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發表

第33章 發表

離斷齋前堂

傅回鶴手指捏着一個白玉如意紋的香盒蓋子,煙斗旁盤旋逸散開黛藍色的靈煙,靈霧化作細流入喉,嘗起來帶着些澀意與酸楚。

他想了想,依稀記得這份交易品曾經屬於一位在世人眼中堪稱賢良淑德的女子。

而那位做了三十年賢妻良母典範的婦人,用她的隱忍交易走了一顆曼陀羅,至此時光倒流,重回豆蔻。

傅回鶴覺得他現在就的確需要一些隱忍——傅回鶴在無花和蘇夢枕那邊給交易做了善後,回來才知道,花滿樓被陸小鳳叫去了京城查案。

他倒是可以尋過去,一兩步瞬移的事。

但是這樣顯得就很……黏人。

這樣不好。

朋友之間……哪怕是摯友,都還是需要一定距離的,這話還是之前七童說的。

察覺到一種似有若無的手指拂過臉頰的觸感,早已經習慣了的傅回鶴隨手將蓋子蓋了,又吸了兩口微酸的靈霧,嘆了口氣。

——所以憑什麼蓮花葉子在被七童天天團在手裏揉,他卻要在這寂寞等生意?

就連爾書都被花滿樓順手撈走了。

除了傅回鶴,該帶的不該帶的花滿樓是一樣都沒落下。

門口的檐鈴時隔多日終於再度響起,應和着外面淅淅瀝瀝的雨聲,顯得輕揚而悠遠。

傅回鶴側首瞥了眼結緣屏,上面浮現出有緣者的姓名生平。

手中拿着請柬緩緩步入離斷齋的男人年過而立,眼角帶着皺紋,每一條溝壑里都寫着曾經的故事與星河美酒的寂寥,只不過那雙眼睛,卻仍舊亮若寒星。

如同二十多歲的青年郎。

他的衣裳穿得有些凌亂,帶卷的披髮有些毛躁地落在肩頭,鬢角已然沾染了霜白色,整個人顯得很是落拓撩倒。

這種懶散的落拓氣,在他的身上交織出了一種詩人獨有的矛盾氣質。

敏感卻瀟洒,沉着而溫柔。

他在咳嗽,幾乎咳得有些喘不過氣來。

他有很嚴重的肺病,卻並沒有想要好好醫治的想法。

但是他的腳步卻仍舊很穩,握拳抵在唇邊的手如同嬰兒一般細膩光滑,沒有被歲月蒼老分毫。

兩人的視線穿過重重錯落的博古架碰撞在一起。

與外表的落拓不同,來人碧色的眸子裏含着的溫柔平和就好似春風中被拂動的柳枝,未語先笑,含着一股奇異的很難讓人拒絕的魅力。

“在下李尋歡,執帖前來叨擾先生一二。”

傅回鶴收回視線,而後側身抬手:“李探花,請。”

李尋歡先是一愣,而後忽然一笑,跟着傅回鶴穿過大半的前堂,在一張長桌前落座。

傅回鶴注視着面前的客人,想起方才結緣屏上這人長長生平中,與其俠義俠行幾乎可以相提並論的桃花緣,心中頓時將之前想好的交易品換了一番。

武林俠氣與江湖蒼涼雖不好尋,但卻沒有李尋歡的桃花這麼……特殊。

李尋歡的桃花緣之旺盛,讓傅回鶴都不免心中感嘆一二。

換句話說,離斷齋還從沒有過這樣形形色|色桃花劫難聚集於一處的交易品,傅回鶴自然也沒有嘗過是什麼滋味。

這一單交易若是做成了,應當要重新雕刻一方新的香盒盛放才是。

傅回鶴感興趣地注視着李尋歡,唇角的笑意越發真誠:“離斷齋的交易規矩,李探花想必已然從請柬上得知。那麼李探花今日來此,便是有想要達成的願望了?”

李尋歡的手放置在膝上,袖中微動,手指輕輕撫摸過袖中的木雕。

木雕是他一點一點用飛刀雕刻而成。

這是一個沒

有雕刻出面容,卻能看出是個極其美麗的女人,也是他此生深愛卻最是對不住的人。

“……是。”

李尋歡不知道今日他坐在這裏是對還是錯,亦或者是昨夜的酒太烈,月色太美,即使到了第二天,他也不曾後悔那一瞬間的衝動。

**一旦被勾起,就會如同羽毛時時刻刻掃過心尖一般瘙癢難耐,要麼剜去心中悸動,要麼屈服於心中**。

離斷齋的一切如今都瞞不過傅回鶴的眼睛,而離斷齋的客人自然也是如此。

傅回鶴輕輕笑道:“離斷齋雖可以實現客人的願望,但是卻改變不了已有的現實。已經嫁做人婦的妻子不會背離她的丈夫,而她同其他男子育有的孩童也自然不會與你有關。”

“李探花所求若是情愛一途,這份交易恐怕是做不成的。”

傅回鶴側首抽了一口煙斗,悠悠呼出輕薄的霧氣。

事實上,離斷齋可以做到,但傅回鶴不想做。

情愛一途雙面利刃,最是難以控制,若是強加干預,日後淪為怨偶,少不得交易出去的種子也會跟着遭罪。

“不,我不求我自己。”李尋歡的臉頰微微泛着殷紅,是一種病態的,蒼白與血色分明的面色,“我只為她求,可以嗎?”

傅回鶴想了一會兒,而後似是好奇,又似是嘲諷,問他:“現在來求,李探花不覺得晚了些?”

早知今日,何必當初?

李尋歡曾有一位青梅竹馬兩心相許的表妹,名為林詩音,姿容清麗貌美,氣度大家閨秀。

兩人一同在李家長大,說是表妹,其實李家長輩早已為兩人定下了婚約。

李尋歡退出廟堂轉投江湖,一次重傷垂危后被龍嘯雲所救,兩人結拜為兄弟,共同回到李園。

然而正是這位結拜大哥龍嘯雲,對李尋歡的未婚妻子一見鍾情,自此茶飯不思,形銷骨立,直至病入膏肓。

李尋歡在兄弟義氣與兒女情愛之間搖擺不定,刻意流連青樓花叢,致使林詩音失望死心,轉而選擇了痴心一片苦苦求愛的龍嘯雲。

而做出這種堪稱“讓妻”舉動的李尋歡,之後不知處於什麼理由,竟將李家百年基業當做林詩音的嫁妝一同送到龍嘯雲的手中,自此蕭然離去,遠赴邊關,失去蹤跡十餘年。

李尋歡艱難張了張口,過了半晌,方才啞聲道:“她說……她過得並不好。”

“與你在一起,她或許也並不會好。”傅回鶴的話帶着尖銳的利刺扎進李尋歡的胸膛。

傅回鶴今日的心情並不好,話說到這裏,他也不免有些煩了。

李尋歡或許是個慷慨豪爽,魅力獨特的江湖大俠,但在某些方面的優柔寡斷着實讓傅回鶴皺眉。

“你離開她,真的是因為武林皆知的那個原因么?”傅回鶴眼角揚起的弧度帶着些許冷色。

他的眸子原本是風流多情的桃花眼,但因為空茫茫的眸色,更多時候都帶着一種輕慢的嘲諷意。

“她是李園裏的花,踏出閨秀的圈子,在江湖裏很快就會枯萎;你是快馬江湖快意恩仇的刀,生性洒脫、不拘世俗,錦衣玉食你用得,關外風沙你也忍得。”

“你喜愛她的美麗輕愁,眷戀青梅竹馬的美好情誼,卻猶豫逃避她對你索取的安穩舒適,生怕你給不了她想要的,你退縮了。”

“所以當一個機會出現后……你在想,如果她主動離開呢?”

“如果她失望了,離開了,會不會就擁有另一個人給她更好的生活?”

李尋歡默然,隱沒在袖中的手用力到隱隱顫抖。

很多事他並不是沒有想過,相反,他想過很多。

夜深人靜時,酒醉時,清醒時,想過很多遍。

他的一生本

就是矛盾的。

李家滿門讀書人,李尋歡在父親兄長傾注的心血下教導長大,卻沒能達成長輩的狀元之名,陛下欽點李家“父子三探花”的美譽,落在李家人眼中卻無疑於剔刀刮骨。

李尋歡成名太早,同一日高中探花、飛刀成名,達成了許多人終其一生都未曾達成的金榜題名與江湖揚名。

他有些倦意,既不想做官入仕,也不願做一個揚名立萬的江湖大俠。

他骨子裏仍舊是個文人,敏感又心軟,清高而自傲,最後的最後,還有天才自骨縫中生出的任性。

他的確是個文人,但卻也想逃離這樣讀書人的怪圈——他想要自由,想要流浪,想要去看看世界的高峰,想要去看看江湖的深淺。

李尋歡有着一種類似苦行僧的,對他人最深刻的溫柔的悲憫,但同時他也有着尋常人自身的掙扎與苦悶。

他是一個驚才絕艷的,任性的,看遍江湖,嘗遍苦辣,對人生厭倦消極的天才。

一個平生最厭惡寂寞,卻又始終與寂寞為伍的浪子。

放得下三代探花,名門子弟之名,飲得下邊關浪子,蒼涼苦澀之酒。

千帆過盡,留下的唯有飛刀與酒,身後滿是孤獨。

這樣的人,最是擅長折磨自己。

看得到所有人的苦和痛,永遠看不清自己的心。

李尋歡一生經歷過很多,也曾經無數次拯救過武林百姓,但是“讓妻”卻是他一生最大的錯誤,也是他永遠背負的痛苦。

李尋歡沉默了良久,而後看向桌后籠罩在輕薄煙霧中的男人,緩緩道:“先生實在是個有些可怕的人。”

傅回鶴對此不置可否,輕描淡寫道:“李探花可還想做這筆交易?”

“想。”李尋歡凝神注視着對面的男人,“敢問先生,此間交易,可否由我付出代價,將願望轉嫁他人?”

傅回鶴挑眉,想了想,手指尖在身下的貴妃榻扶手邊緣輕點。

半晌,他緩緩道:“不可。”

離斷齋的種子交易出去由契約者暫時保管,若是願望轉嫁,契約出現意外的可能便會大大增加,傅回鶴沒有那個精力一直盯着某一個交易。

“但,我倒是有一個提議,或許能讓李探花……”傅回鶴的話語頗有些意味深長,“如願以償。”

“李探花可有興趣交易一個機會?”傅回鶴悠悠道,“一個,可以回到過去的機會。”

李尋歡一頓,呼吸不可抑制地沉重起來。

或許對許多人來說,回到過去是一種奇迹的饋贈。

但是對一生做過許多到現在都難分對錯,難辨是否後悔決定的李尋歡而言,這幾乎就是將一個最難做選擇的人,重新放回到命運的岔路前,並且還明確告訴他,之後的十多年裏,你將要做很多重要卻沒有對錯答案的選擇。

李尋歡這次沉默得更久。

傅回鶴並不着急,他本來是有些煩悶的,但是蓮葉那邊傳來的觸感卻讓他詭異地平靜下來。

“我……想。”

李尋歡道。

聲音是前所未有的堅定。

傅回鶴的唇角勾起。

起身從屏風后的靈霧池裏取了方才一直躁動的種子出來,尋了一方錦盒放在桌面上,推到兩人中間。

“那麼,接下來便要說一說代價了。”

“李探花,回溯時間並不是件容易的事情,所以離斷齋將要收取的代價,也極為珍貴。”

“這是顆蒲公英的種子,生津止咳,潤肺平喘,最是對李探花的病症。”

“想要帶走這枚種子,李探花將要付出的,是終你一生的桃花緣。”

李尋歡一愣。

桃花……緣?

他不是沒有聽過桃花劫,桃花孽,但是桃花緣指的又是什麼?

傅回鶴微微一笑:“換言之,離斷齋若是拿走李探花的桃花緣,自李探花從離斷齋踏出之日起,往後餘生都不會再有女子傾心於你。”

“自然也包括林姑娘。”

“當然,若是這顆種子在李探花有生之年發芽,李探花可以選擇將種子交還離斷齋,許願贖回桃花緣。那麼回溯的時光便如同黃粱一夢化作虛無,但你的桃花緣卻會再度回到你的身上。”

李尋歡是個極其聰慧的人,從傅回鶴的隻言片語中,他敏銳地提取到了最關鍵的訊息。

“若是種子發芽,我仍然許願將種子帶在身邊,那麼便可以一直生活在回到過去的軌跡中……對么?”

傅回鶴含笑點頭,手指從放着種子的錦盒上撤回。

“離斷齋的種子皆有靈性,脾性若有不相投者,客人偶爾也會選擇餘生不再與種子關聯瓜葛。”

“是以李探花也可以在還回種子之後,許願永遠留在回溯的軌跡內,但若是如此,便是就此桃花凋零。”

“交易慎重,李探花可認真考慮再做決定。”

李尋歡靜靜看着桌上錦盒裏靜靜躺着的種子,這顆種子並不大,看上去同紅豆差不多,表面像是凝固着類似紅褐色的痕迹。

他伸出手,拿起了這枚種子。

金色的契約在兩人的手腕間纏繞一圈,一股無形的,胭脂色的煙霧自李尋歡體內分離,裊裊飄向傅回鶴的方向。

“交易達成。”

“李探花自此門出去,便是你心中想要回到的年歲,若是種子發芽,我自會去尋——”

傅回鶴話未說完,李尋歡手中的種子便毫無預兆地破開一條縫隙,綠色的小芽徑直鑽出來,舒展開兩片葉子,無聲地嘲諷某個剛交易出去種子的商人。

傅回鶴:“……”

李尋歡:“……?”

緊接着,這株小芽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從兩瓣草自顧自開始長大,開出一朵白色的小花,花瓣純白,花蕊金黃,但不過短短几個眨眼的功夫,花朵便低下頭迅速凋落,結出一團純白色的毛絨絨。

傅回鶴原本放鬆的坐姿緊繃起來,捏着煙斗坐直了身子,面容嚴肅,眼睛緊緊盯着這株蒲公英。

門口的檐鈴聲突然急促地響起,原本不會有任何風雨吹進來的前堂陡然席捲進一陣風來,將那新生的蒲公英眨眼間吹散成一縷縷半空飄零的絨白色。

純凈靜雅的白色被無形的靈力匯聚到一處,片刻后,一襲黑色勁裝的男人踏着落在地面上的絨白色,一步一步,憑空走出。

李尋歡與傅回鶴全然聽不到男人走近的腳步聲、呼吸聲,就好似面前的人除了人形之外,全然被隱藏在空氣里。

猶如最尋常不過的蒲公英,隨風無聲飄散到將要去往的每一個角落。

生根,發芽,開花。

傅回鶴早在看見這人身形的瞬間便眼神震顫,此時已然放鬆了身子半靠在貴妃榻上,悠悠抽着煙調侃道:“哦豁,蒲公英?可愛。”

“怎麼?”

冰冷危險的氣息轉瞬即收,男人的眼神掠過李尋歡落在傅回鶴身上,毫不客氣地開口。

“白蓮花就很驕傲?”

傅回鶴頓時噎住。

雖然話這麼說好像沒什麼錯,但他直覺這人就是在損他。

男人漆黑的眸中閃過一絲笑意,但很快便消失不見。

他轉而再度看向李尋歡:“閣下便是交易種子的契約者?”

李尋歡遲疑:“……應該,是的。”

男人點點頭,單刀直入道:“許願吧,我趕着投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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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綜武俠]你還想看我開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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