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中初遇
又是一個午後,陽光穿過榕樹的枝丫吻在如同碧藍寶石的湖面上,泛起星星點點的光。
這是一片平靜到沒有一絲一毫波瀾的湖,卻並不似死水一樣展現出碧綠渾濁的顏色。
恰好相反,這片湖水清澈極了,清澈到能將水下蔓延開慵懶蟄伏的白色霧氣看得清晰真切。
時間好似凝固在了某一個瞬間,就連風都不敢輕撫湖水的沉睡,只是每天掠過湖邊顧影自憐的水仙花,卻從來沒有帶落下花瓣打擾湖水的平靜。
湖邊搭着一個小帳篷,一隻成年男子拳頭大的小獸正愜意地躺在石頭凹槽的地方,模樣似鼠又似狐,純白色,耳朵略長,尖端處生着緋色的長毛,身後是一條毛絨絨的長尾巴。
毛絨絨的小臉上蓋着片綠葉,呼吸間小肚子一鼓一鼓的,吧唧着嘴像是在吃什麼東西,時不時抬起后爪子隔空踹兩腳,小聲罵罵咧咧地打個飽嗝,翻身繼續睡。
“撲通”一聲巨響,重物落水的聲音激得湖水邊的樹木花草一個激靈,齊齊舉起自己的枝條葉子,生動演繹什麼叫做驚恐萬分。
如果不是因為某些不可抗因素,它們都能從土裏把自己□□逃離案發現場。
小獸被濺起的湖水撲了個劈頭蓋臉,身上的毛毛濕成了一坨,尾巴也變成了細細的一長條高高豎起,毛臉獃滯又驚恐地看着湖水的方向。
什麼東西?
砸、砸哪了?!
原本剔透平靜的湖面上漂浮着人類的衣裳,昂貴的布料吸水不沉,在水波里上上下下飄蕩着。
要死獸了!這東西砸哪不好正正砸在大魔王身上!
小獸忙不迭爬起來,拉着自己的小帳篷,手腳並用就就往大榕樹後面竄躲,連露在外面的尾巴尖都伸爪拽了回去。
過了幾息,沒聽到動靜。
小獸探出一顆腦袋向外看,就看見一個身形清瘦的青年破水而出,趴在湖邊連聲嗆咳起來。
小獸抱着旁邊的花花草草,抬頭望天,不由得口出感嘆:“咦惹~”
阿這,這天上掉下來的……是個人啊?
花滿樓好不容易咳順了氣息,緊蹙着的眉稍松。
他在前往金陵途中遭遇襲擊,被人追趕從山坡上滾落下來,好在落腳點是處湖水而非岩石,不然此番恐怕要吃些苦頭……等等。
花滿樓一頓。
臨安府往金陵官道一帶,山坡起伏,間有密林溪流,卻從未聽說有什麼湖泊!
心中頓覺蹊蹺,花滿樓身上掛着吸了水分外沉重的衣裳艱難站起身,朝着湖岸邊走——不論如何,還要先上岸才是。
腳下被什麼東西絆了一下,並不是湖底石頭的質感,反而有些軟……?
花滿樓疑惑地側首。
耳邊突然響起此起彼伏的倒抽冷氣的聲音。
嗯?
有人?
可是周圍只能聽到一個心跳聲,方向在……
小獸見那青年正正朝着自己躲藏的方向“看”過來,嚇得抱緊了自己的尾巴。
別別別別看我!我不認識你啊!!
心跳的位置高度偏低,似乎是只小動物或是小孩子。
花滿樓心下想着,再度抬腳繞過方才碰到東西的地方,朝着岸上走。
湖水並不深,只將將到花滿樓的腹部。
湖水被他的身體分開一圈一圈的漣漪,就在他將要走到岸邊脫水而出時,腳下又是一頓。
嗯?
這次花滿樓徹底皺起眉。
又是方才那種奇怪的觸感,比起什麼岩石水草,更像是魚或是動物,亦或者是……人。
花滿樓頓時想起好友陸小鳳層出不窮花樣百出的遇屍方式,唇角一抿。
如果真的有屍體橫沉湖水之下不浮,必定是被人綁縛了石塊,那就必然是謀殺!
思及此,花滿樓索性將身上沉重的外袍褪去,撩起袍袖矮身順着自己的小腿開始摸索起來。
手指還未曾碰觸到腳尖旁邊的東西,花滿樓的手腕先察覺到絲絲縷縷細長如絲的東西滑過的觸感。
是水草嗎?不,不對!
如果下面真的有屍體,那這種觸感應當是——
花滿樓反手攥住那細長漂浮着的髮絲,一寸一寸順着髮絲的方向摸索過去,直到手指尖碰觸到人體柔軟的肌膚,從額頭到眼眶、鼻樑,臉頰,唇瓣……
花滿樓在腦海中勾勒出這具“屍體”的長相,不由得微微一愣。
五官稜角分明,鼻樑挺翹,唇瓣削薄,這是一張極為俊美的臉。
雖然心知沒有心跳沒有脈搏躺在湖水中,根本沒有生還的可能,但既然遇見了花滿樓,那麼在自己力所能及之時,花滿樓也是會付出努力將人帶出冰冷的湖水好好安葬的。
深呼吸包了一口新鮮空氣,花滿樓閉上眼整個人沒入湖水中,順着方才碰到那屍體的方向游去。
手指精準地捕獲到死寂一片的咽喉處,花滿樓心中暗道一聲“得罪了”,手掌順着男人的肩膀向下滑動檢查是否有綁縛繩索的痕迹,但是從肩膀到手臂要腰跡都沒有繩索的痕迹,但是這具屍體就是這麼詭異地沉在湖底。
花滿樓的唇邊溢出細小的泡泡,浮出水面炸裂開來。
既然上半身沒有,那應當是在腿部?
花滿樓擺動身體朝着男人的腿部移動,手指摩挲間檢查屍體的雙腿是否有被繩索束縛的痕迹。
但即使面對的只是一具屍體,花滿樓骨子裏的君子之風還是讓他避開了某些不雅私隱的部位。
就在他的手劃到屍體的大腿外側之時,身周的水波陡然一亂,他的手腕被一股大力死死鉗住,整個人被不由非說地壓倒在湖底的岩石之上,全然動彈不得!
“摸夠了嗎?”
低沉的,帶着不耐煩怒意的聲音穿過層層疊疊的水波湧入花滿樓耳中。
男人一隻手握住花滿樓的手腕,一隻手按在他的胸口,輕飄飄的動作卻重若千鈞難以反抗。
胸口的重壓讓花滿樓下意識想要張口呼吸,大股的氣泡湧出唇瓣,帶出一片慌亂的水波。
意識模糊間,花滿樓依稀聽到那清越嗓音中的不耐煩轉變成不可置信。
他輕咦了一聲,緊接着花滿樓胸口一松,天旋地轉間整個人被拉出了湖水,新鮮的空氣爭先恐後地湧入口鼻,迫使花滿樓劇烈的喘息咳嗽起來。
花滿樓最後的記憶停留在熟悉的黑暗裏,鼻間充斥着一股無法形容的冰雪氣,耳邊貼着依舊沒有任何心跳聲的胸膛。
而後是貼在他雙眼處冰冷掌心的觸感,疑惑的聲音自上方傳來。
“……凡人?”
……
傅回鶴收回蓋在青年眼帘處的手,表情有些難看。
他轉頭朝着躲在大榕樹後面一聲不吱的小獸,冷哼道:“還不過來?讓你看店,你就是這麼看的?”
爾書期期艾艾地邁着小八字步夾着尾巴跑過來,搓着爪爪回答:“這人從天上掉下來的,我又不會飛……哪裏管得了天上的事?”
小獸的聲音是孩童般的清脆糯糯。
“你不會飛?我看你上天入地能耐的很。”傅回鶴也只是說了兩句,而後道,“算了,大概是這次睡太久,靈氣不穩,結界鬆動了。”
“他的記憶已經封了,你把人送出去吧。”
說完,傅回鶴站直身子,半眯着眼打了個哈欠。
沒精打采,一副沒睡醒的模樣,眉眼間還帶着不耐的怒氣。
也是,任誰睡得正香然後兜頭砸一個人進懷裏,原本不打算搭理繼續睡,又被人上下其手非禮了一番,都不會覺得心中舒坦。
爾書應了一聲,原本拳頭大的小獸陡然長到半人高,轉頭張嘴咬起青年的衣領往自己背上一放。
見傅回鶴大有回去繼續睡的意思,爾書連忙開口,身形變大后聲音也變成了少年的清越嗓音:“你不能再睡了!斷離齋本來靈力就不夠,你再不做生意,過兩天掉下來的就不是一個人,而是一串人了!”
此時,一人一獸都沒將這個徑直砸進斷離齋後院的這個青年放在心上,只當他是一個迷路的闖入者罷了。
“對了,之前交易出去的那顆荊棘種子,再兩天契約之期就到了。”
傅回鶴想了想,睡了幾十年的思緒還有些遲鈍。
之前交易走荊棘種子的客人名字應當是叫做……
“李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