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二月十二花朝節是林黛玉的生日,林如海這一回自是也趁此與她單獨備了生辰禮,黛玉心下萬般動容愈發思念父親不提。
因這是她在榮府的第一年生辰,雖則年齡小些,賈母卻一早吩咐了要與她治一桌酒席,叫來王熙鳳,親自出了五十兩,一時還說:“那日你叫人去外頭分撒些銅錢出去,你這妹妹是個弱的,也算替她積福了。”
王熙鳳豈有個不應之理,心下卻想,老太太疼林姑娘倒越過迎春探春她們三個,瞧着比着寶玉也不差。再說這些事她是承辦習慣的,算得了什麼,加之林黛玉年小,又不比要在外面大宴賓客,左不過家裏她們娘兒們一起熱鬧熱鬧,再說就算是外面的大宴,不是她大話她也不在話下的。
回頭鳳姐這般吩咐下去,在哪兒擺席,要什麼菜制,多少碟果子點心,上什麼茶水,林林總總,那邊廚房自然去準備。
如今管着宅里內廚房的是一位姓趙的,大家便都稱她為趙嫂子。
這頭她們廚房裏圍着大桌子,且正吃上午飯,只見大桌上擺着油淋淋的燒雞,脆皮八寶鴨,大條紅燒鯽魚,翡翠丸子鍋,各色炒菜,湯湯水水的好一大桌,竟比一般人家更吃得好。
十幾個人擦擦手不講究什麼各自尋位子上桌,亦沒個顧及,敞開膀子笑鬧吃喝起來。
酒菜過半,只聽那趙嫂子說:“明兒個仔細着,別作出什麼亂子。”
別人就笑:“您老也太瞧不起我們了,這才哪兒到哪兒,也值得拿來一說的,別說一個小姐,咱們這府里,大大小小主子算起來,哪年不要承辦十幾二十來個生辰,老太太的都不在話下的,左不過那些菜制。”
趙嫂子跟着渾笑了笑,跟着說:“誰還不知道,不過是瞅着二奶奶的意思,我們面兒上也該盡心些,林姑娘如今客居在這兒,老太太疼愛得什麼樣子,比做寶二爺一般,你們也靈活些。”
另有一人聽了忙說:“揚州的姑爺又送東西過來,這不年不節的,想是心疼林哥兒姐兒。”
趙嫂子剔着牙慢慢回:“江南最是富庶,林姑爺如今做着兩淮的巡鹽御史,那老話都說盡了,一年清知府雪花銀,林家只有這兩個寶貝,想是該疼成什麼樣子的,那兜里的銀子只怕花也花不盡了。”
眾人聽了此時心裏莫不是想着,日後對林姑娘很該再尊重和氣些,不說去討多大的好,到底也沒個去得罪人的道理。
這日清晨,黛玉穿戴整齊,先與賈母請安,之後丫鬟們上下都來與黛玉拜壽道喜,寶玉忙不迭的,第一個要送禮,因平素多見黛玉愛伏案寫字,竟送了一方硯台,乃說:“這是我前兒新得的一塊澄泥硯,送給妹妹使再好不過的。”
黛玉道了謝。
惹得賈母摟着賈寶玉直笑話他沒規律整日越發顛三倒四起來。
等吃過早飯,迎春探春她們也都來了,各自表了禮物,大體差不多,俱是一樣荷包扇子等物。
一整個半日宴席玩樂,吃酒看戲,好不熱鬧。
中午,司宣衍亦過來與黛玉祝壽,及至散席,司宣衍問黛玉是否要往揚州帶什麼,黛玉一聽,明白過來,哥哥是還要打發人回揚州的,不免忙說:“哥哥等一等罷,晚些時候我讓素月姐姐送過去。”
司宣衍點頭,又問了幾個日常問題,黛玉一一仔細答了,他方才離開。
紫鵑在屋子裏整理今日收到的壽禮,對了對哪些是誰送的才一一收拾放起來,雪雁捧着一卷畫說:“這是大爺送來的,姑娘這會兒子要看么?”
“素日說你是個憨的可見真是個憨的。”素月才進來就聽見雪雁這話,忍不住點了下她的腦門兒,一面幫着把畫接過一同展開。
黛玉早圍着,展開后,只見那畫畫的一處石頭崖,崖邊伸出幾支竹枝荊條,兩隻鳥兒棲與上頭。這卻是宋徽宗的竹琴圖。
遂站在跟前細細看了好一會兒,末了才親自收起來放好。
方晚些,黛玉寫好了一封信封上,交與素月,讓她拿去司宣衍,素月掀了帘子才要出去又被黛玉叫住,輕聲說:“別忘了帶些碎銀,瞧着天黑了,與二門那些婆子,別叫大家為難。”
素月一笑“我還不省得的,叫姑娘多餘擔心了。”說罷轉頭一徑去了。
那頭司宣衍自收下不提。
倒是內處上夜的婆子,晚見閉門之後一處喝酒耍樂賭錢,興緻起來,眾人忍不住閑話八卦:“咱們表姑娘不愧是詩書人家的大小姐,端是懂禮的,方才她身邊的素月丫頭不過叫我開會兒門,就給了一兩銀子,哎喲喂,該我今日走財運。說起來她雖沒了母親,但林姑爺還做着揚州的官兒,三年後不定升了調回來作京官兒,還有一個那樣出色尊重她的哥哥護着,比誰還差了,這般瞧着,咱們家三個姑娘倒是不如。”
此時其中一婆子聽了跟着說:“咱家幾個姑娘雖還小,這會兒卻能瞧出性子,東府的四姑娘先不提,就咱們家裏,大姑娘入了宮裏自然尊貴,三姑娘是個有脾性厲害欺負不得的,也是大小姐做派,唯有一條可惜不是太太肚子裏出來的,又攤上那麼一個上不得檯面笑柄一樣親娘,將來還不知是個什麼樣的造化。二姑娘卻是個軟面一樣的人,沒個主意,治得住誰?她那奶媽子見她又小又沒脾氣,是時常挪她的月例來使的,這事咱們誰不知道,偏偏誰叫她可憐,小小年紀沒娘了不說,大老爺又是萬事不管的,老太太上了年紀,這些小事哪個會拿去煩她,一個璉二爺雖然是她親哥,卻自己是個混玩的哪裏顧得上!”
“要說若是鳳奶奶多看顧一分也不至如此。”
“誰說不是。”
“二姑娘可見沒這個運呢!”
……
這些婆子嬸子們,嘴上沒把門似的,竟把這些閨閣的姑娘們作下酒的笑料似的調笑。
真箇叫人唏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