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花傾國

名花傾國

荒城古道,玄衣高冠的神明行走其間,腳下所落之處,如血般殷紅的彼岸花盛開,一個個亡魂投入其間,而後被暗沉的冥河卷過,投入輪迴。冥冥虛空之中,似是有古老的歌謠迴響,歡迎着這神明的歸來。

風黎走過那佈滿凡人屍骨與鮮血的土地,感受着這其中蘊含著的過去現在與未來,那原本乾涸且空蕩的神軀中,似是有什麼在不斷被填滿,愈發凝實。在祂的指尖,命書所化的書簡正在微微顫動。

每一個天生地養的神明都有着屬於自己的、獨一無二的職責權柄與道路。不同於高居九天手握眾生絲線的東華,腳下的土地,似乎更像是屬於風黎的道路。

只是祂已經沉眠太久太久,縱使是醒來,亦無法一蹴而就的將所有的權柄收歸己身,只能夠一步步的用雙腳丈量着這方被鮮血與冤魂侵染了的土地。但這方天地間,神明的影響本不當太過強烈,亦不當有過多的、超乎凡俗的力量存在。只是人類留存在這世間的怨念與執妄啊,縱使這世間最不講道理的存在,若是不能好生處理,那麼終將導致災難的降臨。

神明不可過多的干涉那些存活着的、凡人的生命與命運,但對於那些死去的、久久不願重入輪迴的冤魂與執念卻沒有太多顧忌。因而風黎終是履足凡塵,選擇將這些於戰亂中失去生命的亡魂們送往輪迴。

但在這之中,總是會遇到那麼幾個執念深重貪戀世間久久不願離去的,更不用說在這人間慘劇的睢陽城中。縱使塵歸塵土歸土,身體已然消抿,可終歸還是有着靈魂存在的。

神明雙眼之所見,有白鎧銀甲、手拿□□的青年小將沉默的牽着馬,不知疲倦的行走在那蔓延的彼岸花海之間,目光渾噩,似是看不清來路與歸途。然而卻又在看到風黎出現的那一剎那,目光中迸發出某種極強烈的、宛若孤狼一般的惡狠狠的光芒。

“反賊休走!”

翻身上馬,但聞得一聲恍若雷霆一般的悶響,那青年小將舉起□□向著風黎疾馳而來,破碎的□□於空中劃過冷硬的弧度,向著風黎喉嚨口刺來。只是再如何執念深重的靈魂,又怎能傷及這片輪迴的主人。因而風黎拿着命書的手不過略略抬起,那青年小將的槍劍便如同刺入一片暗沉且虛幻的海洋般,無有分毫寸進。

一聲輕嘆,風黎卻是叱道,“醒來!”。

宛若九霄雷霆於胸中炸響,本是迷茫渾噩被諸多血色所遮蔽的雙眼間飛快的劃過諸多種種畫面,良久,手拿□□騎着戰馬的青年小將消失,原地出現的是一個面黃肌瘦滿身血污、衣着破破爛爛已然看不清本來面目的青年。在他的身上,刀傷箭上諸多種種傷痕,昭示着其死亡前的慘狀。只是那一雙眼睛,卻是明亮且刺目得嚇人。

“你是神仙?”看着這玄衣高冠腳下踏着彼岸花海的神明,青年如是問道:“你是來幫我們的神仙嗎?”

“是,也不是。”風黎的聲音漸漸隱去,縱使是執掌規則的神明,在很多個瞬間,亦是無能為力的。人自渡而後天渡之,可縱使九天之上的神明啊,又怎可渡盡這天下人。

青年小將不解,他的心中或許有答案的,又或許是沒有,只憑藉著一腔纏繞在靈魂之上的不甘,方才在這死後的世界裏,看見神明的存在。但這已經是極限了,故而縱使滿腔的憤懣沒有得到紓解與解答,他終究是不解的問了出來。

“可是為什麼呢?”但這青年小將執着的又似乎並不僅僅是這一句為什麼,因而他緊接着又問了一句叫人摸不着頭腦的,“你可曾聞到肉香?”

這流蕩在粒米無存的空蕩蕩的睢陽城中的、滿城的肉香。

然而僅僅是這簡簡單單的一句問話,卻叫神明亦是為之閉了眼,似是不忍見世間的慘狀。

在城內的糧草耗盡樹皮、紙張皆已經吃完,便連老鼠、鳥雀、皮製的鎧甲都已經被吃盡之後,為了抵擋城外數倍於己的敵人,為了守住大唐賦稅與兵員的重地江淮的門戶,城內的唐軍們將刀鋒對準了曾經的妻妾、奴僕、老弱與婦孺。

同類相食啊,這是神明亦不願意看到的慘劇。

睢陽城中,戰前有戶口四萬,至城破之時,僅剩下四百活人。城內太守、守將張巡、許遠、南霽雲等三十六人皆不屈而死。

這青年將領手中又哪來的戰馬?

睢陽城被困十月之久,牽制叛賊兵馬數十萬人,早在樹皮、紙張被吃完之時,將士們相依為命的戰馬便早已被他們殺而食之。

可惜的是這樣的慘劇本可以避免的,如果當今在位的肅宗皇帝聽從大臣建議直搗叛軍老巢;如果周遭的藩鎮不曾冷眼旁觀,坐視睢陽被困;又或者是那高高在上的神明,予一份饋贈。

可是為什麼呢?

這青年小將彷彿回到了那一日的臨淮節度使府中,他與上官南霽雲奉張巡命令,前往周遭藩鎮尋求支援。當其時,睢陽被叛軍圍困,城內糧草耗盡已經將近有多日,城中軍士不得不以樹皮、紙張充饑。可在這臨淮節度使府中,酒肉飄香歌舞晏晏,一如開元、天寶盛世,安史之亂未起之時。

南霽雲幾次張口求援,卻被臨淮節度使賀蘭進明打斷。明堂之上,舞樂奏響美人婀娜,更有醇香美酒、滿目琳琅的珠寶及色香味俱全的佳肴隨意擺放,宛若大唐幻夜長安一夢,叫人沉迷其間,難以自拔。

“將軍勇猛,不若歸於我之麾下如何?”

賀蘭進明舉杯相邀,又有人抬來綾羅綢緞並珍寶若干,想要藉此勸南霽雲轉投於他。於這些手握重兵的藩鎮軍閥而言,這場戰爭不管是唐軍勝利也好還是叛黨勝利也罷,與他何干?

亂世之中,又有什麼能夠比手中軍權更為重要?他若是出兵相救睢陽,若是唐軍勝利,那麼此番最大的功勞定是在張巡、許遠頭上,與他無關。若是叛軍勝利,損兵折將是小,他賀蘭進明定會被叛軍追責。如此這般吃力不討好的事情,他又怎會願意去做?

南霽雲不解其中真意,見賀蘭進明幾次三番打斷自身話語遲遲不肯出兵救援,又聽得拉攏話語,自是明白賀蘭進明打算。然而心中終是有不甘,因而拔掉腰間佩刀斬斷自身手指,以斷指明志,一時間滿座皆驚。可縱使是這樣,亦無法感動那高台之上的賀蘭進明。

南霽雲無法,只得帶人離去。臨去之際,抽出箭矢射中佛寺浮屠,立誓若是能破賊而歸,定取賀蘭狗賊性命。

沒有求取到援軍的不僅是南霽雲與青年小將這一支隊伍,最終的最終,他們終是空手而回,沒有等來任何一支援軍。直到睢陽城破三日之後,方才迎來河南節度使張鎬的援軍,重新奪回睢陽。可是那時,一切都已經太遲太遲,那所謂的慘劇,早已發生。

久攻不下之後,面對着這樣一座無法撼動的孤城,叛軍採取了圍而不攻的做法。

某一個瞬間,青年小將似乎又回到睢陽城中,糧草、樹皮、紙張、皮質的鎧甲、戰馬、老鼠、鳥雀......所有能吃的都已經吃完。青年小將心中清楚,這睢陽城已經成為亂世中的一座古城,再不會有援軍來到,他們這些人,要麼餓死,要麼戰死。可惜城中已經很難再找出任何一點可以填飽肚子的東西,或許在戰死之前,他們便要餓死。

然而某一個瞬間,他又似乎問道了一股迷亂的、張牙舞爪的、叫人作嘔的肉香。軍營里的上官們說,是張巡大人殺了自己的愛馬,為軍士們準備的一頓便飯。可明明,張大人坐騎早在數十日之前,便被他親手斬殺以作軍糧,又哪來的愛馬?

青年小將想要咆哮、想要大聲叫嚷、想要說出某種真相,但飢餓中的人是不會有理智的,或者說他們其實隱隱間知道了那個真相,卻又刻意迴避。直到那些將領們、兵士們,也開始學着張巡的做法,打破人性中的某種底線。

睢陽城,恍若煉獄。

蒼生何辜?

可是這一切又能怪誰呢?青年小將心中迷茫,卻又有深深的悲憤與怨恨暗藏其中,城中老弱婦孺無辜,城中百姓無辜,可他們這些忠君體國守護大唐江山的將士,便是有過嗎?

神明無言,亦不知曉當如何回答這青年小將的疑問。有那麼一瞬間,風黎甚至有種衝動叫這一切重來,予這睢陽城中老弱婦孺、予那城中百姓、予這些守城的官兵將士、予這天下蒼生一個不一樣的命運線。

“你,可想回到過去?”神明無聲問詢,有暗紅的彼岸花於那青年小將靈魂之中綻放,宛若一場久遠的夢幻。夢裏風光正好少年打馬遊街,意氣飛揚。漫天的彼岸花於虛空中飛舞,構成某種玄妙難言的符篆。在神明的操縱下,予這戰死在睢陽城中的諸多生靈,一場幻夢。

回到,一切尚未發生之時。

在有限的範圍內,予他們一個不一樣的結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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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穿]女子不可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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