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間溫柔花滿樓(31)
迷霧漸深。
月色被籠罩。
“花公子。”上官飛燕再次提醒道。
花滿樓的手,輕輕落在右邊的象牙塊上。
他的動作雖輕,可指尖已經發白。
汗水已經將他的裏衣打濕,黏在身上。
很不舒服。
可更加不舒服的,是他的心。
“花公子,不如我來吧。”春紅伸出手來。
青年的手,按了下去:“不用,我來就好了。”
竹枝枝深吸了一口氣。
陸小鳳走到花滿樓右手邊,將他的手腕抓住。
“花滿樓,還是我來吧。”浪子的語氣里,有幾分不忍心。
青年什麼都沒有說,只是慢慢鬆開了手。
陸小鳳的兩根手指,已經按在了象牙塊上面。
他捏着象牙塊,慢慢抬起。
燭火搖晃了一下。
忽地,陸小鳳手中的象牙塊,朝上官飛燕的臉蛋打去。
上官飛燕驚叫了一聲。
蕭秋雨就像是一道箭,馬上就躥到了上官飛燕前面,直接用他手上的大鉤子,將象牙塊鉤住。
——就像是鉤住一塊白豆腐那麼容易。
與此同時,花滿樓朝窗邊縱身飛掠,竹枝枝憋住一股氣,將自己往下一沉,一晃。
啪!
吊著的繩子已被獨孤方斬斷。
竹枝枝順着下墜力度和前晃力度,完美利用合力,讓右腳腳尖往窗檯底下一鉤,左腳腳踝往窗台上一別,整個人倒吊在窗邊。
她這樣的行為,實在是冒險。
一個不慎,足以將她摔下懸崖,變成肉醬。
花滿樓堪堪飛掠到窗前,將少女的腳踝抓住。
斬斷繩子的獨孤方,已往下一跳,像一隻鷹似的,落了下來。
他揮舞着手中的長刀,向竹枝枝砍來。
來得正好!
少女腰腹用力,舉起手,向著刀刃去。
“花神,抓穩了!”竹枝枝喊了一句。
她喊完這句話,刀鋒就擦着她的鼻尖過。
少女在虛空中扭轉身形,手掌斜劈在獨孤方的手腕上。
她的手腕順着劈砍的方向,五指一收,那把長刀,便落入了她的手中。
從上官飛燕喊下“斷”字開始,到現在,不過是三秒的時間。
卻令人感覺,彷彿過了大半天似的。
獨孤方手上刺疼,失去長刀之後,就一個展臂,落在了下層的屋檐之上。
花滿樓將少女往前一拉。
她的膝蓋窩,便已經貼在窗台上。
竹枝枝將自己上半身提起,半坐在窗檯。
花滿樓伸手握住她的手臂,少女便藉著力度,跳進了房間裏。
“你竟然還活着?”上官飛燕不敢置信地看着竹枝枝。
少女將長刀給了花滿樓。
她轉着自己淤青的手腕,笑道:“我總不能讓自己成為你拿捏花神的籌碼。”
上官飛燕冷笑了一聲。
“你們一開始,就是在反過來利用我?”她冷冷地盯着少女。
竹枝枝還在轉着手腕,聞言搖頭道:“我是真的沒心眼,這個教訓,我吃下了。”
絕不會再有下一次。
“這你就不懂了。”陸小鳳得意地挑眉,“我們的默契,難道還需要明言?”
少女用手腕的轉動,向花滿樓傳遞自己想要做的事情。
花滿樓則是通過臉上、手上的小動作,向他傳遞。
他們之間的心意,不必言表,已是相通。
上官飛燕冷眼看着少女。
陸小鳳和蕭秋雨、春紅的對決,毫無懸念。
浪子這一次可沒有憐香惜玉,直接就先把春紅給劈暈了,對上蕭秋雨。
兩人瞬息之間,就已經過了十七八招。
最終,陸小鳳不僅用蕭秋雨的鉤子,把他手上的鐵球給拆了,還用靈犀一指,將鉤子給折斷。
“廢物。”上官飛燕冷着臉喊了一聲。
蕭秋雨轉頭,那張已不像是人臉的臉,露出比秋日細雨還要悲傷的表情來。
“你……嫌棄我?”蕭秋雨踉蹌着,退了一步。
上官飛燕還是冷笑:“難不成你以為,我會喜歡你這麼樣的廢物?”
蕭秋雨凄然一笑。
竹枝枝看着眼前這一幕,原著劇情在腦海里閃過。
“不要……”少女喊道。
可蕭秋雨已經將斷掉的鉤子,插入了自己心臟。
有些時候,過於在乎一個人,那個人鋒利的話,是會變成劍刃的。
劍刃,也總是被自己握着,向自己刺來。
“秋風秋雨……愁煞人……愁……煞人……”鮮血從蕭秋雨心臟噴湧出來,他的呼吸,慢慢沒了。
竹枝枝將自己的拳頭捏緊了。
她紅着一雙眼去看上官飛燕:“他一直都在保護你,為什麼你要這樣對他?他本來不用死的。”
“這樣的廢物,活着本來也沒什麼意思。”上官飛燕臉上半點愧疚也不見,“死了,反倒是乾淨。”
“可他死了,你覺得還有人願意這樣去保護你嗎?”少女道。
她不明白。
一個人若是沒有心,到底是怎樣活下去的。
上官飛燕往後退了幾步,她警惕地看着少女:“難道你要殺了我?”
她知道自己的武功,是絕對比不上這裏的任何一個人的。
不管是誰要殺她,都很輕易。
“不,我要將你抓住。應該裁決你的人,不是我,是公義。”竹枝枝說道。
——還有那些死去的無辜人。
上官飛燕笑了,笑得嬌軀亂顫。
“公義?”她抬手,用手背貼着自己的眼角,“真是笑死我了,你居然還相信公義這種天真的話?”
少女不想和她廢話。
反派死於話多,正派亦如是。
她直接抬腳踩上凳面,一個翻身越過桌子,朝上官飛燕而去。
花滿樓在窗邊防着獨孤方,和竹枝枝打配合的,就只剩下陸小鳳了。
他們一左一右,朝着上官飛燕而去。
上官飛燕自然是躲不過的。
所以她沒有躲。
她只是往後又退了幾步,在少女和浪子的手搭在她肩膀上的時候,臉上露出個笑容來。
嘀——
蜂鳴聲從腳底下傳來。
竹枝枝將上官飛燕往前一推,壓住了陸小鳳的肩膀,不讓他動彈。
“枝枝姑娘?”陸小鳳不解地看着少女。
少女臉上神色肅然,像是面臨著什麼重大抉擇一般。
“別動。”竹枝枝沉聲道。
若是她剛才聽到那一聲短促的蜂鳴聲不是錯覺,現在腳下傳來的微微下沉感也不是錯覺,那她可以確定,她和陸小鳳腳下,有一個可以將這座樓直接移平的炸彈。
只是……
這不是古武時代嗎?
哪裏來的高手,居然能做出這種重量感應的炸彈來。
上官飛燕順了順自己散亂的長發,笑道:“陸大俠,我勸你還是聽竹姑娘的。”
她嫣然一笑:“你們腳下的,可是霹靂堂最新做出來的無敵霹靂彈,據說,一顆足以炸毀半座山。”
陸小鳳臉上的表情霍然一變。
“你瘋了?!”浪子叫道。
這整座樓可是有數百人在!
上官飛燕笑道:“我沒有瘋,不過你們很快就要瘋了。因為這個無敵霹靂彈,有一塊板子綁在上面,只要一邊失去了重量,就會馬上爆炸。”
竹枝枝道:“那還不簡單,找兩塊石頭壓住就好了。”
上官飛燕冷笑一聲:“你覺得會這樣簡單?”
陸小鳳皺眉。
花滿樓也握緊手中的長刀,抿緊了嘴唇。
“這無敵霹靂彈一旦啟動,一刻鐘之後便會爆開。”上官飛燕笑道,“現在已經不足一刻鐘了,要是你們不想要整座樓的人和你們陪葬,除非……”
“除非什麼?”陸小鳳已經急了。
上官飛燕冷冷道:“除非你們其中一個人,抱住這塊大板子,跳進長河裏面去。”
花滿樓聽到這句話,心裏已是一片空。
這一晃神,差點就讓獨孤方一爪將他手腕錯位。
陸小鳳除了苦笑,已經不知道還有什麼表情可以做出來。
“照你這麼說……”竹枝枝道,“我們幾個,是非要有一個人死不可了。”
上官飛燕道:“你這麼說,也沒錯。”
“可你怎麼知道,我們一定會怎麼做?”少女道,“難道你認為我們不可能拉着你一起死?”
上官飛燕臉色變了變。
她往後退了好幾步。
“原來你也是怕死的。”少女冷聲道。
她現在很生氣。
可是又不能生氣。
生氣會影響她的判斷和用力的精準。
想要將腳下的板子完全摳起,挪動到長河裏面,本就是一件十分困難的事情,何況還要在板子起來的一瞬間,就將兩邊按壓住。
少女的表情是冷的,但也是沉着鎮定的。
這種活,她倒是也算熟悉。
“你們還有不到一盞茶的時間。”上官飛燕提醒道。
她的臉上,終於還是露出了恐懼。
難道她想的不對,他們根本就不想要救其他人?
那她要怎麼辦?
上官飛燕的呼吸,開始急促起來。
陸小鳳咬牙道:“枝枝姑娘,你走開,我來……”
浪子話還沒有說完,就被一股大力推開了。
竹枝枝手上和腳上一起用力。
她在推開陸小鳳的時候,腳就已經踩了上去。
地板忽然彈了起來,少女一把抱住,用自己的腰腹和下巴將板子壓住。
“竹枝枝!”陸小鳳錯愕大叫。
花滿樓也顧不上獨孤方了,朝着少女的方向喊道:“枝枝?”
“花神,讓開。”竹枝枝快走到窗檯邊上。
時間已沒有多少了,她根本說不上幾句話。
她只能說道:“我會活着回來的,你信我。”
青年握着長刀的手,青筋冒了出來。
他不得不讓開。
時間所剩無幾,他也沒有把握能替少女去做這件事情。
板子要是沒按壓好,要陪葬的,將是整座樓數百人的性命。
花滿樓沒道理因為自己的心疼、不捨得,和一時的猶豫不決,用這數百人的性命來冒險。
竹枝枝感受到了花滿樓的痛苦。
那一刻,她感覺自己的心,似乎也泡在苦水裏面,被蒸熟了似的。
可她已沒時間多說什麼,她又長又直的腿踩在窗台上,一用力,人便往下跳去。
少女在半空之中調整自己的姿勢,爭取以最小的傷害入水。
落水之後,她也顧不上耳朵的嗡鳴,以及嘴裏冒出的血泡,繼續往下潛。
水壓可以幫助她暫時壓住板子,讓她爭取一線生機。
這是她唯一的機會了。
她半點錯漏都絕不能出!
花滿樓的左手扣在窗台上,微微顫抖。
獨孤方看準這時機,準備給青年致命一擊。
可他忽然就瞪圓了眼睛,倒在屋檐上。
獨孤方倒下以後,便露出後面一身雪白的人來。
“西門!”跑到窗檯邊看情況的陸小鳳喊道。
倒下的獨孤方順着傾斜的屋檐,掉落懸崖底下的長河裏。
西門吹雪抬眼往上看。
上官飛燕看着並肩在窗檯的花滿樓和陸小鳳,忽然露出一個笑容來。
她的飛燕針,已被她夾在手指間。
只要輕輕一甩。
兩個男人就會被她殺掉。
這麼算來,贏了這賭局的人,還是她!
上官飛燕嘴角上翹,眼睛卻忽然瞪大了,像是發生了什麼不可置信的事情。
咚——
她往後倒仰,撞碎了身後屏風。
陸小鳳原本想要回頭看看動靜的。
嘭!!!
大地震顫,連頂峰閣都跟着搖晃起來。
湖面忽然炸起了一朵巨大的水花。
水花高高濺起,打濕了窗邊的花滿樓和陸小鳳。
花滿樓再也忍不住了,他往下一跳,輕盈地落在屋檐上。
陸小鳳緊隨其後。
西門吹雪道:“發生了什麼事情?”
陸小鳳拉住西門吹雪,一路往下跳,也一路簡短地將事情說了。
西門吹雪聽完,夾緊眉頭和他們一起找了麻繩下了水。
陸小鳳還順道找了別的人來幫忙。
只是,他們已在水裏尋了一個時辰,卻連一片衣角都沒有發現。
花滿樓浮出水來,面色十分難看。
“七童……”陸小鳳忍不住這麼喊道。
青年那通紅的眼睛,發顫的身體,看得他滿是心酸。
“走水了!走水了!”
頂峰閣忽然之間吵嚷起來。
花滿樓不必看,他已經聽到了火焰燃燒時候發出的聲音。
頂峰閣頂樓,被燒了。
長河的濃霧還沒散去,煙霧又罩上一層。
明月退隱。
附近山林棲息的寒鴉,驚叫着散去。
枝葉抖動,彷彿在震顫。
也仿似在哭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