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月降臨

這是一個仙神共存的時代，神仙與凡人之間的間隔與界限並不那麼明晰，在那凡塵俗世之中，隨處可見的所謂歷劫的仙神。

但某種程度上來說，無形中的等級與界限卻又過分鮮明，以致於整個世界如同死水一般，整來整去皆是幾個神明的身影與故事。

或者說，風黎更願意將他們稱之為偽神。

是他們，而不是祂們。一字之差，天壤之別。

這世界的眾生已然成為神明所豢養的牛羊與玩物，所謂人界更是他們的遊樂場與樂園。所謂仙妖神魔與人鬼，三界六道之間的界限看似分明，但事實上，不管是仙妖還是凡人與鬼物，都不過是神魔手中玩物。

神明高居九天之間，自詡裝着天下蒼生，滿腦子想的卻是情情愛愛，所為的更是男女糾葛，死去活來活來死去，所踐踏的是所謂律法天規，糟蹋的更是芸芸眾生，着實叫風黎不管是面上還是心上，都有些一言難盡。

似乎對這方世界中的神明而言，除了世俗情愛與男女糾葛，腦中便裝不得半點其它。更叫風黎不滿的是，祂此番權柄，恰恰是散落在這樣一個“身份尊貴血脈高貴”的神明身上。

上古有神明，神而自明神而自靈。自誕生形成那一日起，便被賦予了自己的職責，是天地法則的半身，亦是其最佳的維護者與破壞者。人有人性，做為神靈最首要也最重要的事，便是如何克制且維護自身神性。

風黎不知道這方世界的神明是真的不懂還是因為其他，只是很顯然，他們並沒有將這一切入於眼、入於心。

“這樣的世界，當真有存在的必要嗎？”

風黎捫心自問，卻又在目光觸及到手中的命書時洒然而笑，道一聲執妄。

寬袍大袖的神明東華自命書中走出，對着風黎牽動唇角勾勒出淺淡的笑意，眸光似星又好似蘊含著無盡的春水，指着下界的方向朗聲道：

“存在與否，看過便知。”

風黎與東華進入到此方世界時故事恰好發生到這所謂三世糾葛的第二世，天地所生掌控着無邊力量的神明為了情愛甘願捨棄一切凡塵渡劫，只為那一世相守。

在這其中，自然充斥着各種誤會糾葛及我愛你時你不愛我等狗血劇情。

似乎在他們的生活中，便只有談戀愛這麼一件事情。

阿素的夫君從戰場上帶回了一個紅衣女子。

“姐姐，我同將軍之間只是普通朋友，還請不要誤會。”

雖穿着一襲紅衣，可那阿素的夫君自戰場帶回的女子卻極是蒼白柔弱，好似一朵迎風飄曳的水蓮花，溫溫柔柔的，充滿着引人呵護的風情。

看着夫君同那女子親密的模樣，阿素心中滴血，面上卻偏偏強顏歡笑，故作堅強。

“小柔是我好不容易找到的救命恩人，亦是我此生的最愛，給予你將軍夫人的名分已經是我最大的退讓，希望你不要不識好歹。”

明明是至親夫妻的將軍大人對阿素這個妻子似乎並沒有絲毫的情分，面帶柔情的看着那個帶回來的叫小柔的紅衣女子，只是在經過阿素身邊時冷冷留下這麼一段話，而後便同小柔相攜而去。當真是郎才女貌，好一對神仙眷侶。

如此和諧的一幕，自是叫阿素心中滴血。幾次三番都想要將真相脫口而出，那不顧性命救下的將軍的，明明就是自己啊。

對此，出現於這世間的神明只覺得奇怪，又不是沒長嘴了還是怎的，難道就不能好生說清楚嗎？這三人之間的命運線在神明眼中流轉，從前世神界的糾葛到而今人世的沉浮，及至這一世結束之後再度回歸天界，這三人之間當真是剪不斷理還亂，頗是複雜。

然而歸根結底，不過是一個長了嘴卻如同擺設，一個只看信物不看人，就是不知愛的究竟是那所謂的信物還是所謂的恩人。至於最後一個，倒也是個聰明的，只是聰明沒有放在對的地方，身不由己的成了別人虐戀情深里的配角。

叫風黎看來，都是閑的。

神明看見世間沉浮，對這一切固然是看不上眼，卻也本不當有什麼不應該的情緒。只是神明的雙眼中所見，還有一層層看不見摸不着的灰黑色絲線經緯縱橫層層纏繞，自這世間每一個生靈頭頂伸出，延續至茫茫虛空。便如那戲台上傀儡，一舉一動一言一行，俱是被安排好了的、沒有靈魂的。似乎他們本身所存在的意義，便是叫那操控者隨意擺弄，演繹出一幕幕不由己、不由心的悲歡離合，全無半點自我。

可笑的是戲台上傀儡尚且會有機會生出靈智，那高傲且自大的、天生自認高人一等的偽神們卻不會因為眾生的苦難而有任何的波動，只是極力打壓着那些有趣的且生出自主的靈魂，堵住這世間所有向上的通道。於偽神們而言，玩物壞了不中用了換一個批便是。這所謂的凡塵，不過是他們歷劫與遊戲的場所，至於孱弱且低賤的凡人，在他們本心裏更是同待宰的牛羊並無二致。

風黎自是不願意見到這場面的，做為一個寬容博愛的神明，祂本該是平等的、平等的看待每一個生靈。只不過在洞悉了此間種種之後，卻是頗覺無奈。

不同於那些本就擁有着無限可能可以自行發展的世界，這個世界的很多東西都是被精心擺放固定好了的，所擁有的不過是一段被填塞進去的虛幻的過往及被註定了的將來命運。

這樣的世界啊......

阿素做了一個有關未來的夢，夢中她和她的夫君、她的將軍大人經歷了一系列的分分合合、爭爭吵吵，最終，她被將軍親手剜出心臟，只為取心頭之血，救他最愛的小柔。而彼時的阿素，其實已經有兩個月身孕。而她最終死在一個深夜，死在將軍和小柔成親那夜。

但這並不是結束，因為凡間種種，不過是身份高貴的天界素池神女的一個夢。夢醒，阿素不再是阿素，而是血脈尊貴而古老的素池神女。凡間種種，於他而言皆是虛妄。自然不清楚，那將軍在阿素死後紅了眼，一夜白頭。而後更是屠盡一國，擺下驚天大陣，只為尋回亡妻靈魂。

可縱是再怎麼逆天而行的陣法，又怎能喚回一個並不存在的靈魂。將軍大人最終入了魔，成為血孽滔天的魔神。而後，同神女相聚於神魔戰場之上。

神魔有別，心懷蒼生的素池神女本不當同入了魔的將軍再度有所牽連，只是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這愛情啊，最終的最終，他們還是不顧天下蒼生的反對，成功結合在了一起。

在那夢境的最後，有血色的月亮自天空中升起，所有的神明，盡皆被打落人間。

阿素不知發生了什麼，甚至記不清楚夢境裏的內容，只是在夢醒之後，生出本能的危機與警覺。這是此方天地給予祂最為寵愛的生靈的提醒，只是很顯然，阿素並沒有將其放在心上，而是很快的便陷入到同將軍、小柔之間的恩怨糾葛之中。

你永遠也叫不醒一個裝睡的人乃至是神明，風黎本不想插手過多，不過最終的最終，看着那位將軍大人在神女歸位阿素身死之後，一夜白頭想要叫眾生的生命為祭，布下陣法，終是忍不住提前現身。

“既然如此，便將此界化為道場吧。”

寬袍大袖的神明東華亦是現身，風黎指尖的命書落入東華掌中，而後與祂合為一體。

“如此，甚好。”

隨着話語落下，風黎亦是開始了動作。此間一切的生靈都彷彿與彈指剎那間陷入停滯，無邊的幽暗充斥於天地間的每一個角落，日月星辰俱是失去了光彩，陷入永恆的沉寂。

或許是一瞬間，又或許是久遠的滄海桑田，最終的最終，有血色的月亮自天空中再度升起，所有的仙妖神魔，俱皆被打落凡間。灰白色的迷霧侵蝕，那些屬於仙妖神魔們的力量，在一點點的被消磨殆盡。

有長劍虛影自東華手中生出，但見這位神明手中長劍揮落，似是有無形而無形的枷鎖被斬開。一朵陰寒刺骨的青蒼色火焰緊隨其後，附着在那些看不見且摸不着的灰黑色絲線上，將其一點點的燃燒殆盡。

自此，他們不再是戲台上的傀儡與木偶，亦不再是神明的羔羊，這人間，亦不當是神明的牧場與遊戲之所。

紅月使所有的仙妖神魔打落人間，迷霧則將令他們再無法掌握超脫眾生的力量。自此，眾生皆是凡俗，凡俗亦是眾生。而這，恰是風黎與東華為此方天地所選定的未來。至於這之後的事情，便是另外的故事。

神明的腳步，亦不會於此停止。在未來的某一日，祂們終將歸於一切開始之地，亦是，一切的終結。

那是，一個名為虞的地方。而後，在所有的事情解決之後，奔赴歸墟。

被打落人間的神女最後的目光中所看見的，是玄衣高冠的神明投過來的淡淡的一眼。

“吾之神名，後土。”

自然而然的，素池便知曉了那神明的名諱。只不過那又怎樣呢，迎接素池的，是未知的、全然的凡俗生活，只是這一次，他們不再有任何的倚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