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第九章

這閨閣少女也不過堪堪見過司宣衍兩面,不過多因少女好顏色,是觀他相貌清俊冷然,氣質卓絕,總有那令人又怕又想接近的探索之感。

若此時朝露在,便是能猜着他主子是因如今着了似女男的素衣裝扮,將那一身生人勿近冷酷的氣質倒斂去了有七八分,才叫人忽略其他,眼睛裏就只能看見那令人心動的容貌了。

次日清晨,黛玉早起,由着素月伺候梳洗裝扮,才與虞文沁一齊出門,又與虞家幾位姑娘一同吃早飯。

飯畢用茶時,黛玉忽然想起來當日剛到榮國府之時,榮國府中許多規矩習慣與自家不同,頭一件便是在這吃食飲茶之上,她因父親自幼教導保養身體之道,慣常是吃過飯後過兩刻鐘再且吃茶,榮府里不同,飯畢就吃茶。

那日她不過神思之處又須臾的猶豫頓然,心中想的是這些習慣日後少不得都要改過來,免與給旁人添麻煩。

哪裏料想兄長當時即看了出來,不待她吃上一盞,即時回了老太太那些話,老太太聞得后,自然令她以身子為重,不必再改。

因是想起這一回,林黛玉此時亦慢了一步,那虞文靈看見,自發認為林黛玉不過一小戶千金,上不得檯面,卻連吃喝茶也需瞧着別人,十分可笑。她素是將那些非是都中之人稱作‘鄉下來的窮鬼’,更不把那些外地的官兒看在眼裏,林黛玉之前逆了她一回,她心中豈有放得下的。

想到祖母母親想讓自己日後嫁給司宣衍的,與林黛玉自然成了親戚,倒此時不把她彈壓治住,哪有臉面。

只是席間長輩都在,不好說話,她才先忍住了。

只到中午,虞文沁生日宴席上,剩些同輩,虞文靈豎眉冷笑道:“方才妹妹可是沒吃過那樣的茶?這原本不妨事,我家裏有的是,我與了兩盒子帶走,何必那樣沒見過東西一樣瞧着,惹人好笑。”

眾人面面相覷,不知她什麼意思,只是看出勢頭不對,這席間外人除了林黛玉,還有虞家旁的親戚家的三兩個小姐。

只見黛玉把筷著一放,冷笑:“你又有幾隻眼睛見到了,是四隻,還是八隻,我吃過什麼茶怎麼吃的,管你什麼事?不過是些茶,值得誰巴巴提出來一說,了不得的。”

虞文沁先不耐了,看着虞文靈,紅了眼眶,:“我這樣的好日子,又弄什麼,偏不讓我省一時的心。”

黛玉原本要起身走,奈何虞文沁說了這樣的話,這時走反而不好了,遂只好耐下心思。

虞文靈卻全然不顧她長姐面子,此時白眉赤眼的呵,“你護着她做什麼,倒不幫着我,她算什麼人?”

虞文沁簡直要被這胞妹蠢死,心下微惱,卻又不得不圓場,正要再說話。

忽然,不遠處另一桌走來一人,再一細看,竟然林家大爺,虞文沁總有些怕他,一時忘了言語。

卻見司宣衍走了過來,冷淡說道:“她不是你們什麼,卻是我妹妹,虞小姐且待如何?”

虞文靈如被人捂住口鼻,一句話說不出,臉頰漲得緋紅。

虞文沁生辰一過,司宣衍與林黛玉未再留宿,告別後自回了榮國府。

*

前頭說賈母吩咐王熙鳳要打發清虛觀那邊做一場法事,擇了日子,鳳姐兒風風火火着人安排去,老太太一早放話,家裏娘兒們都過去熱鬧熱鬧,到那日外人一概不準進去,那些大大小小的道士都請了出去,兩邊樓房都打掃鋪陳乾淨。

那裏有個張道士,原是當日榮國府國公的替身,曾經先皇也御口親呼過他為“大幻仙人”,如今現掌着道錄司印,之後當今念之前情又封他為終了真人,現今在這都中,王公藩鎮都稱他為”神仙“,所以不敢輕慢。

賈府中人亦常看他幾分面子,他倒會賣弄,假模假樣先回了賈璉,口裏說道:“原本該進去一通伺候,只是有老太太與眾位小姐都在,反而不敢唐突了。”

惹得賈璉直想啐他,到底還顧及他的老臉,笑罵了一句,領他進去拜見賈母等人不提。

一早說了今日清虛觀不接外客,只是沒想到榮國府出門這事又不知道怎麼傳了出去,那些親友近鄰少不得都派了管家或打發婆子媽媽來送禮,雞鴨魚肉果子點心珍碟等物,走一家又來一家,惹得王熙鳳口裏假作抱怨:“到這裏也沒個清靜時候,我原來還想着是個聽戲玩樂的。”

賈母聽了笑道:“原是打發你來伺候太太,或陪你幾個妹妹玩,你倒先想着作樂起來,活該有你不趁心的。”

把個鳳姐直歪在賈母身旁作弄調笑,“老太太心裏眼裏只有妹妹們,哪裏還看得見我。”

今日林黛玉穿着一身白色綉着竹葉片的斜襟衫,下面一條同色裙子,外面罩一件香芋色的小襖,兩隻手各戴一對小玉鐲。她卻是正挨着她哥哥司宣衍而坐,目光正落在司宣衍的手上看了一眼。

終究是讓司宣衍分出一點心思,垂眼問:“可是有事?”

黛玉搖搖頭,片刻又說:“哥哥,姨祖家,父親可曾知曉?”

姨祖家自然指的是虞家。

司宣衍不妨她問這個,念頭一轉,明白過來她問這話的意思,她在揚州住幾年,從未聽父親母親提起過京城的虞家,那些年裏節日,也從未見派送過節里往來。

只是自從來了都中,這才交往起來。

黛玉素性較之常人敏感多疑,此時恐怕也不為別的,恐怕是擔心倘或裏頭有什麼她不知道的忌諱之事,萬一得罪了,更不好。

他們都坐下樓上,下頭台上戲已經開擺,也就無人注意二人。

只聽司宣衍說:“以前不過是遠了才談了,勿要多思,且今後父親自有來往備禮的,看着罷。”

“既這樣還罷了,多謝哥哥解惑。”黛玉輕說。

司宣衍眼下亦正無別事,生性又素厭戲曲,唱得他頭疼,自然已經說了心么多,再多幾句亦無妨,遂接着閑話似的問黛玉最近讀了哪些書。

之前賈母寶玉都問過黛玉都了什麼書,黛玉先言讀了四書,后聽賈母說三春姊妹一向渾玩的只認幾個字不做睜眼瞎耳,她自來性情謹慎的,恐自己唐突,又恐人笑自己賣弄,后也跟着說自己不過認識幾個字。

這會兒在司宣衍跟前,卻無一點忌,認真回答:“程先生如今正講到孟子篇,只是我先前在家都是學過的,眼下跟着大家一起,只作複習之論,卻偶爾也有溫故知新之處。”

司宣衍向來知道林如海素疼林黛玉,曾也聞林如海說過此女聰穎異常悟性極佳不輸絕大男兒。在揚州時,兩三歲開蒙學請有名師教導,賈敏去世那年,延請一個名喚賈雨村的人給黛玉作西席,那賈雨村原來也是生與仕宦之族,到他這輩時,祖宗根基已盡,人口衰喪,只剩下他一人,后得人資助上京趕考,考中進士,升為知府,不久又被捲入一樁徇私貪污之案被革職。隨後遊歷揚州時,得林如海請去,做了林黛玉的老師。

由此可見黛玉與學業上的根基起點之起點與其他閨閣女子亦不大同。

“如今私下自己還讀着易經,尚書。”黛玉補充了一句。

司宣衍便提了一個問題與她解答,叫她分析。只見亦都答得十分自如,由可見平素是個認真的,興起之至,他便讓黛玉若日後讀到或頗多不解之處,只需記下來,或得空再來問他亦為可以。

黛玉內心觸動,她亦知道再說多感謝都不及自己內心一二分情緒,說多了反在二人中多生出生疏之感,豈不奇怪。

如此思忖須臾,且說了一句:“黛玉聽兄長之言。”

*

春種秋收,四季輪轉,恰如那纏綿涓涓細流向前涌,濤濤河水滾不停,亦如那白駒過隙,飛梭而逝。

轉眼,林黛玉並司宣衍已入都中在榮國府中住了六年有餘。黛玉已滿了十四歲,生得是玉質無雙,眉彎似蹙,雙目含情微光點點,兩靨生愁弱質風流,行動時嬌喘扶風,閑靜似嬌花照水。

尤令人見之忘俗,非言語能描述之。

這日,黛玉與探迎宜三姐妹一處與王夫人處請安,不妨王夫人那裏正見人,幾人略聽了幾句,原來是王夫人母舅王家來使送信過來,正商量計事,說的乃是原在金陵的薛家一下,那薛夫人系王夫人與王子騰一母同胞的姊妹,薛姨媽早年喪夫,薛家原領着皇商賣辦的差事,如今膝下養着一子一女,兒子學名喚作薛蟠,小女閨名寶釵。

聽說那薛蟠在金陵惹下人命官司,如今一家已經舉家往金陵來了。

黛玉她們見王夫人不得空,不好多留,就一齊退下一道往寡嫂子李紈處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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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樓]在閨閣養黛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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