這座雕像和噴泉擁有一個統一的名字:‘生生不息’。
而那機甲的外形則是當年的第一代超能機甲,研發在公元2700年左右,代表了‘地球人’作為地表文明,突破當時一片黑暗的銀河集體技術封鎖的偉大創造力。
在這些年間,獵戶第一軍事學院不知對‘太陽號’進行了多少次結構改造與材料補強,但這座‘生生不息’卻一直沒有動過,只是在三四十年前將裏頭的魚換成了仿生的而已。
除此之外,從那顆地球使用的鋼鐵,到水池鋪底的大理石磚,都是經過精心維護的、來自‘始源星系·地球’的產物。
雷廷看着那顆在人造陽光下閃閃發亮的地球。近三百位新生代學員分作兩路繞過噴泉水池,匯入池后大門之中。
不久之後,他低下頭,同樣繞過它,走進了那座銀亮的門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