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春日,夜涼如水。
江舟渾渾噩噩地坐在酒樓大堂里,盯着面前的酒杯發獃。
她是女子,此刻卻是個女扮男裝進京趕考的舉人,明明百鉞朝允許女子讀書考科舉,自己為什麼還要女扮男裝多此一舉?
“江舉人,天色不早了,大堂要熄燈了。”小二叫了兩聲正在發獃的人。
殿試剛剛結束,皇榜還沒貼出來,這些個舉人有的志得意滿,胸有成竹,有的則意志消沉,滿臉頹喪。
眼前的江舉人便屬於後者,明明在會試中名次還不錯,也不知在殿試上出了什麼差錯,考完就成這副模樣了。
到底是哪裏出了差錯呢?
江舟也不知道,她甚至不知道自己是誰,腦子裏空白一片,從前天醒來就什麼都記不起了。
只知道身份名牒上寫着的信息:江舟,來自六平府江河縣,是個進京趕考的舉人。
其餘一概不知。
這兩日她也只能從別人口中留心打探自己是什麼人?
至於為什麼如此謹小慎微,廢話,她只是失憶了,又不是失智了,做事情當然要以小心謹慎為妙。
江舟心裏藏着事,回房后,酒不知不覺就喝多了。
迷迷糊糊間,她聽到敲門聲,推開門,迎面便衝進來一個人,直接撲了個滿懷。
來人是個女子,錦衣華服,模樣驚人得美。
就是髮髻有些凌亂,神情也不對勁,顧盼神飛的眸子裏盛滿了惑人的霧氣,嫵媚天成。
女子一進門,便撲進了江舟懷裏。
江舟因為酒醉,思緒有點慢,她皺了皺眉,試圖推開懷裏的人:“姑娘是何人?”
女子瓊鼻櫻唇,臉頰嫣紅,撲在她懷裏,嘴裏嘟囔着:“阿舟,抱我去床上。”
江舟的思緒一滯,阿舟?
稱呼很親昵,這個女子認識她?
她愣了愣神,仍舊什麼都想不起來,也因此沒有拒絕女子的請求,伸手把人抱起,走向床邊。
軟玉溫香在懷,原本就有些遲鈍的腦子轉得更慢了。
外面似是有些喧嘩,卻沒有打擾到房間裏的人。
女子纏着江舟的腰,泫然欲泣地呢喃着:“阿舟,我們說好了殿試之後就成親的,成親完再洞房,你答應了我的…”
江舟遲鈍地反應過來,原來這個女子不僅是舊識,還和失憶前的自己兩心相許。
恍神間,腰間的衣帶被扯開。
江舟低頭,看向懷裏的人,女子長了一雙含情的眸子,眼尾泛紅,神情委屈,令原本就極美的面龐更顯風流穠艷。
見江舟沒有反應,女子又軟語低喃:“阿舟,你何時去虞府提親,我們今晚便洞房好不好。”
江舟目光凝滯,不自覺地答了一聲:“好。”
她雖然不記得往事了,但本能地守信重諾,既然是答應好的事,就應該信守承諾,這麼一想便沒有再把人推開。
醉意朦朧間,江舟並沒有發覺懷裏的女子目光迷惘,和她自己一樣,兩個人都不見幾分清醒。
門外的熱鬧還在繼續,似乎有人敲了敲門,聽到房間裏傳出斷斷續續的驚呼聲,又識趣離去。
“阿舟-”
女子低聲啜泣,卻不依不撓,大有不死不休的意味,緊緊抱着江舟的腰不撒手。
似是有些痛,她一口咬住了江舟的肩頭。
肩上的疼痛裹挾着醺醺醉意,讓江舟也生出了一絲貪戀,一絲不滿足。
殘月高懸,四下寂靜。
江舟愛憐地親了親女子的眼角。
沒想到記憶還沒恢復,她先有妻了。
臨睡前,江舟隱約清醒過來一些,既然是自己喜歡的人,又兩心相許,她明日醒來就要坦言相告,早早成親,成家,好好愛懷裏的人。
卻不料,第二天她剛睜開眼睛,就迎來無情的一巴掌。
“你是何人,混賬,你-”女子面色羞怒,眼神里透着一絲絕望。
江舟:“…”
昨晚還一聲聲‘阿舟’,醒來就翻臉不認人了?
她默了默,揉着臉道:“我是江舟。”
女子神情一怔,似是想起了昨夜,臉色逐漸蒼白,透出一絲說不清的慘痛。
不等江舟回過神來,女子便緊抿唇角,不發一言地起身穿衣,從自己隨身攜帶的錢袋裏拿出一疊銀票甩到床上。
“忘了昨夜,從此陌路。”
女子眼神幽深,帶着一股莫名的決絕,一字一句似是耗了極大的力氣,語氣堅決不帶絲毫情意。
江舟愣愣地看着床上的銀票,遲疑道:“你不認識我?”
不認識還叫她‘阿舟’還說那些讓人誤會的話?
難道自己會錯意了?
很顯然她是會錯意了,因為女子連一個眼神都沒有再給她,匆匆就出了門,腳步倉皇,似落荒而逃一般,逃離此處,逃離她,逃離昨夜的抵/死/纏/綿。
江舟心口驀地一空,好像失去了什麼珍貴無比的東西。
她皺了皺眉,數了數床上的銀票,三千兩,真是大手筆。
“走好。”
朝着空蕩蕩的房間說了一聲,她的心頭莫名不舒服,好像真的失去了什麼重要的東西。
江舟揉了揉眉心,對自己的感受有些不理解。
收拾了一下心情,她來到大堂用飯,便見大家都在神情亢奮地討論着什麼。
“小二哥,這是出什麼事了?”
話落,江舟遞過去幾枚銅錢。
小二喜笑顏開道:“江舉人沒聽說么,咱們京城的第一美人虞眠出事了,就是戶部虞尚書的掌上千金,昨夜被人擄走了,說是今天早上有人瞧見她失魂落魄地回了府,不知道是被哪個王八蛋禍害了…”
第一美人虞眠?
江舟默默聽着,不由想起了昨夜那個女子,好像提及了虞府?
她直覺昨夜那個人就是虞眠,那個女子也是個頂出色的美人,想來是不輸京城第一美的。
所以…
她就是大家口中那個禍害了美人的王八蛋?
小二哥還在絮絮叨叨,江舟卻有些心神恍惚,明明是那個女子對她投懷送抱,口口聲聲說什麼她答應了殿試之後成親,答應了娶妻,答應了洞房…
難道不僅是自己會錯了意,那個女子也認錯人了?
她揉了揉額頭,仔細回想,宿醉的頭卻有些疼,引得太陽穴直跳,腦子裏亂得厲害,想不起一些細節來。
正想着,外面銅鑼聲陣陣,響起一道高呼。
“賀六平府江河縣江舟江舉人榮登一甲探花。”
小二臉色一頓,登時反應過來什麼,拱手道:“哎呀,恭喜江舉人,哦不,恭喜探花郎,探花郎貌比潘安,才學過人,打您第一天住店起,小的就知道您肯定能中探花…”
大堂里的人紛紛側目,看向江舟,恭賀的人一個接一個,好聽的話跟不要錢似的落在耳邊。
江舟有些發懵。
一甲探花?是說她?
待到賀喜的官差走到面前,她才確定是自己。
原來失憶前的自己是學富五車的讀書人,此次殿試還考中了探花,名列一甲。
明明是眾人艷羨的大喜事,江舟面上帶笑,心裏卻高興不起來。
原因無他,她不記得了,不記得自己讀過的書,作過的詩賦,也忘了一身才學。
如此,怎麼為朝廷效力?怎麼入翰林院?
況且,她隱約覺得自己並不喜歡入朝為官,甚至對眼前的一切有些莫名的抵觸。
隔日,金鑾殿面聖之後。
江舟出了宮門,走出御街,抬眼便看到昨夜那個女子和狀元郎胡言州並肩走在一起。
江舟眼神微閃,原來美人口中所念的不是‘阿舟’,而是‘阿州’。
還真是一個糟糕的誤會。
糟糕透頂。
江舟心口莫名一澀,有些不受控制地想跟上去,她忍了忍,駐足望着那相攜而去的背影,神色凝重。
不對勁,自己的反應不對勁。
難道失憶前的自己和京城許多少年一樣,心底也戀慕着第一美人虞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