純真
第六章
附近有一個警務亭，步行幾分鐘就能看到門口暫時關閉的小紅燈，在陽光照射下亮得晃眼。
馬渕澪順勢將手掌鬆鬆地打開，試圖曲直收回，只是小孩還緊緊地抓着她的手指。
一種新奇的感受油然升起。
小林同學的手很小、很軟，只要稍稍加大力量就能夠掙開的力道，卻好像充滿着依賴與信任，讓人不忍心傷害。
真神奇。
馬渕澪從來沒被孩子牽過手，包括她的弟弟。
另一邊的菅原孝支就很順利地被甩開了手，這位年輕的男老師噎了又噎，還是沒有吐槽出聲。
正當值的片警見了幾人，有些迷惑地上前，“先生、夫人，你們遇到什麼困難了嗎？”
也不怪年輕的巡警這般問，小林同學和馬渕澪同是黑髮黑眼，三人又是同樣的長相出眾，不仔細看便只會當美人一家，而不會特地對照五官。
馬渕澪張了張嘴想解釋，她經常需要與人打交道，特別是像警察這類取材頻率比較高的職業，流程也算是熟悉。
只是比她開口更早的是菅原孝支。
方才還在她面前青澀又有些內斂的青年便展現了他獨特的親和力，耐心且詳細地向警察描述了孩子走丟的過程，以及他所記得的家長信息。
好在小林同學雖然不記得家長的電話號碼，但起碼家庭住址還是知道的。
安全起見，他們還是決定等到小林父母來了之後再離開。
輪值的警察對於這類信息充足的事件效率還是很高的，很快聯繫到了已經急得團團轉的家長。
在得知菅原孝支便是孩子的小學老師后，兩位值班的警察還非常友善地誇獎他“菅原老師真是一位好老師啊”。
等待的時間雖然無聊但不算枯燥。
馬渕澪全程只捧着一杯水，和真正的小學生一起乖巧地坐着。
在場沒有擅長安撫小孩子的女警官，但這並不妨礙年輕的警察先生逗趣着小林，還臉頰微紅地詢問馬渕澪需不需要添水。
“叔叔。”小林同學乾淨的小臉始終淡定，“你已經問了姐姐這個問題起碼五次了。”
小警察受打擊，“欸？！我、我看起來有這麼老嗎？”
另一個年長警察看得清楚，無奈拍肩，“重點不是這個吧。”
“是、是。”小警察也反應過來了，尷尬地摸了摸頭，“抱歉啊馬渕小姐。”
馬渕澪：“啊，不會，是我們打擾了。”
剛剛一直在忙碌的菅原孝支瞬間豎起耳朵。
怎麼這麼快連姓都交換了？！
“哎。”小孩故作老成地嘆了口氣，他明亮的眼睛似乎如鏡一般，“叔叔，我理解你。但是姐姐是老師的女朋友，你這樣是不對的。”
小警察臉“唰”地鬧了個通紅，童言無忌最是致命，他躬身朝着菅原孝支就是一個接近九十度的彎腰，“十分對不起——！”
菅原孝支目瞪口呆，“啊，不是——”
話沒說完，門就被年輕的警察先生重重一拉一關，整個人光速離開了社死現場。
手還舉在半空的菅原孝支：“……”
真正社死的馬渕澪：“……”
中年警官對着泡得熱騰騰的養生茶呼了口氣，淡定道，“請不用搭理他，這傢伙還馬達馬達達內。”
始終小手捧着一次性紙杯的小林同學深藏功與名，“說得也是呢。”
菅原孝支忍無可忍：“小林，一會兒你爸媽來了，我一定要和他們溝通一下你的問題。”
小林同學：“為什麼呢老師？你剛剛難道沒有在暗爽嗎？”
“喲、咳。”中年警察想笑，但職業素質讓他輕咳了聲死死忍住。
如果站在這裏的是十年前的菅原孝支，他一定會一而再、再而三地被這個鬼靈精怪的孩子牽着鼻子走。
但他不是，如果他管不了熊孩子，那他就枉當小學老師了！
菅原孝支笑容加大，摸了摸小孩的頭，蹲下身與他平視，“因為老師和馬渕姐姐只是朋友，你有誤會，老師沒有第一時間和你解釋清楚，是老師的不對。但是呢——”
他話鋒一轉，語氣循循善誘，“小林，我們不能隨便按照自己的意願就讓別人下不來台。”
“為什麼？”小林同學歪了歪頭，“難道讓對方意識到自己的問題不是應該的嗎？”
“因為人心都是很脆弱的。”
菅原孝支很耐心，他說話時的表情沒有很溫柔，但是表情豐富且真誠，讓被那雙有些透明的眼睛盯着的人感受到被重視、被尊重着。
“小林是好孩子，可以用更溫柔的方式給對方一個機會，讓出成長的空間，對嗎？”
這次小林君沒有很快應答，他偏着小腦袋想了想，然後很鄭重其事地點了點頭，“嗯，我知道了，菅原老師。”
菅原孝支笑得眼眸彎起，他咧開嘴露出齊排着的大白牙，爽朗地揉了揉小林的腦袋，“就知道你很聰明。”
每個小孩都有奇奇怪怪的禁忌，因為菅原孝支知道小林並不反感被摸頭，所以下手便格外自然。
馬渕澪安靜地看着，旁觀的視角很適合觀察。
她看到，那個從初見到方才都淡定得遊刃有餘的早熟小男孩，在菅原孝支言語和行動的鼓舞下，微紅了臉頰。
如果不是他足夠白皙，那小酡紅暈量誰都難以發現。
真是可愛。
馬渕澪勾了勾嘴角。
兩個人都是。
不過多久后，小林的父母終於風塵僕僕地趕來。
兩人對着菅原孝支和馬渕澪千恩萬謝，也向負責的警察先生認真道謝。
他們沒有苛責小林，只是非常無奈地和他商量着“下次出門一定要帶上寫着聯繫方式的手環”。
小林君罕見地滿臉嫌棄，“我可以接受，但是你們不能再買阿爾茨海默症走失款的給我了。”
小林夫妻滿口答應。
真是……自由的家風。
菅原孝支拒絕了小林一家提出吃飯的邀請，別說再這麼耽誤馬渕澪的時間，被他家母上大人知道這次相親的後半過程，一定會被削得像蕎麥麵一樣。
但誰也沒想到，小林君的腦迴路果然是誰也不能預測的。
他還趴在他高大威武的父親臂膀上，享受着年幼的特權，嘴上卻能夠非常自然地向馬渕澪問道，“姐姐，既然你沒有和菅原老師交往，可以等我長大嗎？”
原本放棄和小林夫妻討論教育問題的菅原孝支：“欸？”
小林先生哈哈大笑，“不愧是我的兒子！”
小林夫人單手捧着臉笑眯眯，“啊啦，我完全同意。”
菅原孝支：“……”
《小林君為何那樣》破案了。
馬渕澪也不知道是不是全程被小林給鬧多了，鬧出了超強的免疫。
她笑着走到菅原孝支的身邊，左手輕輕放置在他的手臂上，右手穿過臂彎，十分親昵地挽住他，“如果你菅原老師不給力的話。”
說著，她像是沒有感受到手下略微僵硬了一瞬，對着小林一家眨眨眼。
小林同學很是失望，似乎覺得沒戲了，“那好吧，菅原老師你可以不要給力嗎？”
“不可以。”菅原孝支微笑着，朝他冷酷地擺臂揮手，“周一見。”
***
一直等到他們離開，那位年輕的警察先生都沒有回來。
但這並不重要，菅原孝支目前還面臨著更嚴峻的情形。
馬渕澪收回手的時候他內心浮起過一絲失望，又很快散去。
他本想出聲請求馬渕澪賞光吃個晚飯，只是女人比他出聲得更快些。
天色有些暗下來，正處於降了溫但風速並未增強的下午。
馬渕澪將碎發別到腦後，沒有看他，語氣滿是感慨，“今天真的是難忘的一天呢。”
菅原孝支緩緩點頭，“我也是。”
像是怕太短促的回答不夠真誠，他繼續發揮着作為老師習慣性的檢討，“今天的事，我還是要和馬渕小姐好好道個歉，雖然情況是不可控的，但忽略了你的感受真的十分抱歉。”
原本他還想說“還有小林的話，請不要放在心上”。
但是經過了馬渕澪對小林的回答，他又不確定了。
一方面，感性上羞澀且興奮於馬渕澪似乎並不討厭他。
另一方面，他又有點自卑，理智告訴他萬一對方是為了婉拒小孩，並善良地維護他的尊嚴呢？
這麼一想着，菅原孝支就痛並快樂着地覺得馬渕澪形象更加高大了。
今天的她從外到內，從外貌、表情、言語到行為，都完完本本地符合著他對另一半的想像。
在碰到她之前，他也接觸過許許多多形形色色的人，但只有她讓他覺得是“soulmate”一般的存在。
如果錯過了，他實在是不甘心。
而馬渕澪也給了菅原孝支很高的評價。
從一個真正的好人到一個負責、有趣、情緒穩定且獨立縝密的成年人。
作為曾經工作當爹又當媽的全能金牌編輯，也是第一次這樣有了被人呵護的感覺。
馬渕澪總習慣性地從一個人的社會行為去觀察，她清楚地知道人在為人處世和處理感情上是不一樣的，就像有人在朋友里非常講義氣，在兩□□情里就忽視對方。
菅原孝支面對着不同的人和事態度是截然不同的，細節和潛意識不會欺騙人。
他不是遵從着某一個設定而活着，沒有標籤的人就意味着他是真正的情商高，表裏如一得不用過多擔心他有偽裝。
他不是單純，而是純真。
純潔、真實、真摯。
就像馬渕婆婆說的那樣，他就像白開水，無色無味但是滾燙。
馬渕澪想，她可能和馬渕婆婆的審美是一樣的。
所以，馬渕澪對於菅原孝支的話不置可否，她天然上揚着的嘴角勾起更彎的角度，粉唇像玻璃一般熠熠，很好親的樣子。
菅原孝支沒賊心也沒賊膽，他聽到身旁美得如冬日仙客來般的女人溫聲問了個風馬牛不相及的問題，“菅原君，你是長子嗎？”
“欸？”菅原孝支愣愣點頭，“是啊，我有個弟弟。”
“這樣啊。”
馬渕澪倒沒感慨什麼“果然如此”，畢竟她本人就是個不符合世俗長姐形象的人。
“我也有弟弟，好巧呀。”她如是說。
菅原孝支怔了兩秒鐘，他忽然明白過來這是馬渕澪給他拋得的台階。
她她她、她真的有在給他機會耶——！
銀髮青年下意識抿起嘴，防止嘴角上揚的厲害。
只是他一開口時，聲音的雀躍便暴露了他過於高興的心情。
“馬、馬渕小姐！晚上我們可以一起吃晚飯嗎？”
“可以呀。”
“……”嗚嗚，她真的好好哦！
“菅原君，耳朵好紅哦。”
“……”啊啊啊！別說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