存銀陸瑛3
來京都待過數月,存銀很少下館子,至多是在街邊買點小吃。
京都名菜他吃過幾樣,還是雲程認親那年,陸瑛帶他去吃的。
現在這個食盒裏的又不同,看着都是些家常菜,無非就是賣相好看一些。
獨獨一道蓮蓬模樣的菜,他多瞧了好幾眼,聞着有魚香。
這菜他沒吃過,拿着筷子輕輕戳了幾下,洞眼裏掏不出整塊的魚肉,外皮倒是有了裂痕,兩支筷子對着掰開,才看見裏面淋了一層淡黃醬汁兒的魚肉丁。
夾起一塊吃,味道香滑清甜,入嘴即化,有魚肉的鮮美,也有蓮蓬的清香,裹在裏面蒸,清香都已經入味兒,魚的腥完全沒有。
存銀連着吃好幾口,細細品嘗后,把這隻他吃過的放碗裏,剩下一隻他就着盤子裝回食盒裏,叫於掌柜找個小夥計送回家,“給我大嫂嘗嘗。”
雲程愛吃魚,懷孕期間其他反應都小,唯獨吃喝上,很多都沒辦法入口。
這魚的味道存銀嘗着不錯,可以給雲程試試看。
還問於掌柜這是什麼菜,“挺好吃的。”
於掌柜瞧一眼,說是蓮房魚包,“城陽樓的特色菜,別處仿不來。”
蓮蓬清理麻煩,魚肉切丁均勻,從蓮蓬孔里送進去,要裹料適宜,要入味好,又不讓醬汁漏出來。
端盤上桌時,堵着孔洞的魚丁不戳開,這蓮蓬看着就跟新鮮摘的沒區別。
偏偏外皮軟爛,一碰就解體,敞開肚皮叫人品嘗內里的美味。
主食是一碗翠綠的龍鬚面,麵條很細,顏色很漂亮。
存銀大概知道做法,他在家裏蒸饅頭也會用蔬菜汁揉面。
這面里還配有甘脆的青菜,夏天吃着很爽口。
飯量上有拿捏,除卻蓮房魚包和龍鬚面,其他小菜分量都很小,碟子裏中間放一勺,主菜加配菜的擺法,一樣就兩三口。
存銀餓極了,自己能吃完。
於掌柜看他吃得差不多,跟他彙報睡衣的存貨數量,“有三百套了。”
睡衣是夏季主打,普通常服的價格沒法壓,布料差不多的情況,百姓們可選擇性多,他們沒有競爭優勢。
這個睡衣,是參考的可外穿睡衣,做的褂子跟寬鬆褲子,七分袖配八分褲、九分褲。
富裕的人家不會這麼穿,百姓們就很合適,擼袖子擼褲腿都方便。
外穿的衣服大家願意花錢捯飭,穿裏頭的,就都隨便應付了。
所以在售賣時,這衣服需要改個名字,就說是短打。
這次有童裝,便宜的兩件套,耐臟好穿還涼快,一般人家也買得起。
夏裝做起來比冬裝快,別家還會模仿,存銀大概算下數目,就說可以開始賣了。
活動跟冬季時一樣,多買會有贈品,可以陌生客人拼單。
“他們熟悉活動規則,會算賬了嗎?”存銀問。
要是鋪子裏沒人會,他就得看店,不能出去玩了。
於掌柜說有人會,“空了就讓他們算,現在閉着眼睛都能說了。”
算數沒多厲害,說多了都背下來了。
存銀便放心了,碗碟收拾好,他去樓上縫衣服。
綉樣做完后,縫製階段就簡單。
這對他來說沒難度,細密程度不需要再加,就按照平時的樣子來。
架個大綉綳,對齊后固定,雙手上下走線,回家前就給縫完了。
衣服他擺桌上,叫人拿銅壺裝了熱水熨燙,然後用衣架掛起來,只等明天交貨。
說起來,他大哥讓他不要急吼吼的去找人,那他還能不能去陸家?
這是個好問題,存銀回家欲言又止,看葉存山臉黑乎乎的,沒敢問。
他想着吧,明天上午先等等看。
然後轉頭問雲程,“大嫂,下午送回來的魚你吃了嗎?好吃嗎?”
雲程反問他:“表哥給你送去的?”
存銀:“……”大意了。
坦白說,過了明路后,就這點好,遇事不用慌,他點頭說是,“才高送來的。”
雲程沒說什麼,飯後回屋,跟葉存山說,“我覺着應該有戲,你看呢?”
孩子小時候,多照顧一些沒什麼,到大了,就不會有從前那麼上心。
比如程文傑,小時候是需要捧着哄的小祖宗,現在哪裏需要事事惦記着他。
葉存山拿帕子擦臉,跟雲程說:“陸瑛中午請我吃飯了,問我存銀親事定下沒有,跟哪些人家相看了,看樣子也是想試探一下。”
雲程重點抓錯,“葉小山,那你怎麼不給我送吃的。”
葉存山:“沒銀子。”
雲程想想,京都物價高,一道菜可能要幾兩銀子,就放過他了,把話題繞回去了,“你怎麼說的?”
葉存山:“說在尋摸,還沒相看。”
他總不能明知道存銀心思,還跑過去搬塊大石頭攔路。
話也不用說死,萬一陸瑛沒那心思,是兄長式的關心,往後也好收場。
雲程問他,“那存銀要出去玩的話,我攔不攔?”
葉存山搖頭,“他有分寸。”
有分寸的存銀,第二天沒跟大哥一塊兒出門,清早就在廚房佔用了一隻鐵鍋燉煮鹵料。
他一直很懂禮尚往來,吃了人家一頓飯,就還一頓。
貴的請不起,普通的家常菜還有糕點,拿出去陸瑛不一定稀罕。
滷味就不錯,他在信件里給陸瑛說過味道好。
各地美食,少有普及到外省的,多鹵一些,這個放冷了也能吃,可以下酒,看陸瑛喜歡什麼吧。
難得做一回,家裏要留一些,他說給親戚送點過去,雲程叫他別送,“下回再說。”
存銀不懂,“我順道就做了,下回也不知道什麼時候進廚房。”
雲程就發現這孩子跟着身邊,也沒學會多少戀愛技巧。
“你是還禮,又不是送禮,人人有份,那叫還禮嗎?送過去都沒意思了。”
存銀恍然大悟。
空出手來,還在本子上記。
別人都有的東西,他收到後會開心。
別人都沒有的東西,他收到會驚喜。
只有他有,就是特別的。
東西下鍋后,不用他盯着火候,他去泡澡去去味兒,換身衣服后,先去鋪子裏看看陸瑛有沒有叫人來拿衣服。
到地方,存銀覺着才高是在附近蹲着他。
他才進門沒多久,才高就跟着進來了。
給存銀一封信,“我家少爺的回信。”
又說來拿衣服,問多少銀子。
存銀帶他去二樓,疊好衣服,裝到小藤箱裏,叫他直接拿走,“不用銀子。”
才高顯然得了命令,不給不行。
存銀說:“算我給他補的生辰禮。”
才高手裏抓着碎銀,停在半空,默了默,不跟他推來推去了,“行,那我回去跟少爺復命了。”
陸瑛生辰在三月半,三月半時,殿試出成績,大嫂診脈懷孕,他這之前一直忙碌,在陸瑛沒表現出親近時,他也不好越界。
現在補的一份,就差不多。
一針一線縫的,貴重談不上,算個心意。
信件就在裁縫鋪子拆開看的。
他寫信風格沒變多少,陸瑛也是,一頁不到就寫完了。
先對存銀藏了幾年的心事表示好奇,再回敬分享了件小事。
說回京都后,好友的孩子都遍地跑了,他出去一回,他娘要指着他問一回慚愧不慚愧。
存銀深有同感,他的小夥伴也成家了。
最後是問存銀什麼時候想去騎馬,帶他去獵場。
存銀明天就想去。
滷味今天做好,不能拖更久了。
才高跑了,這信怎麼送過去就成了問題。
他寫完后,磨磨蹭蹭找到於掌柜問。
於掌柜說直接叫人去就行了,“府里都有門房,管家會把各人的信件收攏送到院裏去的。”
他不懂這麼近的距離,有什麼話不能當面說,偏要寫寫畫畫。
看存銀表情猶豫,就接了信,“我叫個小夥計幫你送。”
存銀就開心了。
真生活在同一座城市,他對這個距離不太適應。
以往寫幾個月,才見一封回信,餘下的都是日記。
現在當天寫完,就能送到陸瑛桌案上。
要是陸瑛在意點,隔天就能給他回復。
因迅速,沒給存銀仔細思考斟酌的時間,他踏出第一步以後,就跟被趕去湖裏的小鴨子一樣,只能朝前游,沒有回頭路可走。
家裏沒多餘的冰,預留夠自家吃的滷味,存銀把餘下的裝進食盒,放到大桶里,沉到井裏保存。
次日一早,他叫人拿出來。吃過飯又沒跟葉存山一塊兒出門,坐家裏發愣。
他沒寫地址跟時辰,就說了今天,不知道去哪裏等陸瑛。
雲程叫他去鋪子裏,“表哥現在不會上門的。”
沒哪對小情侶在曖.昧期,還沒確認關係的情況下,就把家長見了。
存銀覺着有理,立馬精神,帶着食盒出門。
剛到鋪子那條街,他就看見了陸瑛——騎馬的人,要高出路人一大截,顯眼得很。
存銀不知道他腦子裏在想什麼,見到陸瑛第一眼,他就往後跑,退到了旁邊的巷子口。
反應過來時,他怔了下,拍拍衣服,摸摸臉,若無其事的出去了。
他以為他跑挺快,不會被看見。
結果才到陸瑛跟前,就被問:“你剛跑什麼?”
存銀討厭他沒眼色,“我錢袋掉了。”
騎馬的視野更高更廣,可以看到很遠的地方。
夏季的街道不怎麼熱鬧,行人少,無遮無攔。
陸瑛還敏銳,存銀躲進巷子口,都沒停一會兒,就出來了,怎麼看都不是找錢袋的樣子。
他給存銀取了個外號,“小騙子。”
存銀立馬漲紅了臉,無從反駁,哼一聲表示不滿。
他把食盒遞給陸瑛,“就一匹馬嗎?我怎麼去?”
陸瑛拍拍馬鞍,“看你想跟我一起,還是坐馬車了。”
存銀想像了一下跟陸瑛一起騎馬的畫面,腦袋搖得像撥浪鼓,“我坐馬車。”
馬車裏有冰,坐裏面沒想像中熱,比外面還涼快一些,但馬車越走,存銀耳朵越燙。
“小騙子”三個字由遠到近,幾乎是貼着他的耳朵往腦海里鑽。
他還騙陸瑛,說他不會騎馬,要陸瑛教。
因心虛,他總覺得他已經被看穿了。
憋了會兒,實在悶,存銀掀開帘子透氣。
陸瑛騎馬沒跑多快,就在馬車側面跟着。
他出來穿的新衣,昨天才拿走的衣服。
紺藍底色上綉有的底紋是風景圖樣,有深棕枝條與淺棕、橘黃的葉子,總體是藍黃的配色。
圖樣處理時,用相近的綉線處理光影,遠看會有朦朧感,近看才能瞧出精細。
這類樣式鋪面還沒正式做,畫出來漂亮,不知上身效果。
陸瑛身材好,儀態佳,將綉樣少的寡淡撐起,又將大膽用色的明艷壓住,颯然里有他自身的鋒利,清雅在外淡化了痞氣。
怎麼看,都很有吸引力。
存銀注意着,不想被抓包,都是隔會兒看一眼。
路上時,陸瑛沒逗他,期間發現了,也沒說什麼。
到獵場后,看存銀跑不了,他在“你用眼睛嫖我”跟“你看夠了沒”之間,選擇了沒有幾分殺傷力的後者。
存銀還是小,又是好人家養出的小哥兒,會看話本會聽書,偶爾也逛戲園子,葷話是真沒聽過幾句。
一句看夠沒,他都有被抓包的羞窘與尷尬。
陸瑛奇了,“臉皮這麼薄,怎麼好意思盯着我看的?”
存銀自有他的道理,“我在看風景。”
陸瑛哼笑,“風景在我身上。”
存銀往他衣服上的圖樣瞅,倔強的自誇,“那是我繡得好看。”
陸瑛看他不經逗,及時住嘴,但朝他伸手,“我帶你過去。”
存銀拍開陸瑛的手,“我會走路。”
陸瑛指指河上的兩座橋,“你選一個。”
這處獵場是武學的附屬獵場,幾乎都是武將家的孩子過來。
地方修得還不錯,但進獵場有兩條道,一條是能讓馬車過去的平坦大橋,一條是橫在五米寬河道上的獨木橋。
這兩條路一看就知優劣,走平坦的路,餘生也要平坦了。
但獨木橋也不是好過的,一年裏多少笑話,都是獨木橋提供的。
存銀在山村長大,獨木橋走過,但只有一米多,還是好幾年前的事。
今年跟大哥回家報喜,也沒去山野間玩,不確定他能掌握好平衡。
他看一眼大橋,沒做多想,就收回目光,伸手抓住了陸瑛的小手臂,“我們走獨木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