願幸福來敲你的門

這是背叛嗎？

這是我的第一反應。

不，這當然不是，傑森連星星幫都還沒加入，我也只是私底下單方面認定傑森為繼任者，但事實上，傑森沒有任何的義務滿足我對他的期待。

我看向傑森，他的眼中帶着一絲愧疚，但更多的是坦然和堅定。

我告訴傑森，我需要一定的時間來接受這件事情。

傑森則無畏地回視我，說無論我怎麼看待他，他都認定我是他的朋友。

為什麼感覺傑森好像覺得下一秒我就要朝他臉上狠狠地揍一拳？

我當然不會那麼做，這麼做除了增加了一點戲劇性的舞台效果，以及造成彼此的分歧和決裂外，對於解決事情毫無益處。

回去后，我耗費了一點時間來釐清這件事情。

傑森要被布魯斯·韋恩收養了。

我不知道他們之間具體發生了什麼，讓傑森竟然和布魯斯·韋恩產生了聯繫，最大的可能性是傑森偷了對方的錢包，或者撬了對方豪車的輪胎（至於傑森為什麼這麼做，很可能是為了籌集大家的過冬物資）。

嗯，或許還有可能傑森是布魯斯·韋恩的私生子？不過可能性比較低，雖然他們都是黑髮藍眼，但長相併沒有什麼相似之處。

但無論如何，在雙方都達成一致的情況下，收養這件事可以說是板上釘釘。

從傑森的角度出發，被布魯斯收養當然是一件好事。

換成別的富豪或許我還會擔心對方是不是lian童癖，但對於布魯斯·韋恩我就安心得多。

畢竟，我是看着布魯斯·韋恩的新聞長大的，後來對方還成為了學習素材，可以說一則新聞都沒拉下，上輩子追星的粉絲也不過如此。

我甚至可以厚着臉皮對布魯斯的照片說一句，崽，阿爸是你的媽媽粉。

所以我自認為還是比較了解布魯斯·韋恩的。

誠然，他是個花花公子，每天抱着封面女郎醉生夢死，但布魯斯·韋恩沒有做過任何違法犯紀的事情，最多個人情感有些問題，不過那都是成年人之間的心照不宣。

我對他最大的好感來自於布魯斯·韋恩不打針，也不抽葉子，尋找刺激的方法是做極限運動。

這簡直可以說是難能可貴。

資本的異化不僅限於窮人，也包括富人，過於奢靡且無意義的生活很容易使人墮落。

事實上，如果讓我自小出生富豪家庭，我不敢保證會不會為了尋求刺激而突破底線。

而且雖然大家都說布魯斯·韋恩是個草包，但是據我的觀察，至少人家的慈善活動是正常運行的，我不相信這裏面沒有布魯斯的手筆，否則按照資本的逐利性，韋恩集團根本不會在這方面耗費精力。

我幾乎可以肯定，布魯斯·韋恩是個好人，這或許也是哥譚人喜愛用親切的口吻調侃他是布魯西寶貝的原因，因為大家明白，這個有錢人不像其他有錢人那樣混蛋。

被布魯斯·韋恩收養對於傑森本人來說無疑是件好事，他會得到安全舒適的環境，充足良好的飲食，最好的教育，以及光明的未來……就像布魯斯·韋恩的第一任養子迪克·格雷森那樣，而不是在星星幫這裏和大家擠在一起，身份不明，前途未知，連上廁所洗澡都要限時排隊。

幸福正在敲傑森的門。

站在傑森的角度，我應該為他感到高興。

對於星星幫呢？這究竟是好事還是壞事？

是的，星星幫失去了一個優秀的預備成員，然後呢，星星幫要為此大動干戈，千方百計地把人硬留下來嗎？還是將傑森定義為背叛者，從此兩看相厭，不相往來，甚至不為我所用者殺之？

不，絕對不行，這和水滸傳里的梁山泊有什麼區別！

不同於電視劇里被美化的一百零八位好漢，原著水滸應當是反着看的——看梁山泊好漢這樣一群沒有正確領導的反抗者，如何成為一群殺人放火的土匪強盜，最後走上失敗。

遇上心儀的人才，便不擇手段地‘賺他一個上山’；遇碰見消息泄露，便連同無辜的丫鬟路人一起‘血濺鴛鴦樓’；講着兄弟情義大口喝酒大塊吃肉，看見招安就‘奔個好前程’分崩離析……

排除異己？不，這不是我們應當做的。

星星幫應當認清誰是敵人，誰是朋友，然後把朋友搞得多多的，把敵人搞得少少的。

就像現在，我們和蝙蝠俠的合作就很愉快（可能蝙蝠俠並不這麼認為）。

傑森當然是星星幫的朋友，我能看見他眼底的赤誠，我相信他不是因為物質條件而選擇布魯斯·韋恩，他或許想通過另一條途徑來幫助哥譚的孩子，比如通過韋恩企業更加有效直接地幫助窮人。

或許，我給他看的那份物資賬單刺激了他。

總之，我尊重傑森的想法，因為我也不知道我的道路能否成功，或許他的方法更合適哥譚也不一定。

我唯一能確定的是——實踐是檢驗真理的唯一標準。

一切就讓時間來蓋棺定論吧。

…………

傑森的去留一定程度上幫我想通了星星幫未來的戰略發展路線。

但我能以審視的眼光看待這個問題，卻不意味着其他人可以，其他孩子在聽說了這件事情后，幾乎一致認定傑森背叛了所有人，甚至產生了騷亂。

我立馬認真起來，這個問題遠要比傑森的離開嚴重得多。

我讓黛西和賈斯丁組織了一場集體問卷調查，然後召集了所有的隊長和組長開會。

會議上，大家憤憤然地討論着這件事，直到我站起身才逐漸安靜下來。

我掃視了一圈所有人，開口道：

“會議的第一個議題：傑森·陶德與星星幫的關係。”

“不過，首先我要說明一點，到今天為止，傑森·陶德尚未加入星星幫，所以不存在背叛行為。”

我看着錯愕的眾人，平靜道：“怎麼了，我說錯了嗎？”

我調出星星幫的成員名單：“找找看，裏面有沒有傑森·陶德的名字。”

所有人都陷入了沉默。

我給了他們一定的思考時間，然後一個個叫人站起來回答問題。

最後，我們得出結論——傑森·陶德與星星幫是合作關係。

我們給他提供食物，他給我們提供教材，除此之外，傑森還額外幫助我們照顧其他孩子，多次超額完成任務，但星星幫多次以考察不通過為理由拒絕了傑森的加入申請。

可以說在這個過程中，星星幫才是受益的一方。

會議上的孩子們喃喃，臉上出現愧疚。

於是我接着道：“第二個議題，為什麼我們會認為傑森背叛了我們。”

我拿出厚厚的一沓問卷調查：“上面的理由很多，但總結起來就是一個矛盾——大家對生活條件日益增長的需求同星星幫落後的生產能力的矛盾。”

“住宿、食物、衛生……這些星星幫都只能勉強供應，而最關鍵的醫療我們更是束手無策。”

“也就是說，星星幫無法滿足孩子們想要的條件，於是大家產生了對生活條件優異的孩子的不滿，只是傑森恰好成為了這類孩子的象徵。”

簡單來說，大家嫉妒了。

會議上眾人開始急於辯解，我耐心傾聽，偶爾詢問一兩句，然而，說到最後他們不得不開始承認，確實存在這個現象。

“這是正常現象，正是因為我們存在對美好的生活的需求，才能產生改造世界的動力，但這需要正確的引導，我們要做的是差的人生活得更好，而不是摧毀那些原本生活好的人。”

在會議的最後我安撫並告誡所有人。

“我要求，不允許任何人，以任何形式，引誘、欺騙、威脅他人加入星星幫，同時，提高星星幫的加入準則條件。”

“星星幫的成員要時刻反省自己，堅持自我審視，永遠保持先進、勤勞好學、勇敢善良。”

“我們要弄清楚，加入星星幫並不意味着擁有鄙視、排斥他人的特權，正相反，它意味着你將不再為自己的利益奮鬥，而是要為所有人的利益貢獻自我。”

“如果我們選擇了最能為人類福利而勞動的職業，那麼，重擔就不能把我們壓倒，因為這是為大家而獻身；那時我們所感到的就不是可憐的、有限的、自私的樂趣，我們的幸福將屬於千百萬人，我們的事業將默默地、但是永恆發揮作用地存在下去，而面對我們的骨灰，高尚的人們將灑下熱淚。[注]”

“包括蝙蝠俠嗎？”有人期待地問。

或許哥譚人都對蝙蝠俠抱有執念。

我想了想，不確定道：“可以試一試。”

所有人興奮地笑成一團，我微微一笑，看來大家都很期待看見蝙蝠俠哭鼻子的樣子，嗯，也包括了我。

…………

我前往和傑森約定的告別地點，帶着一群孩子。

在傑森蒙圈的表情中，大家依次和他擁抱告別。

我也擁抱了他，並向傑森解釋：“有的孩子沒法來，就只好讓一部分孩子代替他們。”

傑森張了張嘴，他似乎完全沒有意料到這個場面。

看見他的表情，我真心實意地笑了：“你之前跟我說，你永遠認定我是你的朋友，但傑森，我得告訴你，你不止擁有我的友情，你還擁有你的隊員的信任，更擁有全體星星幫的祝福和期待。”

傑森沉默片刻：“我以為大家會覺得我背叛了他們。”

“但是你沒有，”我篤定道，“所以你依然是星星幫的朋友。”

以後傑森說不定還能榮獲‘星星幫的老朋友’這一稱號。

我遞給他一本書：“你的隊員一直想為你做些什麼，但他們只撿到《傲慢與偏見》的上冊，我想，你應該不會嫌棄吧。”

傑森珍而視之地接過書，鄭重道：“當然不。”

他摩挲着《傲慢與偏見》的封面，突然開口道：“冬天的生存物資還沒集齊吧。”

我明白傑森的意思，但我嚴肅地拒絕了他：“不，傑森，你這麼做是在害我們，我講過授人以魚不如授人以漁的故事不是嗎？如果你真的想幫助我們，那就幫我找幾本書吧。”

傑森反問：“只是找書？”

我點頭：“是的，只是找書，這就夠了。”

接下來我們不再說話，和星星幫的眾人一起度過了一段安寧的時光，然後彼此告別。

臨走前，傑森突然問我：“你怎麼看待蝙蝠俠和哥譚？”

我被問得一愣，蝙蝠俠和哥譚嗎？

從我僅有的和蝙蝠俠的接觸看，對方正試圖通過維持現有的法律來維持哥譚的秩序。

然而問題在於，哥譚的問題毫無疑問就是階級問題，而偏偏那些律法就是為了上層階級服務，試圖遵守現有法律來阻止哥譚的墮落，就像是讓一個人左腳踩右腳來停止自由落體。

蝙蝠俠最多就是治標不治本。

但這重要嗎？

如果我病入膏肓，無論是誰，治標也好，治本也罷，哪怕只是給我一劑安慰劑我都感激涕零。

至少對於被搶劫的人來說，那一刻的拯救是實實在在的。

所以，我一直都保持對蝙蝠俠的尊重，但對於蝙蝠俠的一些行為我依然持保留意見。

我沉吟良久，在傑森的注視下，慎重地給出了我的答覆。

“我認為，是哥譚擁有蝙蝠俠，而不是蝙蝠俠擁有哥譚。”

…………

接下來，除了報紙上的零星報道，我再也沒見到傑森，我明白，這對所有人都好——如果傑森來往於星星幫，無疑是把星星幫暴露在媒體前。

而且，星星幫和傑森正彼此心照不宣地將自己變得更好，以備未來的會面。

幾個月後，我收到了一個包裹。

“找到這幾本書真不容易。

——by星星幫的朋友”

我一楞，說實話，我沒想到傑森竟然能這麼快地找到這幾本書。

我拆開包裹，露出裏面的紅色封皮，封皮的上方印着幾個大字《赤腳醫生手冊》。

是的，這就是我讓傑森找的書。

我知道，這本書落後於當前的醫療技術，我也知道，這本書更適合東方的農村，但我更清楚，這是一本想盡一切辦法，將醫療的條件降到最低，讓無數貧苦百姓能得到科學的、免費的醫治的書，讓人民而不用將希望寄託於神仙巫術。

我堅信，如果它能拯救貧苦落後的農村，那它也能拯救被高額醫保和昂貴醫費挾持的城市。

我小心翼翼的打開了它，一張照片映入我的眼帘。

這張照片是上一任主人留下的，照片里熟悉的老人威嚴而慈祥地注視着前方，穿透了時空，我呆愣愣地看着這張照片良久，慢慢地第一次如同孩子一般紅了眼眶。

我將照片夾回原處，拿出筆和本子，略過前言中那些過於帶有時代特色的話，鄭重而堅定地翻譯下第一句話：

“應當積極地預防和醫治人民的疾病，推廣人民的醫藥衛生事業……”

我知道，那些生病的孩子，有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