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無其二楚留香(21)
俗話說,知己知彼百戰不殆。
要想在探一探之後,還能平安歸來,那肯定要做好充足準備。
這種事情,竹枝枝小時候沒少干。
說是熟門熟路,也毫不為過。
“花神,我需要你幫我一個忙。”少女的眼睛轉了轉。
花滿樓微笑道:“什麼事情?”
“你能不能幫我聽一聽,裏面有多少人,又是在什麼地方獃著?”竹枝枝道,“我可以將這裏的地形畫給你看。”
她說著,抓過花滿樓的手,在他掌心裏面畫了起來。
只是掌心很難畫得清楚。
青年只覺得少女像貓似的,撓了兩下之後,就不動了。
“怎麼了?”花滿樓溫聲問道,“可是有什麼困難。”
他原本想說,要是有困難,將位置說一說就可以的。
沒想到竹枝枝忽然轉到他背後去,在他挺直的後背上畫了起來。
肩膀被手指一點,花滿樓下意識繃緊身體,想要抓住那根手指。
可少女已經一筆一筆畫了起來。
她指腹的溫熱,似乎隔着兩層衣服,都能傳進來一樣。
花滿樓都能感覺到那上面的紋路和溫度。
“就是這樣的。”竹枝枝說道。
花滿樓頓了一下。
君子的耳根,忽然就紅了。
可他還是鎮定,且語氣溫潤地說道:“我剛才……沒感覺清楚,你可以再畫一遍嗎?”
竹枝枝也沒想太多,覺得是不是自己畫太快了,這次還特意放慢了速度。
“院門守着兩個大漢,看起來兇巴巴的,看穿着也是丐幫弟子。”少女邊說邊在花滿樓背上,輕輕點着,“屋子前面也有兩個人,其他的我就看不見了。”
君子忍不住轉身,將少女的手指抓在掌心裏。
“花神?”竹枝枝壓着嗓子喊了一句。
她的指腹溫熱,他的掌心滾燙。
一瞬間的接觸,像是火焰堆疊起來,溫度更高了。
花滿樓鬆開了手,他掏出摺扇,用冰涼的扇骨驅走自己掌心的熱度。
“沒事。”青年還能保持着自己的笑顏,道,“屋子裏面也有兩個大漢看守着,院子左角還有一條兇猛的狗,我們要進去,恐怕還不容易。”
院子那條狗,在少女視線盲角,她並沒有看見。
但狗的嗅覺,是很靈敏的。
就算他們能躲過人,也很難躲過那條狗。
竹枝枝抱着自己的膝蓋,垂眸想了想。
再抬起眸子的時候,少女眼裏的星河再度流轉。
“我有辦法。”
最後一絲日光,也忍不住墜落星河。
星河醉人。
酒也醉人。
只不過南宮靈帶來的酒,是為了自己喝的。
就算醉,也只有他一人醉。
他送飯來,也只不過是為了在其他丐幫弟子面前,做做樣子罷了。
等他喝完酒,任慈不管吃完飯沒,飯盒他都會收走。
至於剩下的飯菜,他會倒到盆里喂狗。
竹枝枝要等的,就是南宮靈走遠。
南宮靈一走,少女就冒出頭來。
她從屋子背後繞過去,繞到院子左角。
——那條狗所在的位置。
一隻雞腿,在大漢們吃飯的時候,悄悄順着牆角,落到了猛犬嘴邊。
猛犬自然不會考慮,雞腿為什麼會從牆角下來,有餐可加,猛犬高興着呢,連尾巴都擺了起來。
竹枝枝卻在這種時候,將綁着雞腿的繩子猛地一拽。
雞腿從狗嘴憑空消失,被她拋到了花滿樓手上的葉子裏。
從奪食開始,不過1.05秒。
狗嘴奪食,那還了得。
猛犬立刻就炸了。
猛漢聽到動靜回頭,就只有猛犬刨着牆亂叫。
“有人闖進來!”兩個猛漢當即拖着猛犬,追了出去。
花滿樓帶着那隻雞腿,跑了兩里路,拋到了一個斜坡下面去,再回去找竹枝枝。
——斜坡難下,能耽擱更長的時間。
在猛漢離開的同時,少女趴在牆頭,用一顆石子,將院子裏的花盆打爛。
花盆碎裂的響動,同時驚動了屋裏屋外的人。
這件事情做完,少女馬上又跑了,從院子外面圍牆,一閃身溜到屋子後窗躲着。
聽到屋子裏面的猛漢,也跑了出去察看情況,少女輕敲窗戶,從縫隙塞了一張紙條進去。
紙條被窗戶夾着。
它正面沒有多餘的廢話,只有一句:我是來救你們的。
任慈的夫人秋靈素聽到動靜,扭頭去看,入眼就是這幾個字。
她黑色面紗后的雙眼震顫。
是誰來救他們?
屋裏的猛漢,發現院子沒有人闖進來之後,便暗叫不好。
“幫主!夫人!”他們破門而入。
坐在床前的秋靈素慢慢轉身,道:“噓,莫要吵,幫主好不容易睡著了。”
看到屋子裏面的人還在,猛漢瞬間安定下來。
只要人沒跑,他們沒有失職就行。
任慈現在還是幫主,哪怕他們已經叛變,但面子還是會給的。
兩個猛漢抱拳,重新守在屏風後面的桌子上。
院外看門人,也一臉奇怪地站了回去。
無緣無故,花盆怎麼就碎了?
花滿樓施展輕功回來,將藏在灌木裏面的籠子提出來。
他對籠子裏面的小貓,溫柔說道:“抱歉,委屈你了。”
籠子被他打開,小貓鑽出來,軟着聲音叫了兩聲,在他手背上蹭蹭。
——似是讓青年不要掛懷。
“乖,去吧。”青年臉上掛着溫潤的笑,輕輕拍了拍小貓的頭頂。
小貓便通人性一樣,走了。
它跳在樹叢裏面,路過看門的人。
“原來是只偷狗食的小貓……”看門人嘀咕道。
在鄉野地方,貓吃狗食、雞吃貓食這種事情,實在太過尋常。
看門人瞬間鬆了一口氣,跑進去和裏屋的人說了緣由。
花滿樓腳步輕盈地轉入牆角邊,和少女會合。
“走,我們半夜再來。”竹枝枝拉住了他的手腕。
兩個人用比貓重不了多少的腳步,離開了這個地方。
“我們要回去丐幫總舵嗎?”走遠之後,竹枝枝拍了拍手上的碎屑。
“不了。”花滿樓搖頭道,“要是我們回去,少不了要解釋,再出來也麻煩。你和黑姑娘的戲,不妨繼續唱下去,反倒是不用多加解釋。”
少女沉吟道:“要是不回去,花神要在哪裏休息?”
“不着急,我們先去玩。”青年嘴角含着一抹笑。
“玩?”竹枝枝微微瞪大了眼。
花滿樓笑道:“沒錯,我們不僅要去玩,還要去最熱鬧的地方玩,讓很多乞丐都能看到。”
“哦……”少女心領神會,“我明白了。”
——做戲做全套。
只有這樣,才不會引起南宮靈的懷疑。
要不然,對方前腳出了洞庭湖山,他們後腳也出來了;對方剛回去不久,他們又回去了,豈非是不打自招?!
竹枝枝的眉毛挑了挑。
沒想到啊。
她以為暗戳戳皮的只有她一個人,原來她花神也是一樣的。
少女心裏莫名有點開心。
日光隱退。
天邊疏星淡月。
長街燈籠高掛,喧囂熱鬧。
“這邊的夜市,好像和上次在關中看到的不一樣誒。”竹枝枝彎腰看着小攤上的物件。
真有意思。
原來古武時候的玩具,也不少。
“每個地方風俗不同,夜市稍有區別,你若是喜歡,下次我再陪你看看別處的。”花滿樓溫聲說道。
“好呀!”竹枝枝語氣雀躍。
少女蹲在攤子邊上,挨個小玩具試玩了一遍。
她臉上洋溢着燦爛的笑容,彷彿手上的東西真的很好玩。
這副模樣,吸引了不少孩子前來。
當然,還有好幾個自命風流的公子哥。
只是少女不解風情,不曾察覺,也沒正眼瞧過對方。
君子反倒是對着他們大度一笑。
自命風流的公子哥,被對方氣度折服,自慚形穢,隨便買了幾個小玩意就遁走了。
——有這樣的人在,他們哪裏還有機會。
擺攤的老伯驟然賣出去大半個攤子的玩具,笑得見牙不見眼。
他將木製的魯班鎖,塞到少女掌心裏:“這個,就送給姑娘了。”
沒有給錢的東西,少女肯定不收。
花滿樓數出幾個銅板,遞給老伯:“多謝老伯的心意,只是她素來倔強,絕不收受他人一分一毫。您是小本生意,我們就不佔您的便宜了。”
看起來風度翩翩,斯文有禮的矜貴公子,這樣溫潤和善地說話,實在叫人不忍拒絕。
若是拒絕,難免要覺得不安。
老伯也是等人走遠了,才想起,不對,他又不是搶東西,他是送東西的……
見花神付了錢,竹枝枝才心安理得地拿着魯班鎖。
少女也沒有意識到。
為何其他人的錢,不能無故收受,若是花滿樓,便是順理成章。
竹枝枝沒有意識到,花滿樓自然也不會提醒她。
他將人帶到自家店鋪裏面,取了一樣東西。
“給你的禮物。”花滿樓將錦盒輕輕放到少女手中。
竹枝枝雙手接住:“給我的?”
“打開看看,喜不喜歡。”花滿樓笑道。
少女將蓋子掀開,裏面儼然是一支精鋼打造的鐵笛。
鐵笛身上還紋了葉子和蘭花的紋理,尾部墜着一枚玉佩,和花滿樓手上扇墜一樣,只是這枚更小一點。
“鐵笛是我找一位機關大師打造的,除了可以吹奏笛音之外,還能彈出利刃、發出暗器。”花滿樓溫聲笑道,“你身上有個武器傍身,也就不用總是問人借了。”
青年想起少女借的鍋鏟和掃把棍子,不由失笑。
他手把手地教少女應該怎麼用。
“喜歡嗎?”花滿樓含笑,微微彎腰問少女。
竹枝枝翻來覆去地看鐵笛,眼睛裏都快要冒星星了。
“喜歡!喜歡得不得了!”少女還是一如既往直白。
花滿樓忍不住笑,準備直起腰來,帶她去別的地方看看別的熱鬧。
他沒想到。
少女還能更直白。
腰還沒直起來,脖子就被一隻胳膊摟住。
吧唧。
臉上溫熱綿軟一閃即逝。
隨着消失的,還有脖子上的胳膊。
“謝謝花神。”
竹枝枝還在轉着自己手上的鐵笛,越看越喜歡。
她此刻完全不知道,有人的耳朵,已經紅得像外面掛着的喜慶燈籠。
半晌,君子輕聲笑了。
他們各自面上帶着笑意,並肩向外面走去。
突然,店門處橫空削來一劍。
劍鋒向著花滿樓的脖頸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