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隨着風黎的話語,王允顯然陷入沉思。這位老謀深算久歷官場沉浮的相國大人本不該因為風黎的寥寥數語,便放棄心中原本打算。不關乎其他,能夠做到丞相這個位置,那麼王允就不會也不可能是那種輕易被人撼動想法的。但風黎此人,又或者說她口中吐出的每一句話語,都有着一種莫名叫人信服的力量,雖只是簡簡單單平平淡淡的數語,卻叫人不得不去思考其中深意。
丞相王允這廂顯然還在思考,當如何對待已然貴為西涼國主的薛平貴。嬌妻愛子相伴大權在握的薛平貴,此時卻已經是知道了有關原配王寶釧寒窯苦守十八年,一直在等待自己回返的消息。
只是雖然貴為西涼國主,卻不代表薛平貴在西涼,便能夠做到真正的一手遮天。更何況那傳遞消息的人來得並不是時候,更是當著大多數人的面叫破了薛平貴在中原早已成親且有糟糠之妻的事實。便是薛平貴狠下心來想要將來人殺人滅口,也是不行。
但做為一個靠吃軟飯發家的男人,薛平貴顯然頗有幾分急智,不過略作思索,便擺出一副情深意重的模樣,先是囑咐左右好生安置那叫破自己身份的送信之人,而後又擺着一副情非得已的模樣來到現今的西涼王後代戰面前,詳述諸多種種內情。
只道是當年流落西涼,卻是報了必死之心,不成想得娘子看重,方才有今日局面。那原配王寶釧本是相國千金,在閨閣時便深受家中父母寵愛,而他家境寒微,兩人結合時便受了諸多阻礙。他流落西涼之後,料想消息傳回中原,王寶釧當在父母要求下改嫁才是。
現今得知原配近況,又聽聞王寶釧寒窯苦守十八年,並未改嫁,他做為頂天立地好兒郎,卻是萬萬不能相負。
而後對着代戰深深拜下,懇請代戰成全。又言他薛平貴之所以能夠有今日,全賴娘子相助,娘子若是有氣,只管對着他發便是,還請莫要遷怒於原配王寶釧身上。
端的是做足了一副重情重義、別有苦衷的好男兒模樣。
代戰做為西涼公主,什麼樣的好兒郎得不到,若不是傾心相許真心相愛,又怎會招薛平貴為駙馬,而後更是在老國主故去之後扶薛平貴坐上國主之位,自己退居為王后。更不必說兩人之間已有一兒一女,利益相連。眼見薛平貴對着另一個女人這番作態,心下又酸又澀之餘,卻是不免有幾分驕傲,暗道自己的目光果然不錯,她看重的男人,本就當是這等有情有義有擔當之輩。
薛平貴深諳女子心思,自然知道他今日若對苦守寒窯十八年的王寶釧表現得無情,短時間內或許可以討得代戰歡心。可落在外人眼裏,可不就成了無情無義不可深交的典範。便是代戰日後回過味來,怕也會有所疏遠。倒不如早早地將一切挑明,營造個有情有義不忘原配大恩的形象。便是代戰心中一時間有所不順,也不至於為日後埋下隱患。
況且做為西涼國金尊玉貴的公主,代戰心中自有驕傲,薛平貴也好代戰也罷,實則並未將苦守寒窯十八載的王寶釧,太過放在心中。只不過終究是曾經屬於自己的女人,薛平貴自己可以娶妻生子,卻並不願意看到王寶釧不守婦道給自己送上一頂有顏色帽子情況。在代戰跟前過了明路之後,便將那送信之人叫來,細細盤問王寶釧情況,唯恐王寶釧其實早已改嫁,只是因為生活不好才再度回到寒窯。
卻不去想那王寶釧本是相國嫡女,自幼便是錦衣玉食珍饈美味,若當真是嫌貧愛富的,當初又怎會嫁給一無所有的薛平貴。且說到生活不好,相國府便是眼光再差,王寶釧若是有心修復關係另行改嫁,王寶釧改嫁之後難道會過比那四處空空的寒窯更差。又是誰給的勇氣,叫薛平貴覺得他那寒窯莫不是什麼人人爭搶的好去處不成?
那送信之人本是來往中原與西涼之間的游商,昔年在長安時機緣巧合之下同薛平貴與王寶釧有那麼幾分交情。薛平貴隨大軍遠征西涼失蹤后,王寶釧關門謝客日夜紡紗織布,所得錢財除了日常採買以外,皆是用來尋訪薛平貴下落,十八年來從不間斷。游商感念王寶釧深情,便答應每年替王寶釧帶上一封書信來到西涼,若是有緣碰到薛平貴,一定交予。
世事弄人,游商本以為那薛平貴早已戰死沙場,化作一柸黃土。又怎會想到他竟是好境遇居然成了西涼國主?又聽得薛平貴言語中對王寶釧的疑慮與揣度,心中不免生出幾分不忿與荒謬。
若是沒有記錯,那王寶釧當年好歹也是名滿帝都的相國嫡女,寧可同相國大人三擊掌斷絕父女關係也要嫁給窮小子薛平貴的事情更是在長安城中鬧得轟轟烈烈。想來這兩人之間當是有幾分真情實意的,何以觀薛平貴行事作態,竟是半點信任也不曾給到那位苦守寒窯十八載的原配嫡妻。心中更是升起淡淡警惕,女子不易,看來今後於女兒教育上,當慎之又慎,萬不可叫自家兒女如那王寶釧一般,為一時的花言巧語所蒙蔽。
諸多種種想法只在一念之間,但對着而今貴為西涼國主的薛平貴,游商卻是半點也不敢將心中的不忿與荒謬表現出來。只是做了一副老實憨厚模樣,配合著薛平貴問話,一點一點的將王寶釧這些年的生活道來,間或夾雜幾句王寶釧對薛平貴的思念與吹捧,直叫這位多年來多年來仰仗着代戰扶植的西涼國主內心,得到了極大地滿足。
白月光與硃砂痣,美麗聰慧、熱情似火的代戰雖好,可同溫柔嫻淑滿心滿眼都是自己的王寶釧比起來,卻總歸是缺少了點什麼。之前身不由己便罷,可現如今功成名就自覺坐穩了西涼國主寶座的薛平貴,聽得自己失蹤后王寶釧的種種貞烈表現,心中那團渴望左擁右抱娥皇女英共享的火焰卻是不由得越燒越烈。
薛平貴不是濫情之人,至少世人眼中的薛平貴,卻是如此。不管對着王寶釧還是代戰,皆遵循着一生一世一雙人的做法。便是偶有拋媚眼的,也是坐懷不亂嚴詞拒絕,端的是一副正人君子模樣。
這樣的薛平貴因為迫不及待的想要見到十八年未見的原配,騙取代戰手中的通關令牌離開西涼回返中原,自是合情合理。便是代戰過後知道了此事,也只是咬牙跺腳,道一聲薛郎果真是有情有義的。實則心中卻是已經打定了主意,接納了薛平貴將王寶釧接來西涼的主意,便當是多養了一個閑人罷。
且不說薛平貴如何一路急行,趕赴中原,卻又在離寒窯不遠的武家坡停住腳步,有心試探王寶釧忠誠。那廂丞相王允卻是捧着昔日王寶釧與薛平貴大婚之日,薛平貴交予王寶釧的定情玉佩,暗中拜見唐皇,將薛平貴身世告知。
又道太子殿下自幼長於市井,雖是龍章鳳姿天日之表,卻也不免沾染了幾分不好的習氣。他當日並非看不起薛平貴出生,而是有心磨鍊,不成想......末了,卻是一嘆。只道好在皇天后土護佑,天不絕我李唐血脈,太子殿下逢凶化吉,竟是得了西涼國代戰公主青眼,現如今已然貴為西涼國主。
眼見唐皇龍顏大悅,恨不得立馬便將薛平貴迎回宮中,昭告天下確立身份,王允又欲言又止吞吞吐吐的對唐皇表示,非我族類其心必異,那西涼國狼子野心,實則早便知曉薛平貴身世,之所以將其招為駙馬並推為國主,為的便是有朝一日吞併我大唐。
如是種種者,一番唱念做打下來,不管別人信不信,至少唐皇心中,王允已然是為君分憂替流落民間的太子着想的天字第一號大忠臣。
薛平貴有心相試王寶釧忠誠,風黎卻不願意同這人玩什麼見面不識矢志不渝的貞潔烈女遊戲。因而薛平貴尚在武家坡前徘徊,考慮着當怎樣試探王寶釧一番,那廂刻着相府徽記的馬車卻是利箭一般自薛平貴眼前駛過,直叫這位喬裝打扮返回中原的西涼王吃了好大一陣灰塵。
薛平貴心中惱怒,又見周圍有三三兩兩的閑漢村人,似是清楚其中內情。心下好奇,不由得攔住一眉眼靈活的少年,舍了一錠銀子,方才從其口中得到所謂來源始末。
原來自薛平貴失蹤之後,王寶釧便閉門謝客以紡紗織布為生,立志為薛平貴守節。便是相府遣人來訪,也是不得其門而入。不成想數日之前,相府以相國夫人病重的名義招王寶釧回府,想要叫王寶釧改嫁,另覓良人。王寶釧性情剛烈,誓死不從,竟是趁相府丫鬟不注意,偷偷回了這寒窯中。剛才這馬車中所載不是別人,正是回到寒窯之後為夫守節想要自絕的王寶釧。
薛平貴心中不解,但他大受感動,心中對相國府的恨意顯然是又增上了一層。當下也並不多言,卻是調轉馬頭,往那相國府而去。
今日不管如何,說什麼他也要將寶釧帶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