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外的爭奪(25)
火光耀耀在側,棺木半邊昏昏。
棺木裏面的人前半邊身體顯露在火光下,後半邊身體隱匿於黑暗之中。
黃金面具精工雕刻,面具線條流暢順滑,每一條線的起伏都像是賦予了深意一般,看着便有歲月沉澱的厚重感。
此外,面具上還鑲嵌着奪目的寶石,掛墜着同樣精工的黃金鏈子;鏈子上也鑲嵌着雕工精妙的寶石,諸如青金石、瑪瑙、黑曜石和綠松石色的琉璃。
華麗奢靡,狷狂魅惑。
有這樣一張面具,可想而知棺木之人渾身裝扮的隆重。
初初瞥見,恍然以為仙人踏着金光,恰好落在人間。
沒有人害怕。
他們面具后的眼睛露出來的,是驚嘆,也是痴狂。
石觀音不一樣,她眼裏有一閃而逝的妒恨。
她怎麼樣也想不到,一個扣着面具,不辨雌雄的人,居然會顯得比她還要高貴美麗。
這是她所沒辦法容忍的。
比她美麗的人,或者東西,她都想要毀去。
石洞主的眼睛落在棺木那人的腹部,那裏交叉擺着一雙手。
一雙栩栩如生,宛若美玉的手。
“看來這古國遺址有千秋回顏丹的事情,是真的。”
石觀音也盯着那雙手,眼神逐漸痴迷。
可她痴迷的並不是那雙手,而是能令一雙手,乃至整個人永遠保持這樣光潔青春的秘葯。
“這位莫不是這座宮殿的國王?”她的聲音越發甜蜜。
石洞主應着:“或許。”
這宮殿深處,機關重重,若不是要將自己的遺體保存好,誰會費那麼大的功夫?
為他人做嫁衣?
別傻了。
石觀音的手,已經不自覺伸了出去,想要揭開那張面具。
潔白如玉的手,在面具不遠處停頓下來。
石觀音如夢清醒一般,往後退去。
她一雙眼升起戒備。
“夫人這是怎麼了?”石洞主背着手,悠悠然問道。
——明知故問。
石觀音差點兒要笑不出來,可她畢竟是個見過風浪的人,這點子事情,還不至於將她擊敗。
她又重新掛起一抹笑,只是笑意淡了很多。
她道:“這面具上的毒,可真是厲害,連我都差點被迷住了。”
用毒一道,她也算是有所成,甚至做出了令人發癲的奇毒。
沒想到,今天卻差點兒在這道上栽了跟頭。
這又令她怎麼會不憤怒?!
石洞主看着那黃金面具,道:“夫人所說的毒,就在這面具上?”
石觀音道:“沒錯。”
她眼波一轉,忽已朦朧,如江南四月湖心的霧氣。
她柔聲道:“你既然已經知道了,難道還想要冒險自己去取?”
“夫人多慮了。”石洞主笑道,“我倒是沒有在美人面前,就要展露一手的愛好。”
真是令她失望了。
石觀音倒是半點看不出失望,只是嫣然笑道:“那便好。”
對方越是笑得甜蜜動人,石洞主的防備心越是深重。
在不尋常的情況下,越是表現尋常的人,便越是要小心對付。
這個道理,石洞主還是明白的。
他將手一揮,招來石窟黑袍人,讓他們戴上防具,將黃金面具取下來。
黃金面具價值不菲,石窟黑袍人自是小心翼翼。
可沒想到,這面具戴得也不算多牢靠,沒幾下就取了下來。
——許是時間長了,綁帶斷裂的緣故。
黃金面具被摘下,便露出底下人深邃的眉目,俊美無鑄的一張臉。
微卷的一縷發被摘面具的動作拉扯下來,散落着,更是平添了幾分凌亂的美。
石觀音瞬間就想到了“破壞”兩個字。
可惜了。
若是人還活着,遇上這種年輕俊美,身份又很不錯的男人,她倒是想要征服一番。
她可真是想要看這樣一張臉,失去神采之後,為她洒掃庭院的模樣。
不過現在,她更關心另一件事情——
“千秋回顏丹在哪裏?”
石觀音眼中的狂熱,更加猛烈。
看到這張年輕的臉時,她已經對千秋回顏丹的存在深信不疑,且志在必得。
這樣的好東西,她必定要拿到手上!
相比秘葯,石洞主更加關心現下的財富和代表西域古國權勢的令牌。
石窟黑袍人將棺木上的男人抬到一邊,翻找起棺木來。
咚咚——
他敲了敲棺材底板,裏面發出空曠的迴響。
“洞主,有夾層,但沒找到打開的辦法。”
棺木夾層之類的東西,也不知道裏頭有沒有機關,他可不敢隨便開啟。
萬一開啟的時候,將損毀的機關啟動,機關直接把裏面的重要秘寶毀壞,他萬死難辭其咎。
“我來看看。”石洞主向前幾步,從屬下手中接過嶄新的防護手套戴好。
夾層裏頭確實有一道厲害的機關。
石洞主很是費了一番功夫。
石觀音不錯眼地盯着對方的動作,似乎怕他將秘葯獨吞。
夾板被拆卸下來,露出裏面接近頂部處,一個扁平的長條盒子。
石觀音伸手就要去拿。
橫空而來的手肘,撞上石觀音的手臂。
——是石洞主。
她眼神一變,眨眼便和石洞主過了十七八招。
“夫人莫急。”石洞主收手,拍了拍自己黑袍上沾惹的灰,道,“這盒子裏面的東西,若真是秘葯,我一定全部給你。”
“既然洞主總歸是要給我的,又何必攔我?”石觀音臉上笑得動人,眼神的不善卻幾乎要藏不住。
所有影響她保持天下第一美貌的人,都要死。
她這麼想。
石洞主挑了挑下巴,示意石觀音看看自己的手。
石觀音順着對方視線回望,才發現自己半個手掌不知何時已變得鐵青。
她竟沒有絲毫覺察!
大驚失色的石觀音,趕緊將自己手臂上的穴道點住,以免毒素蔓延。
“要不是我攔了夫人一下,夫人現在怕是要成一具紅粉骷髏了。”石洞主笑着說道。
這個女人也真是敢,見識了前面那麼多的毒,居然還直接伸手去摸。
簡直要美不要命。
石觀音面上的溫柔動人,徹底崩散。
她咬牙將自己手上的毒血逼出去。
石洞主沒有再管她,而是將扁長的盒子掏出來。
確認裏面沒有任何機關,石洞主便遞給旁邊的石窟黑袍人,讓對方朝着棺木的方向打開。
意料之中,裏面冒出一股幽藍的煙霧。
一看便知是劇毒。
幽藍煙霧散乾淨之後,露出來扁平盒子裏面的一方令牌,和一個巴掌大的玉盒。
石洞主眼中狂喜,根本遮掩不住。
拿到了!
號令西域三十六國殘將的令牌,他拿到了!
石觀音瞧見那小玉盒,不消想便知裏面裝着千秋回顏丹。
這東西,一定是她的!
兩人同時伸出手去。
就在此時,一股強勁的風從門外吹進去。
呼——
塵土高高揚起,眼前一片迷離。
火把被勁風吹滅,四周陷入一片黢黑。
石洞主將令牌抓在手中,站起身來,警惕着周圍動靜;石觀音把玉盒牢牢按在胸口上,緩緩起身。
“誰?”他們這麼問道。
“到底是誰,在這裏裝神弄鬼?”石洞主厲聲喝道。
勁風依舊在,火把完全沒辦法點起來。
石窟黑袍人也只能在黑暗中抓瞎。
並沒有任何回應的聲音。
“停住!”石洞主果斷道,“所有人在自己的位置,不得移動!”
只要沒人動,黑暗之中的其他動靜,就會放大無數倍。
別人就算是想要做點什麼,也比一片混亂要來得艱難。
石窟黑袍人聞言停下腳步。
只是那因驚懼而變得粗重的呼吸聲,實在是沒有辦法壓住。
呼——
又是一陣強勁的風吹來。
隨着勁風而來的,還有一陣柔美清澈的樂聲。
泛音一響,空靈之感頓來,如同過往時光的捲軸,徐徐展開,平添一種恍惚不知歲月的飄渺感。
石觀音這些年在大漠橫行,連西域小國的王都要怕她幾分。
西域王室彈奏的樂器,她也聽了不少,輕易就分辨出這是箜篌的聲響。
難道……
正思索着,石觀音便感覺自己臉上貼了一抹冰涼。
有寒氣從她腳下爬起,纏上她赤着的腳踝。
石觀音揮手打去。
臉上冰涼卻忽然消失,手上也打了個空。
她握着玉盒的手,更緊了幾分。
誰也休想與她搶千秋回顏丹!
“爾等何人,為何擾我安寧?”
飄渺如空山迴響的威嚴聲音,從四面八方發出,沒個實處。
石窟黑袍人腳下已亂了步伐。
難道,真是此國的王……
他的魂靈蘇醒了?
粗重的呼吸聲,更加混亂。
“閣下裝神弄鬼是沒用的,我這人不信神佛不信鬼,你嚇不了我的。”石洞主揚聲道。
他這麼做,一方面是為了安撫人心,一方面是為了探出聲音來源。
“黃毛稚子,倒是猖狂!既然如此,就非要讓你們吃點苦頭不可了!”
威嚴的聲音剛落,腳下的土地忽然震顫起來。
石洞主瞳孔驟縮,往後一躍。
他原本所站的位置,現在已經變成了一堵土牆。
——他已摸到了。
震顫維持許久,才安靜下來。
石洞主撿起火把點燃。
空曠的密室已消失,他站在黝黑通道之中,四周空無一人。
他握着火把的手,收緊了。
石觀音的處境與他不同。
她四周什麼也摸不着,看不見。
忽地。
火光騰一下升起。
她警惕環顧,卻發現自己身在一方地下水潭的洞穴里。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饒是手段詭秘的石娘娘,也吊起了一顆心。
她不知道的是,火光到達不了的洞穴之上,趴伏着好幾個人。
他們正津津有味地看着她的狼狽。
一如當初她所做的那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