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訓開始(四)
夜深了。天空像一層黑幕籠罩在頭頂,這個半島幾乎沒有人工光源,在遠離古堡的森林中,月光是唯一能依仗的照明。
樹林深處,風和光都被密密麻麻的植物切割成碎片,既照不亮陰影,也吹不動樹葉。蟲和鳥彷彿消失了,四周安靜得不同尋常。
在這種寂靜環境中,呼吸都清晰可聞,子彈破空的聲音更明顯得像是鞭炮炸響。
子彈擊碎了一小片樹榦,衝進土裏,給之上的植物葉片釘出一個圓圓的洞。
一分鐘之後,又一顆子彈擊中剛剛位置的西方兩米處,在地上掀起一小片泥土。
彈坑距離手臂10公分不到,已經領教過被這東西打中有多疼的人,仍藏身於黑影中,連呼吸都放得很輕。
他能確定自己的蹤跡並未被對方發現,這兩發子彈不過是分析后的試探。整座島上能當作狙擊點的位置很少,只有島中央山脊上才有合格的制高點,而便於穿越樹林到達狙擊手身邊的路線就更少。
即使是新手,在僅幾個的選擇裏間斷性開槍射擊,運氣好的說不定能直接把獵物淘汰出局。
此刻敵我雙方更都是經驗豐富之人,你能察覺的細節,我自然也能察覺到。即使對方開了2槍之後就寂靜無聲,也不能斷定前方安全,誰也不知道是否有隻眼睛正藏在狙擊鏡后,等待兔子露出尾巴。
這場“打獵”從清晨進行到深夜,獵人和獵物互有勝負。
琴酒成功接近了獵人四次,把BERETTA頂在對方後腦上,其他時間他則被“擊斃”了五次,一共中彈15發。雖然是不會傷人的特製彈藥,但衝擊力仍然能輕易讓“受傷”部位青紫一片。
疼痛不會影響軀體的移動,反而讓神經更加緊繃。原本就比普通人要小一圈的眼珠,配上因為興奮而睜大的雙眼,莫名讓人聯想到黑夜中捕食瞳孔縮成一條線的貓科動物。
Varia雲守在等,等敵人可能露出的破綻,等能讓他一擊致命的時機。
因為“搖籃事件”,被放置、靜默8年所造成的影響在默默融化,跟安布魯傑的戰鬥最多算作熱身,只有與自己水平相近或更高的對手交戰,才能真正調動起力量。
風又吹來,隱約帶來其他人訓練的聲音。
也許是雙方嵐守較勁,劇烈的爆炸在遠方出現,耀眼的火光幾乎照亮了半個島。
在光線變化的那一刻,琴酒已經飛速離開藏身處,半秒鐘不到,兩發子彈狠狠鑽進之前他藏身的地方。
火球在遠處騰起,把下方映得宛如白晝,同時也影響了其他光線,讓漆黑的的地方更顯漆黑。原本應轉瞬即逝的景象,在此處博弈的二人眼裏,卻像是慢鏡頭。
短短几息的時間,琴酒已經變了四次方向,而有7發子彈打在他周圍,最近的1發直接在手背上劃出一道紅痕。
火光漸落,現在再躲藏已沒有意義。Varia雲守沒和子彈比速度的打算,比起等對方開槍再躲,不如提前誤導對方,讓狙擊鏡不要完全落在自己身上,就比如頻繁變換跑動方向。
琴酒相信槍口一定在緊緊追着自己,每一次停頓和假動作都是雙方的博弈。
就像他的陪練,可樂尼洛在開場前所說的:
“你抱着狙擊槍太久了——長時間以獵人自居,會對獵物行為的判斷失真!只有成為獵物,才會知曉,獵物在面對攻擊時會是什麼反應。”
“僅靠現在這種程度,成為一般的殺手或許夠了。不過你現在所在的位置,需要的從來都不是一般人。”
雲,之所以浮於所有之上,就是為了看清全局,打出關鍵一擊。
琴酒對這番對話不置可否,不如說他從記事摸到槍開始,比起現狀,倒是更希望成為一個單純的殺手。這樣人生所需要的全部內容,就只有扣動扳機和趕往下一個任務地點。
但,既然有能夠讓自己變強的機會,又何必錯過呢。
他現在不僅要考慮自己的下一步,還要考慮對方是如何思索他的下一步:可樂尼洛會如何判斷自己的行動?
高速移動間,Varia雲守突然停下動作,一顆子彈從身前幾公分飛過,鑽入夜色不見蹤影。他又一次判斷正確,並且已經成功來到目的地邊緣。
彩虹之子的小小身影出現在視野邊緣,幾塊疊在一起的石頭上方,可樂尼洛趴在巴.雷特之後,黑洞洞的槍口正指向這邊。
火光閃現,纖細的藍光柱照亮周圍,然後於下一瞬間分裂,數道流光安靜又飽含殺氣地劃開夜空而來。
——如果你見識過可樂尼洛出手,就會清楚這個人很多攻擊都自帶追蹤,躲也沒用。所以琴酒選擇站在原地不閃不避,任憑藍色流光飛速接近自己,好像袖手無措。
突然間,原本分裂過一次的流光再次從中間分裂,卻並未如想像中直接撞上Varia雲守的胸膛,反而因為分裂產生的角度偏離既定軌道,與他擦身而過。
微弱的火光在琴酒手中閃耀着,細小的火焰照亮了周身的一小塊區域。他腦袋上的帽子早就在先前的行動中不知道飛到哪裏去了,此時銀色的光芒映着如瀑的長發,好似月光在他身後流淌。
距離如此近,即使是能自動追蹤的攻擊也無法及時調準方向,只能被茂密的植被阻擋,無聲炸開,落在地上燃起幾簇幽幽藍火。
“做的不錯。”
可樂尼洛從巨石堆上跳下來,剛剛呆的地方出現了幾個之前未有的彈孔。
琴酒收攏手,掌心細小的銀色火苗隨即消失不見。他用火焰將可樂尼洛攻擊“割開”同時,BERETTA輕巧開火,趁着流光的“燈下黑”,將3顆子彈送了過去,只可惜這種雕蟲小技不管用。
“你的火焰很特殊,我很高興你能熟練使用!”可樂尼洛老神在在,端是一副老師口吻。
並沒有被包含在常規屬性中,顏色是不常見的銀,來源未知,屬性未知,唯一清楚了解的,就是這種火焰非常、非常“鋒利”,鋒利到幾乎可以切開一切。只不過力量強大的同時,使用它的負擔也同樣巨大,不到必要,它的擁有者都不考慮使用它。
即使只用了幾秒鐘,琴酒也能清晰感受到體力的流失。
可樂尼洛把巴.雷特放在一邊,一副準備敘舊而不是繼續打下去的樣子。
琴酒舉着槍毫不放鬆:“我可以把這視為認輸么?”
如果沒有叫停,那就意味着這場狩獵仍在繼續,即使獵人扔下武器,獵物也不會掉以輕心。
前軍人露出笑容,自信滿滿地搖頭,說:“怎麼會!只是狙擊槍更適合暗處伏擊,當近距離遭遇敵人時,還是正面作戰才比較管用。”
他活動着手腳,原地蹦了幾下,也不管外人看來一個小嬰兒講“正面作戰”滑不滑稽,彷彿馬上就要衝上用拳頭招呼人。
然後下一刻,可樂尼洛就從口袋裏掏出個引爆器,重重按下。
身體比腦子更快一步,眼角捕捉到對方的動作,雙腿就已經發力向一側彈去。琴酒動作不停,才落地又朝着其他方向跳躍。
朝後只能退回樹林裏,不僅給了可樂尼洛重新使用狙擊槍的機會,好不容易拉近的距離也會消失殆盡,左、右的土地無一不傳來震動,他試探幾次都沒跳出可能會被波及的範圍。眼下唯一的選擇只有移動到中心區域——畢竟很少有人會往自己腳底下安炸彈——但那恐怕也是對方所期待的。
退路被封死,前方是陷阱,跳還是不跳?
不容思考,劇烈的爆炸從地下傳來,琴酒猛地朝前方撲去,人還在半空中就被爆炸產生的氣流撞上,一下失了平衡。等他踉蹌着落地,還未站穩又是就地一滾,也不管頭髮、衣服上沾了多少土,險而又險地躲開2發子彈。
樹林與山腳.交接的區域被炸出數個大坑,附近的泥土幾乎被爆炸掀了個底朝天,時不時還有小土塊從天而降。飛盪的灰塵暫時遮住了視線,琴酒半蹲在一塊仍完好的巨石背後,把新彈夾按進BERETTA。
彩虹之子被縮小的身形固然削減了戰力,但也讓他們更容易隱藏自己,以可樂尼洛不到半米的身高,尤其是現場這麼多坑,隨便往哪個裏面一蹲就是完美偽裝。
Varia雲守決定速戰速決,光是訓練就這個炸藥的用量,再拖下去對方掏出手.雷砸過來也不意外。
他朝着陪練可能在的方向隨便開了兩槍,子彈穿過灰塵構成的“霧”,2秒後傳來鑽進泥土的聲音。
沒人。墨綠色眼睛沒有捕捉到一絲一毫生物移動的跡象,只能看到細小顆粒在月光下泛着光亂飛。
這片區域能藏身體的東西不多,除了遠處密密麻麻的樹,就是被他身後的幾塊巨石,以及更高處的山脊。不僅時間不夠移動到那兩個地方,也沒有必要特意跑到樹林或者山上狙擊。
琴酒將右手貼上身後的石頭,一簇火焰出現在指尖,被他緩緩推進石塊里,輕易得就像在用刀切豆腐,左手仍握着武器朝其他地方隨意開着槍。
體力迅速轉化為成另一種力量,銀白色的火苗藏在石頭裏,飛速伸長,安靜地將其切開一條縫。手指輕揮,整塊巨石驀然從中間裂為兩半,同時BERETTA迅速朝着縫隙開火。
4發子彈在逐漸變大的裂縫中相錯而過,2發飛過去,2發飛過來。琴酒閃身躲過,其中一塊石塊轟然倒地,露出其後的人影。
里包恩正舉着槍站在碎石塊上,沒有錯過Varia雲守臉上轉瞬即逝的驚訝。
“嘖!”發現意料之中的人沒有出現,琴酒立刻抬頭朝天舉槍,可惜他手臂還沒有完全抬起,前額上就被戳了個槍口。
“Bang!”
可樂尼洛被戰鷹法路歌抓着,小小的身影懸在空中,手中的巴.雷特正抵在琴酒腦袋上。
“六比四,我贏了。”
說完他從空中跳下,也不管輸的人是什麼反應,直接杠上一個彩虹之子,大聲道:“喂,里包恩!這是我的訓練場,你來幹什麼!”
里包恩收迴環視四周的視線,回答里有淡淡的嫌棄:“我來看看是哪個笨蛋搞出這麼大的動靜,讓我的訓練計劃都受到影響了。”
“這種程度就會受到影響,難道不是你的教學能力有問題?”
“那也比你這種簡單粗暴的教學手段強。”
如果開槍的後果不是除了打空不作他想,Varia雲守就很想給面前兩個吵嘴小矮子一人一槍,然後他就可以擺脫這場鬧劇早點回去休息,而不是大半夜在這裏滾一身土還傻站着。
幸好作為教官的可樂尼洛多少還有幾分敬業精神,及時把話題轉到今天的訓練上。
“今天,不合格!”他大聲道,完全是一副嚴格的老師模樣。“第一,盲目信任前幾次成功的經驗,靠近前完全沒有意識到我會在周圍布下陷阱;第二,對戰鬥形勢判斷不清,明明察覺到我逼你到中間來的意圖,卻沒有及時退到樹林裏,而是選擇順着敵人的步調走。”
“第三,攻擊手段和行為方式都太單調了,我只需要很短的時間就能猜到你的下一步會如何行動。你今天的表現和當初比都沒什麼長進,所以,不合格!”
琴酒冷笑,躲過可樂尼洛戳向他小腿的槍管。
這種老師,開考前告訴你今天考數學,不給範圍,光讓你揣摩出題人的意圖,然後連出半張的一元二次方程,結果翻面發現後半張是微積分,還在考試開結束的時候衝進考場現場加題,沒有當場撕了卷子棄考都是學生給他面子。
“看來之前那段時間還是有影響的。”“搖籃事件”和之後對Varia處理到現在仍是絕密,外人在場,里包恩也只是含糊道。
時間已經接近深夜,同樣累了整天的可樂尼洛丟下句“明天繼續”就讓法路歌抓着自己飛走了,甚至飛上空沒幾秒他就已經睡着,和法路歌一起吹着鼻涕泡。
里包恩不會因為這點小事就丟下彭格列十代目,來這裏,想必是有九代目的命令傳達。琴酒轉身朝Varia的古堡走去,朝跟在身後的彩虹之子問道:“有什麼事?”
“對瑪蒙的監視可以停止了。”里包恩開門見山,帽檐在臉頰上打出一圈淺淡陰影。“雖然他本人並不怎麼在乎……不過這繼續下去也沒有必要,情報部門已經查清了瑪蒙當初與那些人的接觸,他並沒有撒謊。”
琴酒“嗯”了一聲全當回答。
說是監視,其實也只是象徵意義地觀察瑪蒙有沒有和其他組織有過密交流,畢竟當初只有Varia霧守藉助了外人的力量,但既然這件事已經告一段落,且已證明他本人沒有問題,那自然不用再費工夫。
“另外,之前你們接觸過的那位女士似乎重新現身了,不過對方似乎表現出‘不和彭格列相對’的意思……九代目覺得可以再觀察幾天,如果必要,則需要你和對方直接接觸。”
“最後——”
拖長的音調讓琴酒回頭,想知道里包恩在搞什麼玄虛,結果剛扭過身子就被不知道什麼東西砸在臉上。他把那個東西扒下來,才發現是自己不知道丟到哪兒去的帽子,上面佔了一圈的草葉,看上去髒兮兮的、飽受摧殘。
“記得保護好帽子。”里包恩按了按帽檐,說:“這可是男士魅力的象徵。”
14歲的琴酒對這句話會回嘴“你戴帽子不是為了遮住禿頂吧?”,然後被揍了一拳。
22歲的琴酒對這句話會回嘴“不像某些人,我不需要帽子也能彰顯魅力”,然後同樣挨了一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