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夏油哥哥
七海建人沿着山路往上走,近處是蜿蜒的山脊線,遠處是天水相連的大海,再遠處,還分佈着星辰般的島嶼。
風從四面吹來,帶着充滿生機的微腥的氣味,間或有海鷗嘹亮的鳴叫,從天地之間搖曳而過。
而與腳步相隨的,是不高的灌木,伴生着車前草和映山紅。
這裏的風景真是很好,無論是放縱疲勞的□□,還是洗滌污穢的靈魂……
五條悟雖然把夏油傑的屍體交由市政處理,但還是為他尋覓了這最後的棲身之地。
那個人,明明有着足以蔑視一切,破壞一切的實力,其實內心比任何人都執着堅守。
堅守着身為咒術師的責任,堅守着作為朋友的情誼。
灰白色的墓基、墓碑在視野中出現。
走近看,墓碑並沒有鐫刻名字,畢竟夏油傑的所做作為,使這世上對他懷有恨意的人太多,即使死後也難以消解。
算了,我也是個懦夫,他也未曾傷害過我……
七海建人走到墓前,從包里取出一瓶紅酒和開瓶器。
陽光照在瓶身上,琥珀色的光芒,彷彿能照徹時空,往事紛至沓來。
那一年,他和灰原雄十六歲,五條悟和夏油傑十七,正是好奇好事的叛逆期。
有一回,五條悟偷偷帶了瓶紅酒到學校來,另外三人經不住煽動誘惑,就躲在宿舍里偷偷喝起來。
後來校長突擊查寢,五條悟用“瞬移”遁走,剩下三人被抓正着,他也因此背上了學生時代,唯一一次紀律處分。
七海建人不覺唇角微揚,正要開瓶,忽又看見墓碑下方,擺着一束花。
枝葉和花朵早已枯萎,但接近包紮帶的位置,似乎還有一點綠色?
七海建人放下紅酒,拆開花束,掰開花泥,果然在最中心處,還能感覺到些許濕潤。
一個月,至多兩個月前,有人來這裏祭拜過?是五條悟嗎?
除了他,不會再有別人祭拜夏油傑了吧……
七海建人真納悶,忽然墓碑投下大片陰影,頭頂嗖嗖涼風灌進衣領。
他連忙跳到一旁,還沒站穩,眼前便一花,五條悟直挺挺的落在剛才他站立的地方。
“你!”七海建人不禁有氣。
也不看什麼地方,還如此惡劣!
“抱歉抱歉,我不是故意嚇唬你的。”五條悟笑嘻嘻的,道歉的毫無誠意。
“你就是故意的!”
“真不是,距離太遠,難免不準嘛。”
“不準?”七海建人冷笑,“你從前喝酒逃跑,倒是很准。”
“哎喲,傑,你聽聽,都多少年了,他還這麼記仇,真是心胸狹窄呀!”五條悟煞有介事的,轉頭朝着墓碑吐槽。
七海建人能夠理解。
灰原雄死了、夏油傑死了,五條悟是不想和他一起,悲悲戚戚的緬懷往事。
如果恩怨一筆勾銷,那麼心裏只留着最美好的那些就夠了。
“七海哥哥。”七海建人聽見輕聲呼喚。
看五條悟懷抱中,一雙冰藍剔透的眼睛正望着他,看似很平靜,又分明很柔和。
“小哀!”七海建人忙伸出手,想把灰原哀接過來。
“我妹妹,不給你抱哦!”五條悟故意溜開了。
“小哀也是我妹妹!”七海建人大步追上去。
或許,五條悟又是故意製造氣氛,彷彿旁邊還有一雙帶着笑意的眼睛在看。
七海建人無意間,碰倒了那束花。
他驀的想起,忙問:“不久前,你來過一次嗎?”
五條悟停下,不解的反問:“來過?哪裏?”
七海建人指着地上的花,“來這裏祭掃啊,這花不是你送的么?”
五條悟低頭,看見那束花,墨鏡背後的劍眉微揚,似乎有些訝異,但又不算十分意外。
“不是哦,我怎麼可能帶花這種沒用的東西?還不如帶點零食和酒,起碼是傑喜歡的。”
“是硝子嗎?”
五條悟笑笑,“我沒帶她來過。”
“那,到底會是誰?”七海建人不禁緊張起來。
要知道,在警方和咒術界的記錄,夏油傑都是製造了大屠殺的罪犯,正義人士根本不會來祭掃。
難道,是跟他一樣的詛咒師?那事情就嚴重了!
七海建人緊張,五條悟卻不緊張,也沒有回答七海建人的話,而是放下懷裏的灰原哀,把她輕輕推到墓前,雙手按在肩上。
“傑,這是灰原雄的妹妹小哀,你看,她是不是很漂亮,很可愛?她現在是我和七海的妹妹了,如果你還在,她也是你妹妹。”
五條悟說著,拍拍灰原哀的肩膀,“小哀,這是夏油哥哥。”
灰原哀沉默兩秒,輕輕叫了一聲,“夏油哥哥。”
她不認識長眠在這裏的男人,不了解他的事迹,他的死因,僅有的印象就是灰原雄的日記。
開朗、聰明、勤勉、正義,算是個好人吧。
也無所謂好不好,她只是為了五條悟和七海建人高興。
“真乖!Mua!”五條悟彎腰,在灰原哀額上重重了親了一口。
七海建人皺眉,但來不及把那張輕佻的臉掀開。
真是的,小哀雖然才八歲,卻要比同齡小孩子成熟、敏感許多,這傢伙真是什麼都不懂,不管!
果然,他看見灰原哀低下頭,抿着嘴唇,似乎在忍耐情緒,而耳邊很快泛起了紅暈。
五條悟的確不懂、不管,他還繼續跟墓中之人絮叨:“你放心吧,灰原雄雖然不在了,我們這些活着的哥哥,一定會把小哀照顧好好的!對吧,七海?”
七海建人一愣,點了點頭,“嗯,是的。”
原來,五條悟是特地帶小哀來“認識”夏油傑的?
但好像又不只是這樣……
“如果,傑你也有個妹妹,或是牽挂關心的人,我們同樣也會照顧的。對吧,七海?”
問題是一模一樣的,七海建人卻只是張嘴,不知該如何回答。
照理說,是的。
但夏油傑是獨生子,並沒有妹妹。
他為了證明自己邪惡的理念,連親生父母都殘忍的下手殺害,在世上更不會有其他“牽挂關心”的人。
五條悟說的,不是廢話么?
“不過——”
七海建人正在沉吟,驀的五條悟的語調拔高,宛如溫柔流淌的空氣中,一柄出鞘的利刃。
他陡然警醒,見五條悟的臂膀繞過灰原哀肩頭,把她牢牢攬在胸前,原本鬆鬆垮垮的說笑,此刻身軀挺拔,整個人的氣息彷彿瞬間變的鋒利之極。
“有一句話,我必須當面跟你說清楚。正如我無法縱容你屠戮普通人,如果那個人,犯下跟你同樣的過錯,尤其是傷害到小哀,那麼——”
“喂喂,你在說什麼啊?”七海建人越聽越心驚。
他也越發肯定,五條悟的心裏,肯定還藏着一個巨大的秘密,和夏油傑有莫大的關係!
“我,也絕不會縱容她!”
灰原哀吃驚的抬頭,因為她感覺到了,橫亘在胸前的力量的微妙變化。
這男人,不是隨口說說,而是在下某個不可動搖的決心。
“那個人”,到底是誰?
五條悟說完后,仰面深吸了一口純凈濕潤的空氣,回頭再看七海建人時,又是一副懶散輕鬆,嬉皮笑臉的神氣。
“好啦,我們來喝酒吧?這一次可以痛痛快快的喝,不會再有人來抓了。對了,你給小哀帶果汁了吧?”
“沒帶……”
“哇!光顧着自己喝酒,居然忘記小哀,你也配當哥哥?”
“少挑撥,你不也沒帶嗎?”
“誰說的,我帶了,哈哈哈!”
得意的笑聲中,五條悟變戲法似的,從口袋中掏出一瓶果汁,遞給灰原哀。
“怎麼樣,還是我這個哥哥比較疼小哀吧?”他說話又要親臉。
這回灰原哀有所準備,忙跑向七海建人,藏到了他身後。
五條悟看上去興緻很高,也是平時大大咧咧,沒心沒肺的模樣,但她能肯定,他必定藏着很重的心事,並為此感到困擾。
是誰呢?
最近,在他的身邊,有出現過困擾的人或事嗎?
兩個男人就在好朋友的墓前,席地而坐,對面喝酒,有時還會敬墓中人一口。
但不管七海建人怎麼盤問,五條悟就堅持說沒事,就有事,和跟他沒有關係。
灰原哀低頭喝果汁,不插嘴,其實她每個字都聽進去了。
此時此刻,五條悟每個字都不會胡說,那麼那個人,那件事,就一定跟七海哥哥沒有關係了。
是他的私事么?
回到家后,日子似乎也沒有什麼變化。
五條悟照舊教學生們咒術,櫻谷星華也照舊來給伏黑惠和灰原哀上課。
但灰原哀還是看出了些許變化。
她發現,五條悟似乎對櫻谷小姐更好了。
最討厭文化課的他,會興緻勃勃的坐在教室里聽課,目光跟着櫻谷小姐走。
老管家做了珍貴的藍鰭金槍魚壽司,他非要櫻谷小姐留下來一起享用。
灰原哀還注意到,原本吃飯時,五條悟總是要她吃這吃那,而這一回,他的熱情顯然用在了招呼櫻谷小姐身上。
過完整個周末,伏黑惠就要回埼玉的學校了,櫻谷星華最後一次上完補習課。
“櫻谷小姐,我送你回家吧?”
“那就有勞五條先生啦。”
五條悟風度翩翩,櫻谷星華笑靨如花,在一旁故作漠視的灰原哀,發現二人的眼中,似乎都有深意在流淌。
莫非,擾亂他心思的,是這個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