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中島敦渾身都在微微顫抖。

這不僅僅是因為對敵人過於詭異強大的力量的恐懼，也是因為對方說的話深深的刺中了他內心最脆弱的地方。

『這就是你的業報。』

『你的存在會使周圍人連連遭殃。』

都是因為他嗎，是因為他才導致了這些不幸嗎？

孤兒院的那些冰冷的話語又開始反覆在腦海中閃現。

中島敦有些悲哀的想到:難道他只是活在這個世界上，也會給人招致不幸嗎?

“阿敦……快逃……”

中島敦望向自己的同伴，有些恍惚的想:他們都還活着。

他……他不能就這樣放棄……他可以就這樣死去。但是他們呢……

思及此，中島敦原本有些渙散的目光重新聚焦，他望向對面，正想拼一把，就見對面一身黑衣的冷漠少年眯起了眼睛:“你是誰?”

……什麼?中島敦還未反應過來，一隻溫暖寬厚的手便按住了他的肩膀。

對方似乎並未用什麼力氣，但中島敦卻有種無法掙脫的錯覺。

不過很快，對方便放下了手，似乎按上他肩膀只是安慰他……又或者防止他衝出去。

中島敦被自己的念頭嚇了一跳，無奈想到:被嚇得有點恍惚了嗎?對方怎麼會知道自己想衝出去。

他望向身側，微微怔了怔。

雖然對方的着裝於日常生活而言有些過於華麗，但首先吸引中島敦的卻是那雙淡然無波的金瞳。

這雙眸子彷彿沉澱了無數歷史，才會變得像此刻這樣平淡而深沉，甚至帶了絲絲……神性?

鍾離按住對方后感受了一下，在對方並未有衝出去的意圖后，放下了手。

以普遍理性而言，他不應該隨意干涉此間之事。畢竟這是原著世界的主線伊始，而且也不會有人出現嚴重傷亡。

但是既然被他遇見了，他也不會真的就此旁觀。

至於可能會改變的原著劇情?

改就改吧，反正昨日的舉措也已經動了整個世界線了。

“如你所見，我只是路過的閑人罷了。”鍾離淡聲回答道，“但既已看見，便無作壁上觀的道理。”

雖然昨天納西妲才與港口mafia達成了合作關係，但那與他鐘離有什麼關係?

更何況，按照常理來說，他也並不知道眼前人的身份。

“哼，多管閑事。”芥川龍之介微微掩口，輕咳兩聲。與漠然的聲音形成對比的是隨之向敵人急攻而去的黑獸。雖然對面男子的出現非常可疑，但芥川龍之介並沒有過多糾結，而是直接展開了攻擊。

這是一種強者的傲慢。

早已見識過敵人異能力可怕破壞力的中島敦微微睜大雙眼:“小……心?”

中島敦望着身邊驟然出現的金色玉璋護盾，還未有所反應，這個屏障便擋下了敵人的所有攻擊。

鍾離收回展開護盾的手，隨即側首望向芥川龍之介，語調平靜的開口道:“與你在此間交手雖非本意，但若你執意要戰，我亦會奉陪。”

芥川龍之介凝視着對面周圍忽然展開的護盾，他看得很清楚，『羅生門』在撞上那層看起來非常脆弱的屏障時，他的攻擊甚至連聲音都未發出就被悉數擋下了。而護盾內的人別說躲的動作，甚至連表情都沒有出現波瀾。

芥川龍之介咬了咬牙，從對方的態度以及穿着，他已經隱隱約約感受到了來者是個硬茬，但是他一貫的自尊心使他不願就此放棄行動。

“防禦類的異能力嗎?”芥川龍之介略微扯了扯嘴角，“時間充足，在下不介意試驗一下需要多少擊才能擊破這個護盾。”

未等待鍾離的回應，芥川龍之介便厲喝道:“羅生門——顎!”

面對敵人更加兇猛的攻勢，鍾離未有什麼表示，他早已感知到在場的人又多出了一個，只是不知道對方打算何時阻止這個局面。

任憑新一波的攻擊被玉璋護盾攔在身外，鍾離淡淡望向芥川龍之介身後的角落:“既來之，何必藏藏匿匿。”

“什麼?”芥川龍之介來不及懊惱自己的攻擊再次作了無用功，聽見此言立刻回頭看去。

“——哇，我還以為我隱藏的蠻好是，好吧，到此為止。”拐角轉冒出來一個無奈的男聲。

一個黑髮鳶眸身穿沙色風衣的男人從角落走出，穿過芥川龍之介的身邊時拍了拍他的肩，隨着他的動作，張牙舞爪的黑獸瞬間消散無蹤。

太宰治。

鍾離冷靜的作出了判斷。按原著來說，即使他不主動出聲，太宰治在觀察一段時間后也會主動出手，但他並不打算配合對方觀察自己的行動。鍾離動了動手指，周邊的玉璋屏障頓時化作金光點點消失在了原地。

“你是……偵探社的人?為什麼會在這裏?”一旁一直沒有開口的樋口一葉驚訝出聲。

太宰治笑着看向樋口一葉:“我出現在這裏的原因，當然是因為我個人對美人你的行動很感興趣啦~”

樋口一葉似有所覺，她摸向自己的口袋，不出意外的摸出了一個竊聽器。

“嘁……”對於自己的大意導致的結果樋口一葉顯得非常不甘，她本想說什麼，卻被芥川龍之介徑直打斷了。

“太宰先生，這是你們偵探社最新的成員嗎?”他望向太宰治身後的人影。

太宰治並沒有回答芥川龍之介的問題，而是轉身搭上中島敦的肩使勁搖了搖。

“嗚哇，真是驚險呢!阿敦感覺怎麼樣，有沒有什麼地方難受?還好我及時趕到了呢……”

沒有理會身邊人的喋喋不休，鍾離看向臉色明顯陰沉下來的芥川龍之介，代而回答道:“以普遍理性而言，我與諸位都素不相識。”

此刻芥川龍之介關注的重點已經徹底不在鍾離的身份上了，他死死盯着太宰治的背影與那個在太宰治熱情關懷下顯得有些不知所措的白髮少年。

他深深吸了口氣，一字一句開口道:“看在太宰先生的份上。今天到此結束。不過港口mafia不會就此作罷——”

鍾離目光微微一凝，望向了地面。

魔物的氣息突兀而至，而在此之前他甚至沒有察覺對方的接近。

恐怕不是尋常魔物。鍾離初步作出判斷，面色未曾動搖。

須臾之間，他便鎖定了魔物的具體位置，正是在芥川龍之介的身前地面之下。鍾離未管還在說話的人，向前探出了手。

“退後。”

濃郁的岩元素匯聚至地底並猛的爆發出來，逼得芥川龍之介猛的後退兩步，他抬首，臉上帶了明顯的怒意。

還來不及發作，芥川龍之介就看見面前的地面開裂，隨後蹦出了一個近人高的生物。

即使是鍾離，在看清眼前生物的瞬間，陷入了短暫的迷茫。

……騙騙花?

騙騙花理應是屬於提瓦特大陸獨有的魔物，即使這個世界受到了外來魔神氣息的侵擾，也不應該在這麼短的時間直接造就騙騙花這種生物的誕生。

不過很快，鍾離就察覺了此物與騙騙花的不同——對方通體漆黑，長得也比騙騙花更加猙獰，身上還有一股強大的力量涌動。

鍾離結合了這個世界的設定，猜測那應該是咒力。

看樣子，應該是一個長得像花的咒靈在接觸到魔神氣息后導致的異變。至於為什麼他未能及時察覺到對方的接近，這個問題還有待後續查證。

“哇，這是什麼啊！好可怕。”

思緒被打斷，鍾離望向發出不走心的驚呼的太宰治，冷眼看着對方裝模作樣的躲到了他身後。

芥川龍之介咬牙道:“這是什麼？”他沒有等待回答，身後蓄勢待發的黑獸已惡狠狠地撲向了怪物。

怪物發出一聲咆哮，身上花苞區域竟然陡然蔓延出了幾條粗壯滑膩的觸手，狠狠撞上了芥川龍之介的攻擊。

當即就有幾條觸手被『羅生門』絞斷，但仍然有一條漏網之魚徑直向芥川龍之介攻去。

芥川龍之介瞳孔微縮，正要做出反應，眼角的餘光就捕捉到了別的動靜，他格擋的動作當即改為了後撤。

伴隨着空氣的震動，一支長槊疾馳而來，撕裂了整個怪物的身軀，將怪物直接從地上帶起死死釘向了旁邊的牆上。

看着發出痛苦哀嚎，明明受了如此致命的傷勢卻仍然掙扎不已的魔物，鍾離收回擲出長槊的手，若有所思道:“原來如此，因為本質是咒靈，異化后僅靠物理攻擊無法徹底擊潰嗎?”

在場所有人清晰的感到了空氣中似乎有什麼在震動，下一秒，濃郁到已經可以被肉眼發現的岩元素結晶彷彿無數金色星辰一般以一種難以想像的速度貫穿了牆上的怪物，激起了一陣塵埃。

魔物一聲慘呼都未曾發出，就隨着飛濺的塵土與逐漸消散的岩元素一起消失了。

“………………”

一片無言的沉默中，鍾離上前兩步，從牆上拔下自己剛剛通過使用武器牌而得到的長槊，隨手轉了轉，就回收了這張卡牌。任憑長槊在手中驟然潰散成光點。

鍾離轉身，率先望向了芥川龍之介:“你隸屬於港口mafia?”

“……是。”芥川龍之介身體微微緊繃起來。

鍾離微微頷首，隨即回答起了快被所有人忽略的問題:“此乃魔物。”

芥川龍之介戒備的神情微微一滯，似乎想到了什麼:“魔物……你是『提瓦特』的人?”

“看來你們的首領有向你們介紹基本情況。”鍾離點頭應下了對方的疑問，“如此甚好，免去一番口舌。”

“……恕在下直言。你們成員之間，似乎沒有什麼共性。”芥川龍之介意有所指道。

“僅憑表象不應妄下結論。”鍾離不認可道，“世間所謂的共性亦寓於個性之中。”

樋口一葉率先反應了過來，壓抑着怒氣道:“既然你來自於『提瓦特』，不應該幫我們拿下‘人虎’嗎?港口mafia才是你們的合作對象吧?”

“我們的合作事宜當只建立在魔物一事上。即便我在無傷大雅的事上理應為你們提供一些幫助，但絕非助紂為虐。”

樋口一葉咬了咬牙，還想說什麼，卻被芥川龍之介攔住了。

“好了，樋口。”芥川龍之介深深的望了望太宰治無甚表情波動的臉，“太宰先生，關於‘人虎’一事，我們不會就此罷休。”

他又看向一臉平靜的鐘離:“你的態度，我會悉數上報給首領。就此別過。”

樋口一葉有些不甘心的看了看中島敦，但看着芥川龍之介的背影，還是提起了地上的槍械，轉身跟了上去。

鍾離並未阻攔，冷眼望着對方遠去。

隨着對方身影消失，中島敦肉眼可見的鬆了口氣，轉身來到同伴身邊檢查起對方的傷勢。

“啊……港口mafia可真嚇人啊。就這樣威脅平民嗎?太無法無天啦。”太宰治做作的聲音再次響起。

鍾離看過去，無視對方故作恐懼的樣子，疑問道:“恕我冒昧，這位先生。你似乎對我們的對話毫不意外?”

“我叫太宰治。”

太宰治先自我介紹了一下，然後無奈笑道:“沒辦法啊，畢竟港口mafia的重力使深夜帶着一個奇裝異服的小女孩進入自家大本營這種事，也太顯眼了。再說後續你們雙方都沒有要隱瞞這件事的意思，消息一下子就傳開啦。所以啊，就連我這樣的小市民也不小心知道了。”

“原來如此。”鍾離對太宰治的說辭不置可否。

“……很抱歉打斷你們的談話。但是太宰先生，谷崎先生他們的傷勢有些嚴重，需要立刻治療，可能我們得帶他們去一趟醫院……”中島敦顯然對於打斷他人對話這種事有些歉疚，但同伴的傷勢仍然讓他有些急切的開口道。

“啊，不用去醫院哦。帶他們回偵探社就行了。我們有最頂尖的醫生。”

“啊?……好、好吧。”

“既然各有要事在身，不如暫且就此別過。”見狀，鍾離淡淡開口道。

聞言，太宰治微微側身，看向了鍾離。

事實上，在剛剛直接接觸這個人之前，他對於所謂的來自異世界的神秘慈善組織『提瓦特』是大半不相信的。

他們的世界早就已經腐爛到了骨子裏，這是他很早就知道的事情，就算真有魔物侵染，也不過是讓這個腐朽的社會離深淵更近一步罷了。

如果換做更早時期的太宰治，不但不會主動幫忙，說不定還會笑嘻嘻的在旁邊看起熱鬧。

但是隨着時間沉澱，他心境也勉強算是有了些許變化。至少在現在，對於完全未知的怪物，他還是產生了一定的負面情緒。

麻煩。

而剛剛與對方的短暫交流里，他已經悄悄試過了，他的碰觸對對方使用能力沒有任何阻撓。要知道，他的『人間失格』哪怕對付咒術都能起到一定的作用，但用在這個陌生人身上卻毫無波瀾。

這也更進一步證實了對方所謂的來自異世界的理論。

按理來說，他應該對於這些新奇的事情抱有強烈的興趣與警惕，不會輕易放棄這次遇到正主打探信息的機會。

但此刻，他望着那雙深沉平淡的金瞳，卻有些說不出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