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無其二楚留香(14)
深夜,黑影。
流水聲。
竹筏一直向前飄着。
不需要多久,他們就要和黑影面對面撞上。
“不知前面的,是哪位朋友?”楚留香主動說道。
“朋友?我沒有朋友。”黑影這麼說道。
楚留香無所謂地笑了笑,似乎並不在意這個人的不給面子。
他說道:“那敢問閣下大名,不知道在這裏又是等誰呢?”
黑影道:“我叫中原一點紅,在這裏等楚留香。”
“哦?”楚留香的目光微微閃動,“不知道你找楚留香,是要做什麼?”
中原一點紅冷冷道:“殺了他。”
竹枝枝聽了他們的對白,幾乎要將白眼翻起來。
莫名其妙。
動不動就是殺啊殺的。
“不知道楚留香哪裏得罪了你,你竟然要殺他。”少女開口問道。
中原一點紅道:“我只是個殺手,僱主讓我殺誰,我便殺誰。”
“不管這個人是誰?也不管這個人是否無辜?”少女問道。
“不錯。”中原一點紅說完之後,便沒有再理會少女。
——對不相干的人,他向來沒什麼耐心。
“你是楚留香?”中原一點紅的眼睛,越過臉上帶着溫潤笑意的花滿樓,又越過四條眉毛的陸小鳳,準確無誤地落在藍衣也翩翩的楚留香身上。
楚留香摸了摸自己的鼻子。
他真有那麼容易認出來?
“沒錯,是我。”他笑着點頭。
下一瞬,中原一點紅便出了自己的劍,朝楚留香刺來。
他們此時的距離,已經很近。
在這麼近的距離里,要躲開這把劍,實在不是一件輕易的事情。
幸好。
楚留香雖然打不過少女,但也不是浪得虛名之輩。
早在中原一點紅劍勢起來之前,他便做好了準備。
等對方舉劍刺來,楚留香腳下一動,已將竹筏往後蹬去,而他自己藉著這力度,往上一掠,已是越過了中原一點紅頭頂,落在對方剛才坐着的枝丫上。
中原一點紅一劍落空,腳尖打在水面上,一扭身,重新衝著楚留香去。
兩人在樹枝的窄小空間裏,轉眼就過了三十招。
“劍勢迅疾毒辣,當得起‘搜魂劍無影’五個大字,不愧是中原一點紅。”楚留香躲過劍鋒,笑道。
“盜帥愛銷魂,月夜暗留香,你也不愧是楚留香。”中原一點紅長劍一頓,看着楚留香道,“你為什麼只躲着,不還手?”
楚留香摸着鼻子道:“用血肉拼搏,並非我所願,而且我向來覺得,要是事事都非要流血才能解決,豈不是太蠢了。”
蠢事,又怎麼能幹呢?!
他可不想做個蠢人。
中原一點紅冷冷道:“你這是不願意和我打?”
“哎,此事並非只是對紅兄,楚某是不想對所有人動手。”楚留香道,“練武為的是強身健體,保護他人,怎麼能是為了打鬥呢?”
中原一點紅舉劍:“如果我一定要你和我打呢?”
楚留香無奈道:“那楚某就只好躲了。”
中原一點紅不信,他冷然道:“難道你在江湖那麼多年,連一個人都沒有殺過?”
楚留香笑道:“楚某不愛造殺孽。”
殺人,非他所願也。
中原一點紅定定看了楚留香半晌,握着劍柄的手,鬆了松。
他對殺一個不還手的人,沒有半點興趣。
竹枝枝知道,下一瞬間,他就該收劍回鞘。
在此之際,夜色送來一首鏗鏘琴曲,似戰場上萬馬嘶鳴,戰鼓擂動,直聽得人熱血沸騰;沒多久,琴音幽幽一轉,多了幾分怨恨之意,似是國破家亡,山河草木俱凋零,悲乎哀哉。
幽怨憤恨,隨着琴音一層層疊加。
實在聽得人心裏難受。
中原一點紅的雙眼,也越來越紅,他通紅着臉,滿目悲憤地揮着自己的劍,朝楚留香刺去。
轉瞬之間,又是三十劍。
“紅兄?”楚留香滿目擔心地看着似乎已經癲狂的中原一點紅。
來了,來了。
竹枝枝知道,這是無花出來作梗了。
煩死了。
少女的臉頰鼓了鼓。
她對花滿樓道:“花神,我先去個地方,很快回來。”
花滿樓還沒來得及問上一句,少女已經跳上了河道上伸出來的枝丫,沒幾下,就不見了影蹤。
“陸小鳳,我跟去看看。”青年說了這麼一句話,也跟着飛掠而去。
被丟下的浪子,伸手也沒把人挽留住。
他無奈搖頭,協助楚留香將中原一點紅制住。
夜色溫柔。
它灑落河道,也籠罩一汪碧水。
碧水幽幽。
水上有薄霧,迷迷濛蒙。
一葉扁舟,在湖畔中央漂泊着。
星辰落入湖,給扁舟作伴。
點點星光在湖面閃耀。
湖上自然沒有橫生的枝丫。
竹枝枝已入了水。
當她入了水之後,身上的氣息,就和魚兒沒有兩樣。
就算是無花,也沒有發現少女的蹤影。
沒有月色,也有星子的點點光,照亮他那一張姣好的臉。
他的臉色變得像是玉一般。
煙水籠罩的無花,更是多了幾分出塵飄渺的意思。
無論是誰看了這時候的他,怕都是要被迷了眼的。
可惜。
少女不解風情。
她在水中遊動,懸在扁舟之下。
瘦長的雙手貼在船底,一掀。
整條扁舟,被她當成玩具一樣,翻了個底朝天。
毫無準備的無花,還不知發生了什麼事情,就落到了水裏。
撲通!
是誰偷襲他?
無花閃過這樣的一個念頭。
戒備剛起,一塊木板就砸到了他頭上去。
啪——
嗡——
無花感覺,自己就像是寺里每日撞擊的晨鐘一樣,整個人都嗡嗡作響。
竹枝枝看了一眼自己手中的木板,嫌棄地丟開。
什麼玩意。
也太不耐用了。
質量不行。
她隨手,重新拆了一塊船底的木板,砸了過去。
這一次遭殃的,是無花的後背。
無花一口悶氣堵在胸口中。
到底是誰?!
下手怎麼會這樣快!這樣狠!
他居然連擋的時間都沒有。
更別提是看清楚對方。
竹枝枝右手一出,木板報廢;左手便劈下船底,重新撈起一塊,砸過去。
如此反覆交替。
直到……
船底都被拆沒了。
竹枝枝頓了一秒鐘,思索到底要不要再拆點別的,招呼過去。
暈眩的無花,逮着了這個機會,朝水面一拍,向岸邊飛掠去。
他一心想着要逃得遠遠的,更是沒有回頭看少女一眼。
少女有些遺憾地看着那濕噠噠的白色身影。
唉。
她不應該猶豫的。
東西都拆了,還在乎拆多少做什麼。
忍痛賠錢就是了。
失策。
竹枝枝懷着懊惱的心情,慢吞吞游到岸邊去。
此時,花滿樓已經聽着動靜,尋到了這邊,攙扶着無花坐好;楚留香和陸小鳳也已經制服了中原一點紅,讓他冷靜下來,正準備朝這邊趕來。
中原一點紅不喜歡和別人來往,拒絕了楚留香同行的意見,就自行離開了。
今日是楚留香救了他,他自然不會做出恩將仇報的事情,繼續追殺楚留香。
星夜月難存,湖畔籠輕煙。
楚留香在看到無花的那一瞬間,臉上是掩蓋不住的驚訝。
“無花大師,你這是……”香帥看着對方鼻青臉腫,一身狼狽的模樣,有些不敢認。
這樣的無花,無論是誰,都不曾見過。
世人眼裏和想像中的無花,無一不是出塵絕世的。
絕不會出現這樣的狼狽。
“阿彌陀佛。”饒是如此,無花臉色還是平靜的。
至於內心是否平靜,那就不得而知了。
竹枝枝藏在花滿樓身後,只露出一雙眼睛,看着自己的傑作。
前額三個大包、後腦四個大包,鼻子已然青紫,一身僧衣破破爛爛,掩蓋了衣服下同樣凄慘的皮膚。
少女揉了揉自己的鼻子。
她已經十分克制,沒有讓對方流半滴血。
只不過……
她打的都是人最疼的地方,雖然不見血,性命也無虞,但得疼十天半個月才會見好。
楚留香看向花滿樓,道:“花兄,這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
花滿樓搖頭:“我剛來到,就見無花大師跌倒在岸邊,其他的……我也不清楚。”
“我知道。”竹枝枝從花滿樓身後,舉起手來,“這個……是我打的。”
“是你打的?!”楚留香和陸小鳳同時驚叫起來。
花滿樓雖有詫異,卻並沒有喚出聲來。
“你為何要打無花大師?”青年只是有些不解地溫聲詢問。
“唔……”竹枝枝垂眸。
這要怎麼編呢。
好難啊。
“我以為他是壞人嘛。”少女弱弱地說道。
這麼樣一個簡單的借口,實在是很難當作爆揍別人一頓的理由。
竹枝枝說出口的時候,心虛氣也虛。
可在場有三位聰明人。
聰明人有一個好處,就是能將邏輯說不通之處,全部圓過來。
花滿樓猜測道:“難道你以為,無花大師是故意引得中原一點紅瘋狂,刺殺楚兄?”
準確來說,這已不算是猜測,而是真相。
楚留香扶額:“這若是別的人還真不好說,可無花大師絕對不會做出這樣的事情。”
“誰知道船上的會是無花啊……”竹枝枝說這話的時候,更加心虛。
她是知道的。
她就是故意的。
看無花那幾乎要變成豬頭的樣子,她甚至想要放聲大笑。
少女的眼睛,四處亂瞟,誰的眼睛也不敢對上。
——說謊,真是折磨人。
少女的心虛,落在楚留香眼裏,倒是合情合理的。
畢竟無論誰打錯了人,都免不了要不安且心虛的。
更何況這樣一個心地善良的小姑娘。
“阿彌陀佛。枝枝姑娘既然是無心之失,又何必計較。”無花緩了一陣,總算是能做做樣子,站立起來。
他雖滿面青紫,身上氣質仍是出塵。
少女的眼睛轉了轉,從花滿樓背後露出頭來,建議道:“既然是我打傷了大師,還把大師的船給拆了,不如就由我來賠償好了。”
“不必了,皮肉傷而已。”無花道。
哪怕竹枝枝盛情邀請,無花最終還是和他們道別,獨自離去了。
竹枝枝有些懊惱。
難道是她想要借塗藥的機會,暗下黑手的主意,被對方發現了?
要不然,無花怎麼跑那麼快?
——逃命似的。
少女有些可惜地嘆了一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