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太宰治的猜想的確沒錯,森醫生不止是今晚沒有回來,就連第二天、第三天也仍舊沒有回來,不知道的還以為森醫生人間蒸發了。
太宰治對森醫生幾天沒有回來診所里也並沒有多少意外,也更不可能像一個普通人一般去報警什麼的,他和森醫生之間可沒有這樣深厚的情誼,無非是互相利用罷了。
他很明白,森醫生離開得越久,那他所做的事情就越重要,說不定會再一次見到森醫生后,對方就已經換了一個身份了。
雖然太宰治並沒有和秋澤一樣試圖跑路,但鳶眼少年並不是能老老實實蹲在森醫生診所里的人,在森醫生離開的幾天裏花樣作死了不少次,無論是吃下雨後長出來的蘑菇,還是將診所內剩餘的藥品混合在一起試圖製作毒藥,亦或者將自己吊在房樑上。
但他始終還活着,就像是死亡之神在拒絕他的來訪一般。
在診所里留了沒多久就再一次待膩了的太宰治隨意地將診所的門一拉,也沒管門是不是關嚴實了,更不會考慮是否有小賊光顧的問題,將雙手插在不太合身的大衣外套的衣兜里,走到了河邊。
他的神色平靜,既像是在發獃,又像是在思考什麼重要的事情一般,他在河邊站了一會兒之後,便將自己沉入了水裏。
深秋的河水很冷。
冰涼的河水淹沒了他的頭頂,灌入他的咽喉,如血液一般湧向他的四肢百脈。在窒息的疼痛中,他就那樣平靜又死寂地睜着鳶色的眼睛,散落的繃帶被流水捲動着衝散,圍在他的周身,只留纏繞着眼球的繃帶還束縛着他。
他被起伏不定的河水帶往下游。
河中的暗流水浪將他捲動着,河面淺透的光距離他很遠很遠,他空無一物的眼前恍惚出現了河中的小魚,然後再一次被暗流衝散,清晰的視線也漸漸變得黑暗下來。
他在水中不斷沉沒,沉沒,想要就此不再醒來。
當太宰治再一次感受到新鮮的空氣之時,他半個身體都趴在河岸邊,一隻青蛙“呱呱”叫着從他的頭頂上跳回了河裏,貼在臉側的黑色捲髮濕噠噠地滴着水,發頂的水順着額頭沒入他的眼睛裏,讓他的視線也模糊了一瞬。
岸上,已經換上另一身剪裁更好一些白大褂的森醫生半蹲在太宰治的身邊,褪去偽裝的頹廢面目,颳去下巴上凌亂的胡茬,罕見地將自己打扮成精神的模樣。
森鷗外的嘴角含着狐狸一樣擔憂的笑意,凝神看着露出一半身體的少年。
他無奈地說道:“太宰君,你怎麼又掉進河裏了,要不是我發現了你,你現在已經不知道被河水衝到哪裏去了。”
發覺自己被幾天不見的森醫生救上岸來的太宰治懨懨抬了抬眼:“啊,是森醫生啊——”
森醫生的背後除了神情天真乖巧的愛麗絲之外,還跟着兩個穿着黑色西裝帶着黑色墨鏡的人,兩人的褲子口袋都鼓鼓囊囊的,裏面放着槍械。
兩人的神情略有些警惕地看着周圍,其中一人有些不耐煩地催促:“森醫生,人已經救上來了,是不是該繼續回到診所里去取你的東西了?”
港口Mafia。
太宰治判斷出了這兩人的來路,看似是在保護森醫生,實際上也是在監視呢。
再一次出現的森鷗外,成為了港口Mafia首領的醫生。
目前的幾大勢力中,也只有港口Mafia這個老牌勢力的首領身體有恙,有極大可能是森醫生的目標。
太宰治從水裏爬了出來,嘗試擰乾衣服上的水。
聽到一個Mafia有些不耐煩的催促后,森醫生略有些歉意地說道:“抱歉,其實我回來還有一個目的也是擔心家裏孩子的情況,我想將孩子們一起帶過去,方便照顧,留他們在診所里我實在是不放心。”
黑西裝不置可否地點了點頭,在讓森鷗外成為他們首領的醫師前,他們便已經派人將森鷗外的情況調查清楚了,知道森醫生家裏還有一男一女兩個未成年人。
即使森鷗外沒有提出將孩子也帶去港口Mafia,他們也會將這兩個孩子帶回去的。
至於秋澤,因為他前期基本上不出門,後面出門也是各種翻窗翻牆,情報上倒是很明顯地表明了那是森鷗外撿回來的一個盲眼病人,大概率已經離開了。
Mafia對他也不是很在意,一個瞎子而已。
太宰治想起已經跑路了的秋澤君,十分期待等會兒森醫生會有的表情,便也老老實實地當起了一個乖巧少年,和愛麗絲一起跟在森醫生的身後回到診所去。
森鷗外之所以能回到自己的診所這裏來,是因為他借口要取一本不知道放在哪裏的醫書,上面記載了一些對老首領病情可能有效的醫方,這才得到了允許,帶着兩個監視的黑西裝回來。
在發現桌上明顯包着某些東西的一張白紙后,森鷗外打開白紙,發現裏面兩顆寶石后趁着保鏢沒注意,眼疾手快地將兩顆寶石扔進白大褂的口袋裏,然後看起了白紙上的一段文字。
森鷗外的表情凝固了一瞬。
太宰治注意到了森醫生那一瞬間變化的表情,還算滿意地勾了勾唇。
“怎麼了?”一個黑西裝問道。
森鷗外的表情已經恢復正常,像是什麼也沒有發生一樣:“沒什麼,不過是之前收留的一個病人在幾天前就離開診所罷了。”
隨後,森鷗外在診所里到處翻找起來,終於找到了他要找的那一本醫書。
“啊,終於找到了。”森鷗外微微笑着說道,轉頭看向仍舊濕淋淋的太宰治,“那麼,太宰君就換一身衣服後跟我走吧。”
少年的神情是沉寂的黑暗,輕輕“嘁”了一聲后,轉身走入內室。
接下來,在兩個監視的Mafia帶領下,躺在病床上的首領接見了他們。
首領的卧室自然是每一個物件的擺放都有底蘊含義的,位於橫濱標誌性的大樓最頂層,象徵著無上的權力,以及港口Mafia曾經擁有的地位。
但年紀已經大了的老首領因為衰老病變的身體而行事越發荒唐,也就導致了橫濱如今的亂象。港口Mafia有了衰弱之相后,自然有其餘的勢力試圖將這個老牌的勢力分而蠶食。
老首領躺在病床上,臉上是明顯的皺紋,氣色也不太好,一副病氣之相。
但老首領此刻是清醒的,他的目光轉向森鷗外新帶進來的少年,沉聲問道:“森醫生,這就是你的養子嗎?”
太宰治一言不發地站在森鷗外的身後。
森鷗外恭敬道:“是,首領。”
“是個好孩子。”老首領如此說道,但他其實根本沒有認真看森鷗外新帶來的少年是個什麼模樣,只是隨口一說。
隨後,老首領意味深長地說道:“森醫生,既然你已經將你的孩子帶來了,那就應該專心留在港口Mafia里,治療我的病情,你說是嗎?”
森鷗外的嘴角上揚,行禮道:“是,首領,屬下必將如您所願。”
太宰治冷眼看着這可笑的一幕。
簡單說了幾句話后,老首領便將森鷗外打發了出去,港口Mafia的內部守衛森嚴,氣氛也是緊張的,但森鷗外仍舊是那副含着些微笑意的表情,沒有任何波動。
回到老首領給他們安排的住處后,森鷗外將下巴搭在十指交叉的手背上,嘆息着說道:“太宰君,看來接下來只有你以及愛麗絲陪着我了啊——”
但他的目光卻和話語並不相符,反而帶着幾分危險之意。
在來的路上,他便已經將那些不應該存在的情緒散去,現在只余極致的冷靜,他認真回想了之前和秋澤君相處的時候,在記憶中發現了端倪。
太宰治的肩上披着一件黑色大衣,在精緻的沙發上坐下,語氣淺淡:“森醫生應該早就知道這個結果吧?那人可不會甘願被森醫生驅使呢。”
長久之後,森醫生捏着那兩枚一看就很珍貴的寶石,輕輕勾了勾唇:“說的也是。”
如果不是那人選對了時機,森鷗外絕不可能如現在這般平靜,他清晰地明白自己此時應該做的是什麼。
“那麼,森醫生接下來的計劃是什麼呢?總不可能是為那位老首領認真治病吧。”太宰治攏了攏衣袖,眸色暗沉,“森醫生可真是厲害啊,只走了這麼短短几天,就成功地打入了港口Mafia的內部。”
見森鷗外沒有多餘反應后,少年又加了一句:“就連這個暫居地也成為了森醫生的領地了呢。”
太宰治指的不是別的,而是森醫生並非是港口Mafia內部的醫生,而是一位外來者,用來休息的房間和辦公室肯定是會被留下竊聽器這一類小玩意的。
但森醫生既然能毫不避諱,就說明他已經獲得了初步的信任,至少在這個房間中,森醫生是自由的。
坐在柔軟地毯上的小女孩拿着一支畫筆在白紙上塗抹着,唇角是天真純潔的笑容。
森鷗外的頭部微傾,發出一聲輕笑:“太宰治是個聰明的孩子,一定能猜到我想要做什麼的,既然太宰治沒有隨着秋澤君一起離開,那就只能成為我的共犯了呢。”
他們是各取所需。
太宰治需要他想要的答案,而森鷗外需要太宰治的異能力,也需要太宰治為他做掩護。
接下來的每一步,都至關重要。
“共犯這種形容有人太噁心了。”太宰治眨了眨鳶色的單眼,將臉蛋壓在手臂上,語氣輕飄飄的,“還是死亡更令我心動呢。”
但正如森醫生所說,他都已經來這裏了,無論在誰看來,他和森醫生都是一個戰線的。
勉強也提起了一點興趣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