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公函

二,公函

樂庸的功夫,半天時間就恢復了,至於胸骨,只用紗布綁住固定即可。

姜念萬分不安地囑咐樂庸:“小雷打傷你的事……”

樂庸知道厲害,立刻回答:“我不會說,他不是有意的。”

冷不易一直沉默不語,不與姜念對視,也不說話。

樂庸謹慎地:“全是我的錯,你也,別告訴師爺好嗎?”

姜念沉默。

師爺這位小弟子或者小兒子,對他敵意極大,那輕而易舉的:我弄死你。以及那個恨恨的:你等着。

兩位小爺回到冷家山時,冷秋已經收到皇帝陛下的正式公函。

他那個錯愕的表情,讓飛跑進來的韋帥望頓住:“師爺,你看的什麼……”看起來是收到了。特么,我這狂奔而至也沒趕上啊!

冷秋看看韋帥望:“噢,看起來你也收到了,是信還是公函?”

帥望輕聲:“信。”

冷秋苦笑:“然而,我收到的是公函。我覺得這似乎是整反了。”

韋帥望才是掌門人啊,你皇帝陛下的公函應該發給掌門人,你要求長輩約束自己兒子的才應該是私信。

你這事這麼搞,那就是叫你師爺給你個交待啊!而公函是要備案待查的,你師爺收到公函絕對不能當作不知道的。

是的,小念覺得給自己爹一封公函,親爹大半的處理方式,可能是立刻就跑來讓他閉嘴。但是他覺得一個冷家小孩子向他發出死亡要挾,要命的是這死亡要挾恐怕還是真的會要命的,因為冷不易來自唐家,而小念對唐家毒藥懷有深深的心理陰影,如果這小孩子給他點查不出來的毒藥,讓他不明不白地死了,小念懷疑他爹可能都不會給他報仇,孩子嘛,有少年兒童保護法做免死金牌啊。

帥望只得跪了:“師爺,我能拿去私下處理嗎?”

冷秋看看公函:“明顯不能。”

帥望沉默一會兒:“說的什麼?”

冷秋道:“我兒子在大典上放馬蜂,然後你大兒子打了小兒子,我兒子說要弄死他,還給了他一耳光。”

韋帥望嘆口氣,肘支案上手支頭,默了。

完了,一點轉圜餘地也沒有。唯一的辦法是讓兩個孩子堅決否認,我沒放馬蜂,我沒說要弄死他,如果打耳光有目擊證人就沒辦法了。

冷秋困惑地問:“他為什麼要給我公函?”

帥望輕聲:“師爺,我也不懂,皇室成員可能思路比較特別吧。”然後忍不住笑:“我這大兒子,智商好象欠費停機了。”

冷秋想了想:“這是讓我必須得給他個交待的意思。但是在祭天大典上搗亂,好象是死罪。這是讓我殺了不易?”

冷秋伸手:“把你的信給我看看。”

韋帥望猶豫,半晌,還是交出去了。

冷秋看完:“噢,他先給了我兒子一耳光,這事是你兒子不該先闖上書房,我兒子不該跟進去,我兒子打你兒子沒啥大錯。但是他給我兒子一耳光。而且在公函上不提,很好。”

又看一遍:“噢,因為我兒子自稱是他長輩,所以,他不敢動手打我兒子,所以當著我兒子面痛打了你兒子。我懂了,看起來他還真有理由感到害怕,這事還真得處理一下。不過,說我兒子指揮馬蜂,有證據嗎?”

帥望輕聲:“不易那小子,是得揍一頓了。”師爺這處理意見,跟皇帝兒子的一樣強硬啊。誰說我兒子放馬蜂了?你先打我兒子,然後我兒子才還你一耳光,有毛病嗎?你的臉不能隨便打,我兒子的臉能隨便打?至於我兒子威脅要殺你,你確實應該認真考慮下怎麼辦。

冷秋道:“公函來的,這恐怕不是揍一頓能解決的啊。這是國家大祭,褻瀆神靈祖先啊,對皇帝陛下發出死亡要挾,還打皇帝臉。正常來說,這就是謀逆大罪,應該滅門吧?”掌門,你兒子給我發公函,你處理一個給我看看。

帥望微微嘆口氣:“我同師爺一門,所以,我同皇帝陛下商量一下還是別滅門吧,不然咱只能把他滅了。”

冷秋道:“你還是先同女皇陛下商量一下。這事,按律處置吧,冷不易倒底還只是十歲孩子,沒哪個皇帝因為十歲孩子說要殺他就砍孩子頭的。打皇帝臉這事,反正你爹以前也干過,二百鞭子嘛。褻瀆祭天大典這事,咱們就只能否認了。先把孩子們叫回來問問吧。”

帥望剛站起來,兩個孩子拉着女皇陛下的手進來了。

冷不易還是那個倔強表情,韋樂庸已經哭紅了眼睛。

芙瑤微微屈下膝,道個萬福,笑問:“出了什麼事?樂庸一聽說他哥有信到就嚇哭了。連話也來不及說,就拉着我過來向師爺求情。”

冷秋慢慢站起來:“我正要向陛下求情去。帥望接到的信,倒也沒什麼,大不了二百鞭子。我接到的是公函。”

芙瑤愣一下:“公函?”然後才欠身:“師爺請坐下,晚輩不敢當師爺起身。”

冷秋嘆氣:“你也坐吧。你也知道,我就這麼一個兒子,只能求陛下一定儘力周全了,周全不了……”沉默一會兒:“我父子只得另找安身之所了。”

韋樂庸看到公函時,整個人都呆了。

臉上的眼淚忽然就幹了。全身象失血一樣慢慢涼下去。

啊,公函。

他不是告狀,這是要把我兄弟法辦。

芙瑤看完公函,沉思,問樂庸:“誰看到你們放馬蜂了?”

樂庸想了想:“沒人。”

芙瑤問:“那麼,皇帝陛下為什麼要說你們放馬蜂呢?”

冷不易道:“是我放的。”

樂庸輕聲:“因為前一天,我同冷不易打鬧時,闖進上書房,打斷了午朝……陛下打了冷不易一耳光,冷不易挺生氣,說了些不太恭敬的話,大意是,我是你長輩之類的。所以,陛下在大典上遇到什麼意外可能就想到冷不易了。”

冷不易道:“我告訴他是我放的。”

芙瑤問:“你為什麼要告訴他是你放的呢?”

冷不易震驚了:“因為,是我放的啊!”我擦,我說實話得有理由嗎?正常不是問你為什麼說謊嗎?

樂庸平靜地清晰地緩緩地:“陛下一見到我,就打我耳光,用鞭子抽我,問我是不是在大典上搗鬼,我同陛下說了,是我同陛下開個玩笑,陛下又用鞭子抽我,冷不易聽我痛哭慘叫就替我承認馬蜂是他放的。”

冷不易大吃一驚:“什麼?什麼叫替你承認?”

樂庸平靜地:“替我承認,就是說,我沒放,不易也沒放,但是不易怕我挨打,他覺得他是長輩,陛下不會打他。所以,他就承認是自己放的。”

冷不易大奇:“韋樂庸你說謊都不用打草稿啊?”

樂庸笑笑,笑容挺冷淡敷衍的:“複雜一點的,還是需要打草稿的。”

冷不易道:“是我放的就是我放的!我用不着你替我說謊,我也不會說謊。”

樂庸笑笑:“我不是說了嗎?陛下第一句問我是不是在大典上搗亂,我就承認是我了。不過,那時我覺得他是我親哥,我道歉認錯,跪在地上哀求,打也打了,這事就算了。現在陛下發公函來,我覺得沒人看見的事,我直接否認就得了,我親哥如果一定要做證證明我犯了死罪,我覺得,我理當認罪,馬蜂是我放的,陛下不過一向知道冷不易會驅蟲使毒,其實這個,不易教過我,如果有人不信,我可以現場表演。如果不易一定堅持是他放的,那就請審判的大人明察,是疑罪從無還是一起斬首,我都不會改口。不易如果願意說實話,殺我一個也行。”

冷不易呆住,好像忽然間不太認識自己那個頑皮又軟糯的小夥伴了,這個冷冷平靜地說出這番話的,是誰?他一直覺得他是大哥,這下子,好像兄弟反了。

芙瑤微笑,欠欠身:“師爺覺得這回答還可以嗎?”

冷秋問:“你教的?”

芙瑤笑道:“這兩個孩子還沒說怎麼回事,就把我拉過來了。我也是措手不及,一時間沒想出什麼好辦法來。我看樂庸這麼說就可以。”

冷秋“啊”一聲,沉默一會兒,微微嘆口氣:“我感覺我的智商可能是需要特別事件激發,才能超常發揮,正常值應該是不高。不然不會連着兩個孩子都這樣。”

這下連韋帥望也禁不住在百般愁苦中笑出來。不不,誰的智商不是被苦難激發出來的,你幾時見幸福兒童特別智慧來着。

冷秋看着冷不易,半晌問:“不易,如果這次你能活着,以後再做什麼事,你都聽樂庸的如何?”

冷不易愣了:“我……可是,馬蜂真是我放的,樂庸一直求我別這麼干,後來他還硬搶走了指揮棒。”

冷秋問:“那麼,以後遇到大事,你聽樂庸的可以嗎?”

冷不易沉默一會兒:“我給你們惹麻煩了嗎?”

冷秋想了想:“這事可大可小。陛下如何不計較,當他弟弟開個玩笑,倒也可以。不過,祭天大典確實是國家大事。如果他不肯當成個玩笑,也是理當的。任何對大典不敬的人,都是瀆神。罪名從死罪到誅九族。你未成年,或者可以從輕,但是,你這些事連在一起干……我是你父親,你的麻煩就是我的麻煩,我有個好徒孫,他會覺得我的麻煩就是他的麻煩。有些人,不把父子師徒情義當回事,我希望你不會這樣。如果這件事能解決,希望你以後,行為謹慎,態度謙恭,不要再這樣傲慢。不要認為你什麼都不怕,什麼事都能解決。”

冷不易慢慢低下頭,輕聲:“我,我可以逃走……”

冷秋道:“我勢必要想辦法讓事情不走到那地步,我希望你能清白地取得你在江湖上應有的地位,而不是變成一個被冷家追殺見不得光的人。當然,如果我保不住你,我會同你在一起。所以,我希望你謙遜一些,承認你自己只是個孩子,有你不懂的事,需要父母為你的行為負責。如果你逃回唐家,冷家依舊有義務把你揪出來,我也不希望引起跨國教派之戰。所以,我希望你能承認這事你自己處理不了,聽從長輩的安排,可以嗎?”

冷不易沉默一會兒,跪下:“我錯了。”

冷秋輕輕拍拍他:“沒關係,每個人都會犯錯。這還不算什麼不可挽回的大錯。惹下塌天大禍的,還在這當掌門呢。”

帥望苦笑,是是是,就是我。

芙瑤微笑:“所以,還是師爺親自教出的孩子比較機靈,師爺就不該把不易扔給小韋,小韋教的多少有點蠢。”

冷秋笑了:“還是韓青教的好,帥望有點本事太大了,不但他弟子覺得沒有他擺不平的事,他兒子可能也這麼想。陛下往下問吧。”

芙瑤問:“那麼,誰聽到冷不易威脅要殺皇帝呢?”

樂庸道:“陛下的侍從離的挺遠,不知道是否有聽到的。”

芙瑤想了想:“其實小孩子說句狠話沒什麼大不了的。”

轉頭去問冷不易:“你真想殺了他?”

冷不易沉默一會兒:“當時,真的想。後來,樂庸說,那是他親兄弟,我是絕不會傷害樂庸和你們的親人的。對不起,我當時看到樂庸出了好多血,太生氣了。”

芙瑤沉默地看了樂庸一會兒,樂庸平靜地:“我闖進上書房,導致整件事失控,確實該打,我向皇帝陛下,道過歉了。我以為,他答應不說了。我沒想到陛下會發公函來。事情因我而起,主要是我的錯,他不過公事公辦,我並無怨言。”

芙瑤輕輕拍拍樂庸頭:“嗯,從道理上講,是這樣的。所以,你有點傷心了,我覺得,你大哥可能並沒想到會傷你的情,他大約同你的不易兄弟一樣,激怒之下要嚴懲冒犯他尊嚴的人。你看,你還挺招這種人喜歡的。”

樂庸笑了一下,鼻涕差點沒冒出來,不過眼睛也紅了。

芙瑤問:“那麼冷不易打你哥,有人見證嗎?”

樂庸道:“陛下當時在更衣,侍候的宮女都看見了。”

芙瑤淡淡地:“那倒不難處理。不過,你們倆個孩子,確實太放肆了,教訓一頓也是應該的。”

芙瑤笑問韋帥望:“你手裏不是還有封信?”

帥望交給芙瑤:“你兒子好象是被冷不易的唐家人身份嚇到了,強烈要求我保證他生命安全,可能他怕我直接罵他一頓不當回事,嗯,我以前經常這麼干,所以,就來了個公函,大約是讓我必須處理一下的意思。倒也不見得,真是想……”

芙瑤看完信,覺得我大兒子真是蠢貨,也許我大兒子只是對他那看起來完全不靠譜的爹沒啥信心吧。但是,你對冷家太上皇這麼強硬,真是,又對你爹太有信心了……虧了你爹膝蓋軟,不然冷家山上一場血戰。

芙瑤問帥望:“你覺得,這小念這孩子……?”

帥望立刻回答:“我覺得他做皇帝不過不失,勤奮認真,我覺得你要想把小兒子修理成一天工作十幾小時的人,困難度極大,而且樂庸年紀也小。如果你自己干……當然最好,然而皇位早晚是孩子的,你大兒子孝順得很,你要流放他或者賜他自盡,未免太傷感情了。而且,小念有個文能安邦武能定國的老婆,換上樂庸應該也不會好太多。”

芙瑤笑了:“我明白,所以,我覺得我還是不出面的好。”

芙瑤想了想,向冷秋道:“我想,我大兒子到底是皇帝了,雖然他來了個不倫不類的公函,可咱們也不好太駁他面子。直說皇帝是個蠢貨,容易鬧僵了。既然公函給了師爺,師爺也是當事人家長,不好不去一趟。讓帥望陪着師爺,帶兩個孩子親自登門道歉,比較有誠意。不管皇帝想要什麼結果,兩個孩子同罪也就罷了,兄弟一起闖的禍,理應一起當。咱們這邊再發個公函給陛下問問這祭天的事,陛下可查有實證。兄弟倆大鬧上書房這是群臣眼見的事,得給皇帝個面子處理一下,另兩項,就隨陛下的意處罰吧,多打兩下少打兩下,不值得一爭。師爺覺得,這樣可好?”

冷秋微笑:“你拿你小兒子來保我兒子不死,我還能有什麼意見,連帶對皇帝陛下的難處也覺得能理解了,哪個皇帝遇上這種事也會怒一下的。把孩子打一頓是應該的。”

芙瑤輕聲:“師爺手下留情。”

冷秋無奈地:“頂格處罰是免不了,公函既然給了我,輕了,人家問一聲,我這老臉也經受不住。”

芙瑤微微嘆氣:“那麼,請師爺盡量從輕吧。大不了讓韋帥望給他兒子跪一下,反正他臉皮厚。”

冷秋忍不住笑出來,韋帥望“呃?”一聲,氣結無語。

樂庸怒極:“讓我爹跪?其實……”

芙瑤抬頭:“什麼?”還有隱情?

樂庸頓住,其實小雷差點打死我!其實我只要威脅一下,其實……但我不能說,如果我說了,小雷哥哥的處罰可能是永久關押。

樂庸輕聲:“沒什麼,其實,其實全是我的錯,我跪下求他就可以了。”

芙瑤看着他,半晌:“如果你不想,也不用勉強。”樂庸的眼睛裏有一種特別奇怪的冰冷在裏面。提到小念,再不說我哥了,全是陛下。傷到心了嗎?

樂庸輕聲:“不勉強。是我的錯。”

芙瑤道:“你為什麼這樣怨恨他?”

樂庸輕聲:“是我錯了。”

芙瑤聲音低柔:“他不是針對你,所以,他沒想到會傷到你……”

樂庸點點頭,沉默。

如果小雷哥哥出事,大哥也覺得無所謂嗎?如果那樣,那就真沒什麼情誼可言了。如果大哥會覺得傷心,他不應該想到我兄弟死了,我會永不原諒嗎?說到底,他是皇帝了,所以,別的感受對他不重要了。不是狗,很難同皇帝做兄弟或朋友了。

芙瑤無可奈何地摟過樂庸,唉,皇家兄弟情誼,多少同江湖兄弟的不一樣,所以樂庸確實需要適應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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庸不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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