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0章 發表
因為花五哥的暗中觀察,傅回鶴給宮九的頭上狠狠記了一筆。
花五看得很開,也不怕傅回鶴把宮九玩死,倒是仍舊放心不下宮九說的那些話,糾結了一陣子,在同傅回鶴說了幾句之後當著傅回鶴的面去找花滿樓了。
傅回鶴則是特意去了一趟某個小世界,取了點小玩意回來。
花滿樓好不容易送走了操心的花五哥,才騰出手來安靜了沒一會,就看見眼睛裏明晃晃寫着看好戲的傅回鶴揣着手不慌不忙地走進來。
花七公子不用想都知道自家記仇又小心眼的小蓮花八成是去找了宮九的麻煩,只不過宮九現在人在花家堡,傅回鶴估計也不會真的一劍劈過去,所以……
“這是什麼東西?”花滿樓從傅回鶴手指間抽出掛着的荷包一樣的東西,作勢要打開。
傅回鶴連忙捏住錦囊的口子:“不是好東西,別打開。”
花滿樓動作一頓,瞥了傅回鶴一眼,抬手將那荷包湊到鼻間輕輕嗅聞辨認了一下,低聲道:“這是……柳絮?”
“嗯哼~”傅回鶴唇角一翹,眼睛裏閃動着惡劣的光,“這可是我專門找離斷齋的柳樹薅來的柳絮,保管宮九聞了渾身瘙癢,抓破了都覺得不爽,癢得他在床上滿床打滾也只是隔靴搔癢,還會打噴嚏,一個勁兒的打噴嚏!”
“他不是喜歡不睡覺折騰五哥么?那正好,別睡了,這柳絮一小撮就能讓他噴嚏打一宿,保管一句完整的話都說不齊全。”
花滿樓無言地捏了捏荷包,但柳絮本就輕飄飄的,便好奇詢問:“你給九公子下了多少?”
傅回鶴露出一抹純良的微笑:“也就兩三把而已,順帶幫不適合下床的九公子關死了門窗,哦,為了防止身受重傷的九公子亂動扯到傷口,我還好心用靈力將九公子綁了,我覺得五哥回來一定會感激我的細心周到。”
花五哥這次出海將近兩個月沒給家裏音信,花夫人正和他鬧脾氣,今兒早上花五好不容易哄好了自家娘親,陪着出門逛街吃茶聽戲,只怕不到晚上回不來,而現在……
花滿樓抬頭看了眼正午日上三竿的日頭,為還需要熬上幾個時辰的宮九捏了把冷汗。
傅回鶴又補了句:“七童儘管放心,宮九的功法體質有異,如果不是自|殺恐怕世上沒幾個人殺得了他,鬧不出人命的。”
花公子雖然心性溫和,但心到底也是偏着長的,先不說五哥前兩天說的宮九在海上折騰他的事兒,就說單純小蓮花生氣的這個點,花滿樓也是有幾分不悅的。
花滿樓將荷包塞回傅回鶴的手裏,笑了下道:“那就去玩吧。”
傅回鶴聞言笑得越發甜蜜,喜滋滋地嗯了一聲。
“對了,爾書最近狀態怎麼樣?”花滿樓問。
“之前為長盛君造夢的時候吃多了,到現在都沒消化,腆着肚子在後院裏晃尾巴呢。”傅回鶴說到這就嘆氣,“那麼大隻的獸了,一天天的還當小孩子,吃飽了睡。”
花滿樓於是笑道:“那你把爾書帶來好了。”
“嗯?”
“今年家裏的孩子都陸陸續續上了私塾,爹感覺空落落的,連帶着黏得娘什麼都做不了,把爾書交給爹教導教導,讀讀書,寫寫字。”
“讀書就算了,寫字……?”傅回鶴的表情一言難盡,“它的爪爪抓的住毛筆么?”
花滿樓站起身從旁邊的書桌旁邊翻找了幾下,勾出一片顯然是被精心剪裁過的小兜遞給傅回鶴:“娘親手縫的,說只要爾書能讓爹別老纏着她,她就天天給爾書做好吃的。”
傅回鶴再度為花家的氣氛和接受程度沉默,半晌,他遲疑道:“那要是爾書沒忍住開口說話……?”
花滿樓一拍手,微笑道:“那爹應該就要教爾書背書了!”
這樣不得再多教一段日子?
傅回鶴心悅誠服地拱手,決定立刻、馬上、當即就去離斷齋,宣佈爾書的好日子到頭了。
哦,走之前,傅回鶴特地繞路去了一趟花五的院子,盤膝坐在房頂上,手中青玉煙斗的靈煙裊裊,滿意地聽了一陣房間裏傳來的噴嚏聲和隱忍粗重的呼吸聲。
宮九好像挺喜歡痛感的?
啊……那渾身癢到不行還動彈不得的感覺可真的是全新體驗呢。
相信九公子一定會喜歡。
傅老闆笑眯眯的想着,而後抬手劃開空間裂縫邁進離斷齋中。
……
剛到離斷齋,屋外的檐鈴聲便響起,屏風上顯露出金光。
傅回鶴站在屏風前,側首抽了口煙,輕輕呼出。
輕薄的煙霧籠罩在他的身側,而離斷齋的大門處走進來一個身形微跛,面色蒼白的男人。
傅回鶴微微轉過身,抬眸看去。
來人的面容英俊,神情卻似遠山蒼雪,冰冷孤傲中透着一種難以融化的陰鬱,面色蒼白,眸色漆黑,手中還緊緊握着一柄漆黑的刀。
那雙握着刀的手不是世家公子的手,不是天之驕子的手,而是一個刀客的手。
一個用努力、勤奮、血汗、不屈與執念累積鑄造而成的以復仇為唯一執念的天涯刀客。
他只能是傅紅雪。
他是一個江湖浪子,卻不如陸小鳳通透瀟洒,不如楚留香風流倜儻,他會為感情糾葛肝腸寸斷,為衣食住行心生愁腸。
天下大氣運者無外乎天縱奇才,身負有異,但傅紅雪並不在其中。
命運深深鐫刻在他身上的只有痛苦與仇恨,他的天分遠不及那些天之驕子,他甚至右腿跛足,身患癲癇,唯一值得傲然的刀法,是他十八年來一刀一劈苦練而成。
跛腳平衡不穩,那就比別人更加努力去悟,更加勤奮地去練,癲癇發病在地上抽搐,在抽搐之後也會再度爬起,繼續握緊手中的刀。
一切的一切只為了完成母親的心愿,為父報仇,將仇人斬於刀下。
傅紅雪為復仇而生,也時刻準備為復仇而死。
他不在乎自己的人生是否是一場既定的悲劇,他只在乎他有沒有盛大而燦爛的燃燒過,他執着地抓住最珍視的那一點,甘願為此付出一切。
——然而,命運卻開出了一個玩笑。
他的前半生依託為身為江湖大俠的父親報仇而生,結果卻在某一日得知,他並非那位人人得以敬仰的大俠親子,而另一位天資聰穎,性情明朗的少俠才是他父親的親生兒子。
傅紅雪的復仇就像是一場瑰麗而盛大的泡沫,輕輕一碰便破裂開來,讓傅紅雪只覺得自己可憐又可笑,可悲又可哀。
萬千世界有無數的浪子大俠,卻唯獨只有一個傅紅雪。
因為他沒有常人難以匹敵的天賦,沒有高潔端方的氣度,沒有寬容至聖的心腸,他只是一個複雜的,有正有暗,詮釋着人性的人。
如同孤寂駐守蒼涼邊關城的城牆邊生長出的野草,不屈的,堅定的,頑強的生長而出。
傅回鶴沒有說話,傅紅雪也沒有開口。
他們互相沉默着看着對方,眼中唯有對彼此冷靜的打量。
許久,傅回鶴抬手,向側面一引,溫和笑開:“傅公子,請坐。”
傅紅雪垂眸,手指緊握着那柄漆黑如墨的刀,頓了頓,在長桌前落座。
傅回鶴放在桌面的手指輕點,另一隻手中的青玉煙斗逸出輕煙,聲音帶着些散漫淡淡:“當年種種塵埃落定,傅公子既然已經看開往事執念,退出江湖隱居邊關,何故會來此處?”
曾經關於傅紅雪的那場復仇鬧劇已經落下了帷幕,此時坐在他面前的傅紅雪已經走出了最艱難最困苦的時期,又有什麼是想要通過與離斷齋交易得到的呢?
傅紅雪是個不善言辭的人,他張了張口,眼底掠過遲疑,但最終還是緩緩開口:“有……一道聲音,讓我來這裏。”
嗯?
傅回鶴以為又是那個小世界的天道,不以為意道:“它說什麼?”
“他讓我來帶走他。”在說出第一句話之後,傅紅雪自然了一些。
他其實無數次懷疑那不過是一種夢境一種臆想,但是之前只是在夢中聽到的呼喚聲,這些日子已經開始在白天回蕩在耳邊,傅紅雪再也無法無視這道聲音。
終於心生探究是一方面,另一方面——
當初在他心墜冰窟之際,是這道聲音一直在他耳邊陪伴安撫,而當他身邊出現其他朋友時,那道聲音便消失無蹤。
幾個月前,傅紅雪的養母去世,他在悲痛之際,耳邊又再度響起那道聲音。
前所未有的,傅紅雪從心底油然而生一種期望,一種渴望,一種強烈的好奇與嚮往。
他想知道,這個世上是不是真的有這一道聲音,有這樣一抹存在。
傅回鶴微微坐起身子。
吸引傅紅雪前來的,居然不是小天道,而是離斷齋中的種子?
他的神識掃過種子們暫居的靈霧池,果然,有一顆種子正哼哧哼哧地從池子底往上面竄,那顆種子真的很小,而靈霧池又太大,以至於一開始傅回鶴都沒能注意到這顆自從傅紅雪到來之後,就開始努力往外蹦躂的種子。
傅回鶴:“……”
嗯,看出來了,這顆種子的確是很喜歡傅紅雪。
傅回鶴不能同種子們說話,也無法了解種子與傅紅雪之間曾經有的緣分,他只是在腦海中過了一遍傅紅雪的生平,開口道:“這裏是離斷齋,有緣來此的客人可以帶走一枚種子,若是種子發芽,便可實現一個願望。”
“傅公子聽到的那道聲音,若無例外,應當便是這顆種子所出。”
傅回鶴用靈力撈了一把奮力往外蹭的種子,將它送到了傅紅雪的面前。
“那麼,傅公子有什麼心愿想要實現呢?”
先談所得,再論索取,離斷齋的交易向來如此。
傅紅雪深深凝視面前的種子,耳邊響起的那道聲音似乎緊張到有些結巴,嗯嗯啊啊了半天才吐出幾個字來。
【嗯……那個……終於見面了。】
【我、我叫夏至。】
傅紅雪突然笑了。
這樣一個冷若高山白雪的人笑起來的時候,竟是十分好看的,猶如日出照耀雪山時閃動的陽光,清澈卻熾熱。
“我沒有什麼心愿,我只想要他。”
傅紅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