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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山口賢二如同被尖針刺了一下，耷拉着的眼皮都驚拎起，神色獃滯到麻木。
他試圖說點什麼，蜷彎着膝蓋的腿伸直，鞋底“啪嗒”落地，脖間的金屬長鏈順勢發出窸窣的清脆響聲。
“你也不用這麼報復我吧。”
想來想去，山口賢二不知所措的大腦便回了這麼一句。
仔細看，他的耳廓有些發紅。
馬渕澪瞧見了，但有點意興闌珊。
女士手煙又細又長，在白皙柔軟的指尖燃燒氤氳。指腹輕蹭，灰白的顆粒相繼飄落，頗具美感。
好一會兒里，馬渕澪都沒有回答。
她抬眼盯着山口賢二意味不明地又瞧了一會。
視線有點冷，山口賢二的心隨之顫了顫。
他默默地淺抿了口不斷喪失熱量的咖啡，原本就口感不佳的液體苦澀得更加難以下咽。
只是思緒一時間飄到了從前，養尊處優的品味暫時都被拋到九霄雲外。
山口賢二握着杯子的手緊了又緊，皮笑肉不笑地開口問道，“你怎麼現在想結婚了？當初不是很抗拒的嗎？”
好不爽。
就是說——
當年甩口“以後再也不要見面的人”是她！
當年求過婚卻被分手的那個可憐傢伙才是他！
“以前是覺得不能隨便。”
馬渕澪聲音甜美柔和，在小間室里顯得清亮透徹。
她在一旁掐滅煙頭，瞥眼，“現在感覺，隨便也不是不行吧。”
山口賢二沒忍住咬牙，一字一頓，“我不是隨便的人。”
“嗯？”
馬渕澪眼眸彎彎，沒禁住笑，“山賢。你覺得，‘做我的貓’和‘做我的狗’哪裏不一樣？明明是一個意思。”
“其實吧。”
馬渕澪粉色的指尖往他的方向懸空點了點，她歪頭，“我對你一直都只是可有可無的存在呀。”
話音落下，馬渕澪便優雅地拍了拍衣角並不存在的灰塵，開門利落乾脆地離開。
山口賢二沒有說話，只是望着門口的方向，沉默着將始終攥在手中的咖啡一飲而空。
這傢伙，是不是病得比當年還厲害了？
毫無所察的結果就是味覺突然重新運作，在下一秒發出強烈抗議。
他沒有防備地閉了閉眼，在嗓子裏暗罵了一聲。
草，好苦。
***
夜晚有一種不一樣的聲音，似乎是微風把雲翻了個面。
路燈的白光微微照映着一小片地方，遠處是深深的黑暗，近處是月亮朦朧的光暈。
馬渕澪晚上是在三澤滿善店裏吃的飯。
明明是家棒球店，但地位就像車站前的卡拉OK被大家當作據點。
大家習慣點外賣再帶各種伴手食物聚在一起，熱熱鬧鬧地就像從前一樣。
“所以說，小澪你真的要呆在這邊了嗎？”
夏目朝子和馬渕澪是後來認識的，但關係也處得很好。
“嗯……”馬渕澪狀若思索，“錢賺夠了嘛。”
“真是社畜的發言啊。”
三澤滿善半身抵在吧枱前抽着煙，和過去那樣矗在一旁安靜地注視着他們，墨鏡底下的視線溫和，“年輕真好。”
“阿三哥在說什麼啊，你不是已經還完債了嗎？”
“跟你這種還完債才敢考慮人生大事的人才不一樣。”
佐佐原宗平手臂放置在沙發頂上，笑着開玩笑，“馬渕最近一直在為之後的結婚做準備呢。”
“欸。”
三澤滿善吞雲吐霧的動作輕微地頓了一下，感慨道，“這樣啊，那小澪要幸福。”
“來了來了！大叔發言！”
馬渕澪也沒忍住笑了，“一直都想說，阿三哥和NANA里的阿泰感覺好像。”
“唔啊——！”迷戀過三澤滿善的夏目朝子訝然地附和，“對對對！真的有！”
“哈哈哈哈哈哈哈。”吉田春躺在沙發里捧腹大笑，“阿三你快去剃個光頭吧——啊疼！”
眾人笑作一團，吉田雫平靜地盯着馬渕澪看了一會，悄聲問道，“澪，發生什麼了嗎？”
“嗯？”看着他們打打鬧鬧，馬渕澪也久違地升起了點真正的快樂。
她側身低下頭，“怎麼這麼問？”
“就是感覺，”吉田雫表情平和，“有點不一樣。”
馬渕澪張了張嘴，她倒是沒有特地想瞞碰見山口賢二這件事，只是覺得也沒必要主動提起。
手機響了一下，她話頭暫時停住，眼神示意了吉田雫一下再打開。
【陽一哥：小澪，什麼時候有空？】
吉田雫的角度剛好能看見。
她也看見了馬渕澪不假思索的回復動作，一點也沒有拖泥帶水，好像早就做好了準備。
【MIO：周六下午可以嗎？學校應該也不上課。】
“我下午的時候，碰到山賢了。”
吉田雫愣了愣，耳畔是馬渕澪的輕笑聲，“那傢伙還是老樣子啊。”
這句話讓吉田雫有點困頓，恍惚間感受到身邊人言語間一種名為釋然的漠然。她猶豫了一瞬，最後還是沒有開口說什麼。
叮咚。
【陽一哥：OK，晚點給你發地址和時間。】
這就算是敲定了。
那場讓馬渕澪下定決心的相親。
這是冬夜的特色，天上亮，地上黑，彷彿寒氣把光也阻隔了似的。
夏目朝子喝高了，一把攬住馬渕澪的脖子嘟嘟嚷嚷。另一隻手又把佐佐原宗平扯了過來，“阿佐！對不起！我要和小澪結婚了！”
“喂……要結婚的是她又不是你——”
“你說什麼？！我不配結婚嗎？！”
佐佐原宗平無奈，“不、你總要分對象吧？你為什麼不對着我說？”
馬渕澪：“……”
馬渕澪：“你們兩個都去死吧。”
站都站不穩的夏目朝子哭哭啼啼，“嗚嗚嗚，小澪你一定要幸福啊——”
星光歷亂，幸好室內也燈光通亮。空氣中瀰漫著一股濕氣，好似下霧一般。
吉田雫看着不遠處的鬧劇，馬渕澪的臉上滿是嫌棄，但比平日裏的表情要生動的多。
“在想什麼？”吉田春在她旁邊坐下，向她看的方向望去，恍然，“喔，在擔心澪？”
“嗯。”
吉田雫點頭，抬手將貼在臉頰邊的短髮別到耳後。
“其實我以前以為澪和山口會有好結局的。”
“肯定不行的啦。”
吉田春想也沒想地擺擺手，他將長腿蜷縮起，手肘撐在膝蓋上，目光清明。
“一開始就知道那兩個傢伙絕對沒戲的。”
“為什麼？”吉田雫疑惑地偏過腦袋。
“你知道山賢是怎麼和澪求婚的嗎？”
說起這個，吉田春就咧開嘴，嘲笑得毫不留情。
“很普通的一天，很普通的一刻，很普通的表情，很普通的語氣。‘要結婚嗎？’就這樣。”
“那傢伙和我說的，然後連戒指都來不及拿出來就被甩了。”
“哪裏有問題嗎……？”
吉田雫耿直且真誠地發出疑問。
“哈哈哈哈哈哈。”
吉田春笑倒在吉田雫的懷裏，腦袋枕在嬌妻的膝蓋上，眼眸亮晶晶地與她雙目對視。
“那當然不行了，澪和我是同一種人啊。”
一種、需要很多很多很多愛和肯定的人。
“所以山賢那混蛋，就是活該。”
***
菅原孝支收到來自家人訊息的時候，聚會正到了收尾的時候。
他屬於電子設備苦手的類型，社交軟件只會用最大眾的那一款。
所以與家人的聯絡，也大多還是通過短訊。
屏幕上顯示的是一條彩信，他有點疑惑，便直接在主頁觸碰點開。
居然是一張人像照片，從着裝和背景來看，拍攝的季節就是在冬天，色調淺淡。
菅原孝支一時間愣住，拿着筷子的手也頓在了桌面上。
他微微睜大眼。
這是……
田中龍之介疑惑地看了他一眼，好奇地湊了過去。
“噢噢——！”他看見了照片不自覺發出起鬨聲，“澪姐嘛這不是！”
菅原孝支摁暗手機的動作慢了一拍，不知道是尷尬還是害羞的，臉頰通紅。
他惱羞成怒，“喂！不要隨便偷看別人私隱啊！”
“什麼什麼？”
日向翔陽凌亂的髮絲像雷達般晃動一下，眼睛亮了亮。左眼寫着“發現”，右眼寫着“八卦”，帶着期盼地傳達給田中龍之介。
“啊這個嘛……”田中龍之介有點不好意思地撓了撓臉，“得讓阿菅學長同意啊。”
“我才不會給你們看呢！”
話是這麼說，菅原孝支還是給他們看了一眼。
幾人都不是會對女性評頭論足的人，但對照片上人的誇讚還是真心實意的。
日向翔陽咬着筷子，興奮道，“真是個美人呢！”
東峰旭點頭如搗蒜。
田中龍之介直接略過了影山飛雄，把頭轉向了澤村大地。
“這還得要看阿菅自己的想法吧。”
澤村大地簡直要被這幾個大齡兒童鬧得沒脾氣，視線瞥見菅原孝支有點走神，便大力拍了他後背一把。
“喂，發什麼呆。”
“啊？”菅原孝支懵了懵，下意識地回答，“我在想見面穿什麼呢。”
這回答，很愣頭青了。
眾人大笑，田中龍之介很大方地拍胸，“沒關係，阿菅學長！我把我最珍藏的衣服借給你！”
“絕對是你結婚時候的西裝吧！”
菅原孝支吐槽，“行行好不要害我可以嗎！”
影山飛雄終於緩慢地重新連線，雙手合十拍了一下，恍然大悟。
“我也可以提供，菅原學長不用客氣。”
菅原孝支噎了一下，有點感動又有點沒忍住好奇，“好意外啊，影山你有除了排球服和運動裝以外的私服嗎？”
“……”
“為什麼突然沉默了啊你這傢伙！”
菅原孝支努力活躍着氣氛，心臟卻從方才看到照片后就有點不知所措，砰砰直跳。
其實剛剛，他想起了川端康成的一句話。
「她的眼睛同燈火重疊的那一瞬間，就像在夕陽的餘暉里飛舞的妖艷而美麗的夜光蟲。」
他暗暗握拳輕抵在唇口，笑得爽朗而大氣。
藉著插科打諢，總算是，掩飾住了那一絲慌亂，以及那一絲無法控制溢出的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