隊伍

隊伍

在其他人解散之後,淺羽彌生特意留了下來,專門詢問教練:“清枝教練,請問您剛才是不有別的指示給我?為什麼不直接說出來呢?”

清枝教練留下來似乎就是為了等淺羽彌生過來問的,她翻了兩頁花見做好的筆記,抬起頭來對淺羽彌生失笑道:“別說的那麼等級森嚴,我給你的只是建議,稱不上指示——而且更準確來說,我沒說出來的話,連建議都算不上。”

那是什麼?淺羽彌生奇怪地想。

清枝低眸微微斂容,再次看向淺羽彌生的目光柔和了許多。不知道為什麼,淺羽彌生竟然從裏面看出了一點點“請求”的味道。

“你之所以選擇來梟谷,一定是有原因的吧?”她問。

淺羽彌生點了下頭,如實回答:“嗯。我喜歡梟谷優秀的副攻線,還有全體成員出色的進攻能力。”

副攻自然不必說,梟谷的副攻是全國頂尖級別,三年級的高野前輩和二年級的玉川前輩都在高中排球三大比賽上多次獲得最佳副攻的稱號;暫時留在替補席上的北櫻前輩雖然上場機會不多,但攔網水平也毫不遜色,強勁的發球和沉穩的球風更讓她有實力在大家陷入低潮的時候力挽狂瀾。

同時由於前一位教練的偏好,所選□□來當主力的隊員,包括二傳在內,基本上都具有非常良好的進攻能力。三年級的主攻一之瀨前輩更是被《排球月刊》評選為去年全國高中女排三大主攻手之一。

總而言之隊伍整體的得分能力超一流,無論如何都不可能浪費自由人辛苦接起來的球。

清枝教練聽罷露出不出所料的表情,“果然。無法是什麼水平的球員,都更希望能和水平更高的人組成隊友。但是很可惜……”

她看向淺羽彌生,眼神裏帶上了一絲自嘲,“那麼現在有沒有覺得失望呢,當你看到這樣差勁到足以把梟谷從豪強地位拉下來的後備力量?”

淺羽彌生目光凝滯了一瞬,移開視線。

如果說不失望,那一定是假的。

“選擇權一直在你手中哦,”教練說,“如果想去其他更好的學校的話。”

淺羽彌生猛然一怔,“現在想這個也太早了吧?”

真的太快了。雖然在連續兩次驗證梟谷後備力量存在的問題之後,她確實多次忍不住為自己的二三年級擔憂。但是距離到那時還有整整一年,那些實力不足的後備隊員,也還有整整一年的時間可以努力提高自己。

她的確是想和厲害的人一起打球,而且本身也是因為梟谷主力們出色的實力而來到這裏的。對於她來說,的確是只要實力足夠強大,符合她的要求,那麼無論哪一所學校都可以,但是現在說這個,未免也太早了吧?

“這是必須坦誠相待的問題。”清枝教練卻不肯輕易放過這個話題,“畢竟像你種水平的球員,找遍全國高校都不一定能找出幾個。你的驕傲不會允許你在一個自認為不值得的地方蹉跎三年。”

她說,“我也完全明白你的想法。畢竟這是你精心選擇的學校,它的閃光點是其他學校無法乞及的,真要放棄它也不是那麼容易的事——最起碼在這一學年是這樣。”

淺羽彌生眉頭不理解,“但您不是已經下定決心要改善梟谷目前存在的問題了嗎?”

“是的,但問題的關鍵是……”清枝教練說著,臉色逐漸認真起來,彷彿接下來要說的那一句話就是對於淺羽彌生來說最最重要的話。

她說,“凡是曾經在團隊當中待過的人應該都明白,在你為隊伍帶來改變的同時,隊伍也會影響你。你在什麼樣的隊伍,就會成為什麼樣的球員。”

最後一句話讓淺羽彌生一愣。

她看到清枝教練的手輕輕撫過寫着隊伍所有成員資料的紙張,彷彿將整個隊伍都集束在了自己的手中。

“每位教練都有自己的個性,這點不止在專業球隊,在高校也是一樣的。就像梟谷的前一位教練選擇更有潛力的新人從頭培養而放棄高年級本可以成為主力的老隊員一樣,我作為一名教練,也有自己的風格和做法。”

“我並不希望梟谷和前兩年一樣成為只有首發拿得出、只追求短期成就的隊伍。我來這裏當教練,為的是更長時間地延續梟谷女排十九年來被稱為‘全國豪強’的榮光,也儘可能地讓梟谷重新回到全國數一數二的位置。最起碼在我的任期內,絕不允許‘沒落的豪強’這樣的稱號落在梟谷的頭上。”

她頓了一下,“淺羽彌生,你必須明白,對於一個能延續十幾年甚至更久年光輝歷史的老牌豪強而言,比隊員實力更重要的東西,是傳承。”

淺羽彌生感覺好像有什麼明明一早就知道,卻從未思考過具體意義的東西在腦子裏炸開了。

傳承……對於任何一個隊伍而言,延續那麼多年實力的難度都是不可小覷的,即使淺羽彌生上輩子加入的那個職業排球俱樂部也曾經有過中途沒落的時候。

但是對於隊員而言,只是簡單地選擇可以發揮自己實力、讓自己痛痛快快打球的地方。這個想法,至到淺羽彌生來到這所學校之前都沒有發生變化。

也只有學校社團這樣的地方,才會有可能將這兩種不盡相同的立場聯合起來。

“我給你初中時的教練打過電話,向他詢問了你在初中時的表現,還有他對你的評價。”清枝教練說。

淺羽彌生的指尖不自覺地顫抖了一下。

不用清枝教練親自說,這點她聽過的。那時,社團的教練對領隊老師說:“淺羽呢……雖然實力是很強,但是她每次打比賽都像是在應付一個階段性的任務一樣,贏了不怎麼高興,輸了也不怎麼難過……你還是別指望她能融入隊伍了。這尊大佛能不嫌棄我們隊伍不是全國頂尖強隊,肯一直留在這裏就已經阿彌陀佛了……”

以前,淺羽彌生並不覺得這種態度有什麼問題。她在學校打球,本身也是為了在真正成為一名優秀的專業排球運動員之前讓自己保持比賽的感覺。而加入的隊伍,只要求她能發揮實力幫隊伍取得更好的成績,其他的都對她不做過多要求。

這就像心照不宣的約定。

但現在這個約定,被清枝教練推翻了。

她並不喜歡這種約定。

“所以我希望你可以重新考慮留在梟谷的這個決定是否值得。”她說。

“我……”淺羽彌生感覺自己的喉嚨像是堵了什麼東西一樣,一時無法表達出什麼東西來,也不知道自己應該表達什麼。

她知道,在專業的排球世界,實力出色的運動員由於和教練,或者說隊伍的理念不相合的問題而無法留在隊伍中的事情並不少見。只是當這種事情發生到自己身上,她多少有點猝不及防。

她沒想過會這麼快就面臨這樣的處境。

“所以……您是希望我,幫您教導技術有缺陷的隊員,主動為建設隊伍的後備力量做自己能做的事?”好半天才控制好自己的喉嚨,淺羽彌生問道。

清枝教練點了下頭,“但這只是其中一個方面。主要你決定留在梟谷,以你的實力就必然是主力。而作為隊伍里防守能力最強隊員,你能做的事情還有很多。”

“還有,不要用‘幫我’這樣的詞,如果你最終決定留在梟谷,那麼這些事情就都是你必須去做的。”

她頓了一下,“你以前更喜歡跑到有大人參加的俱樂部,和實力更強的人或者男生一起練習吧?”

居然連這個都知道……或許是因為發現對方對自己過於了解,淺羽彌生不自主地產生了一絲沮喪。

清枝教練繼續說:“對我來說,這是我的隊伍。這支隊伍將來每一天訓練的成果、每一場比賽的成績,都由我一手促成。而對於你來說,如果你決定留在梟谷,那麼就意味着你願意接納這支隊伍所有的優點和缺陷,並願意為了改善這些缺陷付出努力。說白了,這也是你的隊伍。”

淺羽彌生感覺自己胸膛脹脹的,像是被人強行喚起了某種久違的情感。

我的隊伍……究竟有多久沒聽過也沒想過這樣的話了呢?自從在這個世界重生以後,遠遠超過隊友的實力,讓她無法將任何一個隊伍看作自己的歸屬。因為本來也只是在成為職業運動員之前不得不經過的一個地方而已。只要能給她提供暫時的棲息地,讓她能打比賽以保持球感,那就足夠了。

她早已習慣了這種態度,並且本能地想要將這種態度繼續下去,但現在卻清枝教練告訴她:“在我這裏,你能否融入這支隊伍也決定了你在這支隊伍里的定位。說直白一點,我想要培養一個什麼樣的隊伍,決定了我將會選用什麼樣的隊員。無關乎實力,如果你不能滿足我的要求,或者阻礙了隊伍的發展——

“我就會棄用你。”

淺羽彌生猛地抬起頭。

為什麼?居然需要嚴重到這種地步?!她來梟谷,可不是為了被棄用的!

她看向清枝教練,卻發現她雖然說出了這麼可怕的話,實際臉上卻並沒有出現什麼敵意,彷彿只是在利用一些利益嚇唬一個不懂事的孩子。

她站起身來,一隻手伸過淺羽彌生的頭頂,虛虛地按了一下,“於個人而言,你可以做一名孤獨的攀岩者;但於隊伍而言,你必須適時地向下看。”

她一邊說著一邊抬腳走出了體育館。

淺羽彌生維持着自己被壓得低頭的姿勢,目中所見的,是黃色地板上標畫排球場邊界的、鮮明的白色。

淺羽彌生怔怔看着那條線,恍然想起當年最初學習排球的自己。

排球是需要向上看的運動,但當年她花了很多時間,低着頭,用腳步、用身體去丈量這個球場橫豎的每一個間距,同時也有意識地每天都重複,讓自己對球場形成近乎本能的空間感知。

畢竟她可以把球接得很好,但如果那顆球本身就要出界的話,她去接起來沒有任何意義。

*

雖然《排球少年》漫畫僅僅刻畫了IH和春高兩大排球賽事,但實際上日本高中生能夠參加的排球比賽非常多,小規模的不說,4月到5月有各大地區舉辦的地區大賽;9月有和IH、春高具有同樣地位、但歷史更悠久的國民體育大會,簡稱“秋之國體”。

其中的關東大賽由於舉辦時間是在新學年剛開學之後不久,IH預選賽之前,所以被很多學校視為出IH之前這重要的練兵賽——讓老隊員恢復狀態,讓新隊員適應比賽,讓剛剛組成的新的隊伍利用比賽的機會進行磨合,在比賽中發現新隊伍的優缺點從而調整之後的訓練……這些都是參加這場比賽的重要意義。

次日的晨練結束后,清枝教練向大家正式說明了近期隊伍的訓練重點,並將不久后即將舉辦的關東大賽定性為檢驗隊員訓練成果、彌補隊伍防守漏洞的一場比賽。

“關東大賽東京預選賽階段,全體三年級隊員大部分不會擔任首發,所以不要想着可以依賴她們。”清枝教練說,“我不建議大家在這場比賽當中追求獲得多優秀的成績,只希望大家可以腳踏實地,一場一場打盡量多的比賽,利用比賽的機會讓每個人都得到鍛煉,把技術上的短板補齊。”

“如果可以的話,我希望大家把真正的備戰目標放在IH預選賽。大家的實力足夠強,進攻端的得分能力和攔網水平都是全國頂尖級別的,即使少了關東大賽的鍛煉也不會造成太大影響。關鍵還是防守……”

晨練結束後走出體育館,淺羽彌生聽到了有非主力成員在討論。

“雖說重點是IH,但對於我們這些人來說,在IH上很有可能根本沒機會上場吧?果然還是在關東竭盡全力比較好。”

另一名隊員下定決心,“我們必須在沒有三年級參與的情況下,依靠自己的力量出線,甚至更進一步……”

主力成員也在討論:“我們的這位新教練和之前的完全不同呢。之前的教練根本雖然也強調防守,但根本不會用這麼多時間專門來練……”

另一位主力說:“就是啊。而且我們不是不是來了一位很厲害的自由人嘛?之前在練習賽上看到的,她的防守範圍還挺大的,應該可以彌補很大一塊的地面漏洞。”

她說到一半,餘光注意到了後面的淺羽彌生,順口問她:“你說是吧,三月?”

淺羽彌生:“……”

“彌生”是日本三月的別稱,但我不叫“三月”。

注意到淺羽彌生尷尬的樣子,走在旁邊的高野千夏糾正她:“是‘彌生’不是‘三月’。拜託要依賴人家的話就好好記住人家的名字,不然等以後到了比賽上需要配合的時候人家反應不過來這麼辦?你自己說對不對,丸川?”

記不住名字的學姐:“……”

“我叫‘玉川’不叫‘丸川’!!!”

淺羽彌生默默聽着前輩們調侃打鬧,沒有多說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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某柯學的自由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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