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過
空氣沉默了很長時間。
多尼遲遲等不到回答,心中有些忐忑。
他想,或許自己有些多此一舉。
畢竟,澤維爾大人對這些公事之外的,向來不感興趣。
“轟轟——”
一道閃電劃破了漆黑的夜幕。
緊接着,瓢潑大雨落下,殿外的湖水起了漣漪,月光鈴蘭的光芒已然淡去,在狂風中搖擺。
雷聲由遠到近,不斷翻滾......
澤維爾側眸看着窗外的雨。
他銀白色的發垂落,金色的眸子映照着外面的夜色,裏面晦暗難辨。
多尼看着他。
無論是哪個角度看,這張臉都是完美的。
他的品性,能力也一樣,出類拔萃。
然後,他聽到澤維爾說。
“又下雨了。”
聽到這句話多尼微微一愣。
這是半月以來天空之境的第一場雨。
他記得澤維爾大人這些日子是沒有離開過伊維羅納城。
正想着,多尼又聽到大人說。
“可以接受他們的邀請。”
多尼一頓,隨即意識到這是他再說之前黃昏遊戲的事。
他微微躬身,說:“是,我接下來會與他們對接。”
“之前我叫你查的那件事怎麼樣了?”澤維爾說。
多尼沉吟片刻道:“這段時間死去的人族勒斯,與四十年前死去的精靈凱希,還有八十年前死去的霍比特人雷特夫......他們除了死去留下的陣法相同,死者皆信仰‘靈魂’新神教派。”
“這件事實在太古怪了,而且留下的線索很少,所以查起來很難......”
澤維爾垂下眸:“我知道了。”
他緩緩道:“你已經做得很好了,天色不早,你回去休息吧。”
多尼:“是。”
他離開門外的瞬間,發現澤維爾走到了窗邊,看着外面的雨,目光很靜。
......
夜晚來臨。
澤維爾走進寢宮。
像往日那樣,他再次走到鏡子前。
耳邊回蕩着風與雨交織的聲音。
他端詳着自己,眼底深處,仍舊厭惡。
他再次按下按鈕。
鏡子開了。
他走進了深淵般的路。
周圍的燭火搖曳。
鼻尖瀰漫著濃重的血腥。
還是那隻天使。
對方看起來狼狽不堪,光圈黯淡,傷痕纍纍。
聽到腳步聲,天使抬頭,眼底是麻木的絕望。
但澤維爾並沒有做什麼。
他只是平靜的望着他,端詳了他片刻,說。
“你後悔了么?”
天使一愣。
這一瞬間他以為對方是再說他曾經追殺他的事。
當初這個“殘次品”和“神跡”一起被製造出時,他們便接到了殺掉他的命令。
他也無所不用其極。
他還記得自己將刀劍插入那個孩子身體的瞬間。
真是奇怪,明明這麼多刀,明明受了這麼重傷,按理說沒有活下來的可能。
可對方就是活下來了。
那天和現在一樣,一切早有端倪,當時那個孩子鮮血流了一地,但他一點聲音也沒出,冷漠的神情和現在一樣。
誰都沒有想到會走到今天這步。
“神之計劃”的主要成員內訌瓦解,而當年曾經對他動手的人,知道他與孿生哥哥替換身份的人,一個個死去。
所有知道他秘密的都死了。
所有曾經傷害過他的也死了。
想到這裏他情緒突然激動起來。
天使顫抖道:“我後悔了......你殺了我吧......我求求你.....你殺了我吧。”
無數次瀕死又被修復,一次次體會恐懼與痛苦。
這種日子,他早就受夠了。
空氣安靜。
澤維爾仍舊和剛剛一樣,平靜地望着他。
半響,他笑。
“你誤會我的意思了,我指的是,你後悔沒有殺死我么?”
然後他像是自言自語一般。
“像我這種存在,如果一開始就死了,也許也沒這麼多事了?”
他語氣淡淡。
“有時候我和你們其實想的是一樣的。”
“我怎麼不去死呢,對吧?”
“畢竟出生就是錯誤的。”
“......”
天使沒有搭話。
他只是感到恐懼。
澤維爾緩緩道:“你還記得你押送我去‘光之審判’的那天么?”
他眼底露出奇異的神情:“那種感覺真有趣,其實我一直挺懷戀的。”
天使身體顫抖起來。
他不知道對方是否要藉此報復他。
天空之境的“光之懲戒”比極光監獄的“極光之刑”還要恐怖。
無數光刃穿透你的身體,讓你感受到靈魂與肉.體的灼燒。
如果對方讓自己承受一次“光之懲戒”......
生不如死。
天使身形顫抖起來,他低聲道:“求你了,讓我死吧......我錯了......當年對你做的那些事,我無時無刻在後悔中......求求你......”
澤維爾靜靜地看着他。
他輕笑:“你怎麼總誤會我說的話呢,我真的只是在懷念而已。”
他早就愛上了痛苦與死亡的味道。
澤維爾平靜地走到了桌前,目光掃過桌上的弓箭。
天使閉上眼。
就在他以為像往日一樣的懲戒會到來時,澤維爾卻再次看向了他。
他問:“你真的想解脫么?”
“對......”
如果有選擇的餘地的話。
澤維爾盯了他好久,然後走近。
“砰——”
下一秒,一道光刃從他手中凝結而出,直接穿透了眼前天使的心臟。
似血淋淋的花盛放綻落。
天使的身體徹底鬆散了下來,他頭頂的光圈徹底變得灰暗,頭顱垂下。
一切都靜謐了。
很久之後,澤維爾聽着很遠的地方傳來的雨聲。
外面響起了驚雷,混合著風的吼叫。
他的心很靜。
並沒有大仇得報的快感。
半響,他低聲說。
“我不是放過你,我是放過自己。”
這麼多年,他累了。
......
仍舊是這個深夜。
極光監獄中。
煙霧月靜靜地躺在床上,聽着外面淅淅瀝瀝的雨聲。
最近似乎總下雨。
她在床上打了個滾,看着書上白啾的簡筆畫。
那個倒計時間的沙漏。
哇,快了誒.....
她打開電視,電視內正播放着即時新聞。
“人族領地發現了黑霧病的案例,已經將感染者及時控制住......”
煙霧月看着電視,目光卻不斷落在那沙漏上。
快了快了......
終於,在十五分鐘后。
“咻——”
在絢麗的光芒之後,召喚陣法出現,她再次看到了它。
潔白如雲的羽翼,淡金色的眸,流暢的身形。
她伸手將它抱住。
“又見面啦。”
和往日一樣,白啾的身體仍舊很冷。
但它還是十分毛茸茸。
煙霧月舒服地蹭了蹭,半響,低頭看它。
她忽然道:“你不開心?”
澤維爾目光沉靜:“......沒有。”
“你的表情可不是這麼說的。”
澤維爾心想,你能從一隻白鳥身上看出什麼表情。
但他沒有說。
眼前這隻人魚的懷抱,很暖。
她望過來的眸光也是。
這隻人魚還在戳他。
“我活下來了,多虧了你,雖然不知道你做了什麼,但直覺告訴我,沒有你我活不下來。”
“謝謝啦~”
他低聲“嗯”了一句。
她看着他。
“遇到什麼不開心的了,說說唄?”
澤維爾抬頭看她。
如同往日那樣,那雙碧藍色的眼眸海潮一般。
歐律比亞海域附近也下了雨,他聽着外面延綿無盡的雨聲。
他沉默片刻,忽然說。
“我今天送走了一個人,他死了。”
煙霧月一愣,隨即臉上有些歉意,她輕輕拍着白啾的頭:“節哀。”
“......我並不難過。”
“你的樣子可不是這麼說的。”
“我只是覺得,他們死之後,我活下來的意義似乎不那麼明確了。”
她抬頭望它,便見白啾眼眸中掠過奇異的神色。
“以前,總覺這就是自己活下來的意義。”
“總是要找點什麼活下來的理由。”
仇恨也好,其他也罷。
煙霧月聽着它的話,心想,都這樣了,還說不難過?
可它的表情又的確恨淡漠,死寂一般的淡漠。
雨聲淅瀝。
他說:“又下雨了。”
她回話:“是呀,之前在秘境裏也總是下雨。”
“可惜這裏沒有窗戶。”
“是啊,畢竟監獄裏嘛。”
又是沉默。
然後,它忽然說:“我出生那天,也下了這麼大的雨。”
煙霧月怔愣地看着它。
她很少見到白啾主動跟她說這麼多話,此刻,它的狀態似乎也與往日不同。
她意識到這或許是一個好時機。
與白啾拉近距離的好時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