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對談
今天,天氣晴朗,風和日麗,萬里無雲,陽光和煦,如果不是周一,那就真是個完美的好日子。
莉亞·佩蒂特端着杯咖啡匆匆走進大樓,在踏進辦公室之前,藉著玻璃的倒影迅速把有些散的髮型打理規整。成為一個稱職的助理不容易,成為莎朗·溫亞德的稱職助理就更不容易。
倒不是說這位久負盛名的女明星私下裏難以相處,相反,莉亞在她身邊的3年裏,極少因為工作上的失誤而被苛責,最多也就是兩句帶着調侃意味、不輕不重的諷刺。
不過,即使溫亞德女士已經年過半百,但當她含笑盯着你看,塗著口紅的嘴唇一張一合,刻薄話彷彿也變得娓娓動聽。莉亞不敢承認自己第一次被批評時,臉紅里有一半是在害羞.
普通人真得很難不在莎朗·溫亞德面前自慚形愧。
不過好在最初的手忙腳亂過後,莉亞已經逐漸對這份工作得心應手起來。特別是莎朗·溫亞德在3年前其實就已經正式息影,現在一年大概只有幾個月會忙一點,其他時間莉亞每天都能快樂地提前下班。
“認真工作,認真工作。”小助理拍拍臉,跟辦公室其他幾個同事問好,坐在工位上打開電腦準備投入今天的工作。她忙了一個小時,處理了一些殘留的問題,其他的事情要問過溫亞德女士才能做決定。
就在她小口啜飲着咖啡,盯着電腦屏幕聚精會神時,本來明亮的視野突然黯淡,像是有人突然把窗帘拉上了。
莉亞不明所以地抬起頭,就看到一個陌生的高大男人正站在辦公桌前,其他同事都在用餘光偷偷嫖着這邊。
他穿着身深灰色西裝,款式介於商務與休閑之間,一頭黑色短髮,髮絲不怎麼服帖地翹起幾根,意外地柔和了有些冷峻的面部線條,灰白皮膚上,湛藍色的眼睛正自上而下地打量着自己。
“您好,請問有什麼事情?”僅愣神了一瞬間,莉亞馬上露出標準的商業笑容,站起身,卻發現自己和對方的身高差距明顯,自己要半仰起頭才能看到對方的臉。
那位男士說:“我叫萊爾,萊爾·維維昂納,是凡爾報社的記者。今天來,是想就息影后的事業發展問題,採訪莎朗·溫亞德女士。”
莉亞努力把背挺直,身高輸了,氣勢不能輸,微笑道:“不好意思,今天溫亞德女士並沒有接受採訪的時間。您可以在我這裏預約,我們會根據溫亞德女士最近的工作,安排一個合適的時間讓您與她見面的。”
她裝模做樣地翻開記事本找了找,說:“……大概得到下周了,您可以留下電話,到時候我再聯繫您具體時間。”
其實今天那位女士並沒有什麼工作,但作為大明星,總會有奇怪的人上門騷擾。助理的工作之一就是辨別哪些人是真得來談工作,哪些人是心懷不軌想幹些有的沒的。
那位男士,萊爾,並沒有如莉亞所想“知難而退”,相反,他微微傾身,湛藍色的眼珠一動不動地盯着眼前身材嬌小的女性,沉聲道:“請替我傳達,莎朗·溫亞德會同意見我的。”
他的語氣很平常,並沒有表現出急迫或者威逼,但就是這彷彿普通聊天的話,偏偏讓莉亞察覺到一股壓迫感。
小助理直視對方的眼睛,5秒鐘后又無法忍受似的移開,下意識盯着別的地方看。“先生,不好意思,溫亞德女士有別的工作安排。”她繼續拒絕,語調卻不如最開始的堅定。“如果您想要採訪她,您先留下電話預約,下周……”
萊爾將手輕輕放在桌子上,彎下腰,讓視線與莉亞處在同一水平面上。
他說:“請。”
男人的動作從始至終都很從容,連瘋狂的狂熱粉絲都見識過的小助理,卻莫名開始緊張冒汗,宛如3年前那個新人,手足無措且笨口拙舌。
從外表上看,萊爾除了身高超出平均水平,其餘方面完全是個普通人,臉也是大眾長相,丟到人群就認不出的那種,卻就有種說不出的氣勢,讓莉亞難以,或者說,不敢拒絕。
“先生,我們……”
同事們已經察覺不對,有的站起來想要靠近又在猶豫,有的在男人背後給她打手勢,“問”需不需要叫保安上來。
或許是察覺到莉亞的為難,男人出乎意料地放緩了語氣,說:“別誤會,溫亞德女士確實和我約定今天見面。”
“如果你有任何顧慮,為什麼不直接向她確定呢——她在辦公室吧。向她說明我的來意和名字,她就會明白……如果溫亞德女士表示不同意見面,那我馬上就會離開,絕不會讓你為難。”
“……好吧。”莉亞猶豫了半分鐘,終於還是決定將燙手山芋丟給老闆。她按下桌上的座機按鈕,下一瞬,莎朗·溫亞德的聲音出現在話筒里:“莉亞,有什麼事么?”
小助理盡量放穩語氣:“女士,有位先生希望現在與您會面。”她看了萊爾一眼。“萊爾·維維昂納先生,凡爾報社的記者,想要採訪有關您目前事業的內容。”
“——哦,是他啊。”溫亞德女士輕笑起來,好像察覺到自己剛做了件蠢事,被自己逗樂了。“抱歉,抱歉,莉亞,我忘記告訴你這件事了,帶他進來吧。”
莉亞忙回答“好的”,雖然對萊爾仍心存懷疑,但老闆發話也由不得打工人亂想,於是只能做了個“請”的手勢,說:“跟我來,維維昂納先生。”她帶着萊爾穿過走廊,推開溫亞德女士的辦公室門后,就自覺退下,把空間留給主人和客人。
萊爾·微微昂納踏入房間,腳下的地毯過於柔軟,踩在上面會讓人覺得微微陷進去。所有人來到這裏的第一時間,肯定會被那面巨大的落地窗吸引視線,然後才落到背對窗戶而坐的女性身上。
日光從窗外傾瀉而進,淡金色的光線流淌在同樣淡金色的頭髮上,讓每一根髮絲都反射出耀眼的色澤。莎朗·溫亞德化着淡妝,並沒有過分遮掩歲月在臉上留下的痕迹,但任何人都能看出,她身上沒有時間的過分苛責。
美麗不曾流逝,而是隨着年歲增長,轉變為另外一種形式,依舊在她身上熠熠生輝。
在來訪者說出任何一句話前,年長的女性輕輕舉起一根手指豎在唇邊,淡藍色的眼睛露出狡黠笑意。
“歡迎你的前來,萊爾·微微昂納先生,請坐。”她站起身,示意了一下待客區,對萊爾手中的槍視而不見。“讓我們一邊聊一邊喝點什麼吧——你要茶還是酒?”
萊爾收回打量房間的視線,暫時沒有發現攝像頭之類的拍攝設備,如果有,恐怕眼前這個女人會在他拿出槍之前就阻止。那麼剛剛“噤聲”的手勢,恐怕就是“有些話不方便直說”的意思。
“有意思。”他想到。沒想到即使是大明星莎朗·溫亞德,在自己辦公室也要被背後的組織監聽——或者,這個女人是在故弄玄虛?畢竟他一開始的打算是用槍直接威逼情報,這可比兩個人平等交流效率高多了,但如果有監聽設備的話,那自然不太妄為。
看來這場談話,暫且要按照對方的節奏來。
“茶,謝謝。”男人落在在沙發的中央,語氣像是商業會談時的熱情業務員,而不是將槍托抵在膝蓋上、隨時都能扣動扳機的可疑持槍人士。
不多時,茶葉特有的清香飄開,莎朗·溫亞德在萊爾面前放下一杯,也不管他到底會不會喝,自顧自地捧着自己那杯啜飲一口后才開口:“那麼,萊爾——我可以稱呼你為萊爾吧?
“息影的這幾年裏,我已經回答過許多次關於今後事業的問題了,最近才剛剛擺脫一群追在身後的年輕人——恐怕你今天來,在我這兒得不到什麼新鮮的素材。”
萊爾從胸前抽出張照片,正是安布魯傑家族覆滅當晚,從一大堆人像里抽出的金髮可疑人之一,話里故作調笑:“我得承認有些狗仔真得很‘新手’,連偷拍都會被人發現。不過您既然發現了,卻沒有處理他們或者就此捂緊行蹤。我是不是可以認為,您並不怎麼子在意有群人跟在身後?”
“身為我這個職業,這些再正常不過了。”莎朗·溫亞德微笑,茶水的熱氣在她面前裊裊升起,扭曲着消失在空氣中。“對這些人友善,就是對他們身後的報社友善,這樣做,才能更方便促成以後的商業合作。”
她的笑容無辜,說:“如果我對記者們的態度惡劣,想必你今天也不會出現在這裏。”
“您說得是。”他把照片按在茶几上慢慢推過去,嘴裏繼續說著客套話:“枯燥的問題問一百遍也不會得到新答案,不如問些別的……比如,您息影后,有培養新人的打算么?”
女明星只掃了照片一眼就答道:“沒有,我這個人獨來獨往慣了,沒打算自找麻煩。”她伸出一根手指,將照片拖到身前,又挪開一段距離。現在照片與她在同一側,但並不在相同的地方。
“如果想要學習表演,自然有專業的老師教導。如果貿然去搶別人的生意,是會遭人記恨的。”
萊爾心裏沒什麼誠意但嘴上誠意滿滿地感嘆:“那太可惜了。以溫亞德女士的演技和經驗,培養出的新星一定會令人印象深刻。”
“不過——”莎朗·溫亞德口氣一轉,手掌撐着下巴,饒有趣味地看着對方。“如果是你想要進入這個圈子,或許我可以幫忙。”
她端起茶杯輕輕搖晃,看着淡紅色液體在白瓷中打轉,意味深長道:“別著急拒絕,我砍人的眼光一向很准,萊爾你一定會非常適合這個工作。”
“既然你選了娛樂記者這條路,還有什麼方法能比親自體驗採訪目標的工作內容,能讓你更快了解實情呢?你永遠沒辦法分辨我們這種人話里的真假……真正參與其中,才能讓你最快的接近真相。”
“怎麼樣?”莎朗·溫亞德放下杯子,瓷杯在茶几上磕出一聲輕響。兩雙藍色的眼睛視線相撞,裏面俱藏着數不清、看不透的心思。“考慮一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