畫地為牢

畫地為牢

明日便是臘月歲除,日月神教上下張燈結綵着喜慶的紅色燈籠,教眾們忙上忙下,臉上都洋溢着笑容。

傅回鶴盤膝坐在僻靜院子的高處,仰頭吐出一口煙霧,靜靜看着煙霧飄蕩向遙遠的月亮。

淡淡的霧氣彌散開來,素色的袍子蓋在屋檐之上,卻沒有沾染半點灰塵。

“老傅!”

傅回鶴嘆了口氣,着實不想理下面那個端着花生米的男人。

“傅回鶴!讓你的靈氣搭把手,快着點!”

白色的霧氣無奈飄過去,托着耍懶的顧客慈穩穩坐在了傅回鶴不遠處。

“嘖嘖,不管見幾次,你這靈氣都這麼好用。”顧客慈伸手過去抓了兩把傅回鶴身周縈繞着的白霧,而後將花生米和手裏提的酒罈子放在旁邊,“聊聊?”

傅回鶴低頭瞥了一眼,不咸不淡道:“吃不出味兒,不想聊。”

“知道你不吃,這是帶給我自己吃的。”顧客慈毫不客氣地替自己斟了杯酒,又往嘴裏扔了一粒花生米,“我可是放下我如花似玉的老婆不抱,過來替你解惑的,真的不說兩句?”

“反正不管說不說,情你得領。”他用手背拍了兩下傅回鶴的肩膀,“欠我一次,記在賬上。”

傅回鶴沒好氣地翻了個白眼,頓了頓,卻驀地笑出聲來,而後奪了顧客慈手裏的酒杯仰頭喝下,聲音微微帶着些啞:“我的種子被交易出離斷齋了。”

顧客慈眉梢一動。

不過好在他倒酒的動作很穩,沒有一滴酒液灑在外面:“你這是打算告訴我,你春心萌動,好事將近?恭喜恭喜,什麼時候吃酒?”

“你以為我是你?”傅回鶴的眸中閃過一絲不自在,“……被爾書交易出去的。”

“爾書?哦,你還真把當年那隻耳鼠蛋孵出來了。”顧客慈笑,“你們一族的確在獸類上有些天賦,讓你去擺花弄草的着實是難為你了。”

“年少時我也沒想過我會幹如今的行當。對了,還沒謝過當年的那顆蛋。”傅回鶴的酒杯朝着顧客慈的方向偏了偏,“如果沒有它,我撐不到現在。”

“雖然讓耳鼠吞噬你的夢,在我看來並不是個明智的選擇,但這是你的選擇,你清楚明白就行。”顧客慈從善如流地同傅回鶴碰了下酒杯,“其實能讓你願意締結契約的,總歸是你看得順眼的人,倒也不失為一件好事。”

“好事?但願吧。”

“怎麼,這麼多年了,還沒走出來?”

顧客慈將酒罈放在兩人中間。

長腿曲起,長桿的煙斗隨意搭在袍擺上,傅回鶴拿過酒罈又倒了一杯,沒喝,只是端在手裏輕輕晃,盪出一圈圈漣漪:“我沒想走出去。”

顧客慈聳了聳肩,沒再這個話題上繼續,而是側臉看向他,表情有些八卦好奇之色:“所以,是誰交易走了你的種子?”

被問及這個,傅回鶴臉上冷淡的表情有些掛不住,眸中劃過一絲彆扭:“……你又不認識,打聽來作甚?”

顧客慈臉上的表情沒帶好意:“以後萬一你們發展了什麼別的關係,我和夫人過去玩可以去認識一下,說兩件你的風流韻事什麼的。”

傅回鶴無語。

“所以,來個名字?我跑過的地方也不少,萬一真是我認識的人,我好給你參謀參謀嘛。”顧客慈揚眉,“別的不說,你看看我夫人多辣,就知道我的本事了吧!”

“到時候不管你是想娶還是想嫁,儘管來找我,主意絕對拿得正~”

不知道出於什麼想法,傅回鶴遲疑了片刻,還是說出了花滿樓的名字。

顧客慈卻是神情一頓,語氣頗有些不可思議:“你說誰?”

“……花滿樓。”傅回鶴道,“你知道他?”

顧客慈摸了兩粒花生米壓驚,嘴裏嘎嘣嘎嘣了幾下,而後含含糊糊道:“認識,我不但認識,我還和這裏的花滿樓算是朋友。”

傅回鶴:“……哦。”

兩人半晌都沒說話。

傅回鶴神情自若道:“他們……又不能算是同一個人,你知道的。”

“這種心思純凈的人,在哪裏都差不多。”顧客慈挑破傅回鶴一直迴避的重點,“對你而言,這或許並不是一個好的選擇。”

傅回鶴明白,顧客慈這樣說並不是因為花滿樓不好,而是因為——花滿樓太好了,好得太過乾淨。

和他們這樣身在泥潭的人,全然殊途。

“你的種子如果在他手裏發芽……”

“不可能。”

傅回鶴的聲音堅定。

“我不想讓它發芽,它便永遠都不可能發芽。”

顧客慈轉頭看了眼傅回鶴,小聲嘀咕了句:“嘴硬是病,還是得治。”

傅回鶴:“……我聽得見。”

顧客慈哼笑了一聲。

“感情這種事,只要有一次讓步,就會有第二次,第三次……直到你退無可退,引頸就戮,甘願被就此俘虜,它才會幹休。”

“唔——我知道你有各種理由來否定這種‘人類的衝動感情’。”顧客慈伸出一根手指虛點了兩下,將傅回鶴的否定堵了回去,“但是,你嘗過那麼多人類的情感,你又怎麼知道,你沒有被沾染上這樣的衝動?”

傅回鶴冷冷道:“因為我已經死了,你們衝動的前提是心臟還會跳動,脈搏還會起伏,還有可以期待的未來。”

而他的未來,他的一切,早就已經被命運預定。

顧客慈懶得和這頭倔驢掰扯,在這浪費時間不如回去溫暖的被窩裏抱夫人。

他撇了下嘴,把玩着手裏的酒杯道:“好吧,那就……嗯,祝你好運。”

兩人再次碰杯,傅回鶴還是沒有喝。

顧客慈驚奇挑眉。

傅回鶴的表情有些莫名,咬牙道:“喝酒誤事,我要戒酒。”

顧客慈沒忍住笑出聲來。

太有意思了,從前靠着酗酒醉酒沉眠的傅回鶴居然有說喝酒誤事,想要戒酒的一天?

——他突然有種想去離斷齋聽牆角的衝動,總覺得這段日子老友的日子過得很是精彩。

他從袖子裏摸出來一顆梨子遞給傅回鶴,忍着笑道:“給,清熱解火,提神醒腦。”

傅回鶴:“。”

梨子被傅回鶴拿在手裏啃了一口,還沒咽下去,臉色便陡然一變。

顧客慈:“怎麼?”

心裏特意尋思了一下,確認自己的梨是從廚房拿的不是從平一指那順的,應該沒被下毒啊。

再說了,有毒也毒不到這人。

傅回鶴側耳凝神聽了好一陣,表情難看道:“他的脈搏變了……出事了。”

猛然站起身,傅回鶴反手握住長柄煙斗向下一劃,一道空間裂隙憑空出現。

甚至都沒想着同顧客慈解釋兩句,眨眼間,白霧驟然翻滾,身形被白霧包裹的傅回鶴抬腳,邁入狂風大作的空間裂隙中。

“嘖,就這還嘴硬——八成要栽。”

顧客慈慢慢悠悠躺倒在瓦片之上,抬手墊在腦袋下面,掀起眼皮看向不遠處站在樹梢之上的東方不敗。

“寶貝兒,你怎麼看?”

東方不敗腳尖輕點,無聲落於瓦片之上,漫步行至顧客慈身側站定:“你的這位朋友,有很重的心魔。”

重生前的東方不敗心魔深重,走火入魔之時無法面對自宮后的自己。

那種刻入骨髓幾近瘋魔的自我厭棄已經足夠可怖,而恰恰是有過這種心魔的東方不敗,看見了傅回鶴平靜皮囊下的自我厭棄與鬱氣,比之曾經的他還要更甚幾分。

顧客慈不答反問:“東方,你殺過多少人?”

東方不敗一皺眉。

他從來都不是什麼正派之人,兩世加起來手中沾染的血早已不計其數。

“傅回鶴手上的命債,比你我加起來還要重上百倍、千倍。”顧客慈懶懶打着哈欠,輕描淡寫道,“他曾經一劍光寒,斬斷了一個世界的命數,自此山河傾覆,生靈塗炭。”

“他也因此獲罪,身死道消,在離斷齋中畫地為牢,再也沒有世人見過那把天虹絕世的劍。”

千夫所指不一定就是真相,這一點,東方不敗比任何人都明白。

更何況傅回鶴這個人身上的矛盾感和割裂感太重,就像是背負着什麼難以擺脫的孽,卻又倔強着維護最後的執着。

東方不敗鳳眸微垂:“你認為他是個罪人?”

“我怎麼認為不重要。”顧客慈無疑是這個世上知道傅回鶴過往最多的人,他看向月亮的眼神深遠平靜,“天道定他有罪,世人皆道他有罪,又有何人能辯他無罪?”

“算了,不說他了。”

顧客慈腰部用力翻身而起,朝着東方不敗貼過去攬着他的腰,下巴抵在東方不敗頸間,問道:“怎麼突然過來尋我?不是去種那顆玫瑰種子了?”

東方不敗的面色頓時變得有些古怪:“那種子……發芽了。”

“這麼快?”顧客慈眨了眨眼,“那看來咱們家是真的多了一個二胎,該想名字了。讓我想想,這次這個是姓顧還是姓東方呢……”

“跟你姓。”東方不敗十分乾脆的下決定。

“嗯?為什麼?”

“因為弟弟一看父親笑就發芽了。”抱着花盆的少年爬上房頂,將探出一棵花苗的花盆塞給顧客慈,表情十分一言難盡,“和當初一上黑木崖就見色起意,認定了要入贅吃軟飯的某人一模一樣!”

“呃……”

顧客慈低頭看着花盆裏似乎是因為東方希的話,而羞愧到葉片合起來縮成一團的玫瑰花苗,實事求是道:“咳,那是該跟我姓。”

說完,某個完全不知道害臊怎麼寫的男人反手將花盆塞回好大兒懷裏,兩步走過去又貼上了自家夫人,聲音含笑道:“快看,放煙花了!”

火樹銀花在黑幕中璀璨綻放,像是吹落下來的星星一般化作流光。

顧客慈側頭輕吻了一下東方不敗的耳廓,柔聲道:“新年快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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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綜武俠]你還想看我開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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