壞人×好人
“叮咚,列車行駛入站,請注意避讓……”
晚間的電車已經是最後一班,艾莎隨着人流恍恍惚惚地下了車。
人潮洶湧,月台上急匆匆邁着步伐的人里,她顯得十分格格不入,呆立在原地。
夜間的氣溫已經下降到了十攝氏度,但她只一身單薄的短袖T恤,被掐的烏青的胳膊赤條條的露在外頭,藏藍色的短裙上也破了個口子,膝蓋上更是有被碎石刮擦的痕迹,隱隱見血。
附近經過的人,看到她的正臉后,都隱隱露出同情。
她蒼白的肌膚上,灰藍色的瞳孔下,眼淚像小溪一樣簌簌流下,睫毛被打濕,顫顫巍巍。一頭黑髮的遮蓋下,脖子上猙獰而可怖的痕迹也十分清晰可見。
這位可憐的小姐,應該是遭受到什麼暴力事件了吧。
在場路過的行人,無一不這麼想。
旁邊的工作人員觀望了許久,才悄聲走近,彎下腰,小心翼翼地詢問。
“這位小姐,您需要幫助嗎?要不和我們一起去附近的醫務室看一下醫生吧。”
“您放心,我是這裏的工作人員,如果有什麼麻煩,請務必告知我們!”
可少女一動不動,直到列車停運,遊魂一樣坐在公共座椅上,一聲也不吭。
到最後,人都走光了。
靠着自動販賣機的燈光,艾莎緊緊將自己蜷縮起來,她渾身還在打顫,一股心理上的寒冷深入骨髓。
她不敢回家。
認知是一個很奇怪的東西。當它在自己的感覺範圍內活動時,認知是理性的。一旦超出了範圍,情緒和自我便是弓箭兩端的繩結,輕易將認知彈射到一個很遙遠的地方。
遇到庫洛洛以後,艾莎開啟了新的認知。
他推翻了她從前信誓旦旦的觀念,殘酷地告訴她,你的人生是不存在的。
更可怕的是,她驚恐地發現,他說的是對的。
而她居住的地方,也不是一個能稱之為“家”的地方。在這個世界,她無根無萍,無依無靠,是不存在的人,她不像任何人,因為她沒有過去,只有未來。
自我懷疑的過程中,艾莎不斷想起了自己的朋友、同學,他們空洞的臉頰說著客套、詞不達意的話語,在這一刻她絲毫想不起他們的臉龐,也想不起任何的回憶……
巨浪捲起她的身軀,海浪將她的呼吸淹沒,海水灌入她的肺部,從她的眼眶流出淚水。
她突然很想聽聽庫洛洛的聲音。
她需要他的幫助——在此刻,這個世界上唯一知道她存在的人,光是因為他知道這個秘密,並且將答案告知給她,即使他做了那麼多惡劣的事情,她都無法對他產生任何的厭惡了。
艾莎睜着空洞的眼睛,眼淚一滴滴落下,彷彿對外界沒有任何反應了。
“小妹妹?小妹妹?”
耳邊響起了嘈雜的聲音,她也一無所知。
至少今天晚上,她什麼人都不想理會。
“你說,這女的是不是喝醉了?”一旁,刀疤臉,鍋蓋頭的白髮男對旁邊的胖子問。
胖子眯了眯眼,他半蹲下來,一雙指縫佈滿黑泥的手在少女面前揮了揮。
“沒有反應。”他看了看刀疤臉,兩人心照不宣,嘴巴擠出一個污穢的笑。
胖子和刀疤臉是這一帶的小混混,兩人以幹些小偷小摸的事情為生。今晚出來,也是為了看看能不能撈到什麼油水。然而,電車站的人今晚格外多,他們生意不太好,偷了半天只偷到一個手機而已。
半路上,他們意外在月台上看到一個疑似遭受虐待,離家出走的小姑娘。
她五官精緻,看着年紀又小,看着神情恍惚的,周圍很多熱心的路人湊上前去想要幫助她,她都不予理會。
胖子立馬動了歪心思,他和刀疤臉一合計,蹲了半小時后,等人都散光了,終於打算下手。
不過,目前也只是打算而已。
“那個人怎麼辦?”刀疤臉努了努嘴,指了指身後。
離他們不遠的地方,路燈下的地方,幢幢樹影明暗交錯,底下還能看到一個模糊的身影。
胖子對此人頗為警惕,這也是他們看了半小時還猶豫要不要下手的原因之一。那個金頭髮的人,從少女坐在這裏開始,他也一直在那裏沒有離開過。
他懷疑,這個金髮少年跟這個離家出走的女孩認識。
但是,他隔得不算近,眼神也從未往這邊瞟過來,纖細瘦弱的身軀看上去只是個普普通通的路人,看上去沒什麼值得擔心的。
“小白臉一個,擔心他幹什麼?”刀疤臉不以為然,他齜了齜牙,“如果他想英雄救美,我們身上有刀,還奈何不了他嗎?正好,今天也沒賺多少錢,這不是有個現成的嗎?買一送二,多好。”
“可是……”
刀疤臉鄙視:“又沒監控,你怕什麼?”
這句話打消了胖子的顧慮,也讓他一改謹慎和刀疤臉一起站到了少女的面前。
在發現艾莎的頭埋在膝蓋里,對呼叫沒有任何反應后,他們愈發張揚。
胖子猥瑣一笑,他與刀疤臉心照不宣地對視一臉,兩人不約而同地拿起備在手中的麻繩,實施行動前,他們不由自主地往樹林的另一頭瞥了一眼,他們發現,那個他們忌憚的少年居然終於有了動作——他站了起來。
這不是一個馬上就可以抵達的安全區,但胖子卻慌了神,他膽子比較小,還是第一次幹這種事情,馬上就壓低聲音詢問身邊的人,“怎麼辦啊?”
刀疤臉伸手摸了摸腰間的匕首,插在褲兜里的另一隻手抵在唇邊,吹了個短促的口哨,見他仍然沒停住腳步后,便肆無忌憚地朝着金髮少年走去。
“看我去收拾他!”
距離近了,刀疤臉的心裏也有點慌。
因為他發現,金髮少年在看到他身上的刀后並不退讓。
金髮少年面無表情,茶色的瞳孔里有的只是對他的深深厭惡,講出的話仍然是禮貌的。
“請你們離開這裏。”
見刀疤臉沒說話,他重複了一遍。
“請你們離開這裏。”
“哈?乳臭未乾的小男孩還想多管閑事?”刀疤臉啐了一口,兩簇濃密的眉毛向上挑起,“撒泡尿照照鏡子吧,再過來我兩刀做了你!”
話音剛落,他舉起手中的砍刀,削得鋥亮的刀上朦朧得反射出他得意洋洋地眼睛,那一刻,眼睛都沒反應過來,手腕處便傳來劇痛,刀疤臉痛的齜牙咧嘴,手中的砍刀在地上發出響亮一聲。
他立馬萎了,兩股戰戰,縮在地上驚恐異常地看着面前的金髮少年。
“你、你你……”
酷拉皮卡撿起了刀,冷凝地看着倒在地上的刀疤男。
他看起來冷酷極了,那把刀尖滲着陰慘的光。
“救命啊!”
天空中一群驚鳥飛過,捎帶着樹葉窸窸窣窣地涌動。
酷拉皮卡停駐在原地,目送那兩個人幾乎是拿命逃跑離開。直到他的視線完全失去兩個人的身影后,他才嘆了口氣,將擔憂的目光投向了座椅。
今天是他來到艾肯西尼亞的第一天,由於艾肯西尼亞當地家族的實力可能掌有火紅眼的傳聞,酷拉皮卡將目光瞄準了一星期後舉辦的獵人協會內部拍賣會,希望以此來獲得一些線索。
列車延誤,當他下了車以後,時間已經不早了。
然後當他穿過錯綜複雜的人流后,還是迅速注意到一個縮在角落裏的艾莎——她看起來實在是太凄慘了,卻又一聲不吭地縮在自己的世界裏哭。
酷拉皮卡猶豫了片刻,在看到工作人員以後,他還是腳步不停地離開了。
預定的民宿離車站不遠,他走到那裏也只花了十幾分鐘。
長途旅行帶來的精神疲憊讓他有幾分困頓,直到休整完畢,躺在床上,雙手枕着頭,酷拉皮卡卻突然清醒了。
他在不停地回憶起她,那個坐在列車旁邊的女孩。
他失眠了,這也是在所難免的事情。
“畢竟,有一點擔心啊。”
當意識到的時候,酷拉皮卡已經穿好了衣服,急急忙忙地跑到了車站。
但車站已經關閉了,他又詢問了地下車庫的人,在那些人的幫助下找到了在公園裏的艾莎。
他很關心她,儘管他們只是名字都不知道的陌生人。
但他不想打擾到她,因此他只是默默地坐在不遠處的地方,希望自己的接近不要對她產生不好的影響。
直到,那群不懷好意的人的接近。
於是,這次,酷拉皮卡坐到了艾莎的旁邊,不過他貼心地留了點距離,他們在椅子的兩端分坐着。
艾肯西尼亞公園裏的座椅是木質的,夜很深,不遠處茂密的樹林中也是一片沉寂,他被一片安靜包裹了。
心也似乎感到寧靜,他在這一片幽暗的氛圍中突然想起了自己的故鄉。
年少的時候,他也總愛往窟盧塔的深山裏跑,因為無窮的好奇天性,總是把自己搞得一團糟,然後他就會在一處小水潭裏清洗好再跑回家。這個時候,媽媽會拍拍他的頭,溫柔地叫他快點吃晚飯。
就是這樣幽深的夜裏,他有時也會跑出去,坐在高高的山上,盤着腿看連綿不絕的山脈,幻想自己有一天可以去山的那一邊去。
那樣的天,似乎也沒有星星,沒有光亮,到處都是樹的影子,就像現在那樣,總讓他不可遏止的感到些許的悲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