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公子，我們現在回去么？”小荷晃了晃手中的菱角蓮蓬。

晏清漫不經心往身後瞥了一眼，嘴角露出一抹笑意，搖了搖摺扇道：“時辰尚早，先找個茶樓坐一坐，打聽一下這左近有沒有什麼好的書鋪，一會兒去逛逛。”

小荷會意，笑盈盈道：“我看前頭就有間茶樓，正好歇歇腳吃點東西。”

主僕倆慢悠悠上了茶樓，點了一壺清茶，數碟茗點，喝茶聽書，吃菱角剝蓮蓬，坐了大半個時辰，才往書鋪去。

據茶樓小二說這附近最有名的書坊名叫集賢堂，是金華城最有名的書鋪，除了古今名人文集詩畫外，還有佛道儒典籍，各種雜書，甚至連最時新的話本也有。

晏清來到小二所說的集賢堂，果然寬敞明亮，靠牆四角擺着數個高至屋頂的大書架，磊着滿滿當當的書籍。

晏清挑了幾本史書，以及幾冊冷門的雜文遊記，結賬時便問書坊掌柜：“你們這可有什麼孤本古籍的拓本？”

掌柜的忙賠笑道：“公子來的不巧，原本有一套前朝幽蘭先生的蘭譜，只可惜一刻鐘前已被趙公子定下了，說好了稍後便來取。”

晏清微微挑眉，“不知是哪位趙公子？”

掌柜的忙道：“便是趙大善人的長子，江南名士，人稱‘趙孟嘗’的趙公子。”

話音剛落，門口一道溫和儒雅的男子聲音響起：“掌柜的，我來取書。”

掌柜的一喜，帶着小二滿面笑容迎了出去，拱手道：“正說起趙公子呢，公子就到了。”

晏清早有所覺，回身看向進門的年輕男子，微笑的神情頓時一凝。

只見他二十六七歲年紀，身着一襲寶藍色錦緞長袍，容貌俊秀，溫文儒雅，嘴角含着一抹笑意，看着便十分平易近人。

看到晏清主僕，趙公子眼中露出一絲驚艷，來回打量了兩眼，笑着拱手，“公子好風采，在下趙淞，不知兄台貴姓？”

小荷對上那雙溫柔多情的桃花眼，卻沒來由的身上一寒，不由自主地往晏清身後躲去。

眾人只當她是姑娘家害臊，也沒有多想。

晏清微笑還禮：“免貴姓晏，趙兄有禮了。”

看着對方頭頂衝天的黑氣，心下驚疑，這趙淞分明是凡人，怎麼周身的陰煞之氣竟比厲鬼妖魔還重。

趙淞渾然不覺，寒暄了半日，便豪爽的將古籍拓本遞了過來，“這蘭譜晏兄既喜歡，便送與晏兄了。”

隨着趙淞的氣息靠近，晏清靈台驀然一跳，識海中冒出一縷黑氣，原本清明的識海瞬間動蕩起來，且黑氣還有漸漸壯大之勢。

晏清頓時一凜，也顧不上寒暄，接過拓本，敷衍了幾句應付過去，匆匆離開。

此時新宅子房屋已煥然一新，器皿擺件，屏風，帳幔珠簾，極為雅緻。

不過此時晏清也顧不上細看，交代黃三郎小荷護法，便回到房中閉關。

晏清閉上眼內視，發覺識海中的黑氣已經壯大了許多，漸成瀰漫之勢。

原來樹妖姥姥雖死，識海中仍舊還有一絲殘留的意識，這縷殘念素並無神智，卻依舊影響着晏清的心神，原本清明的靈台魔念頻出，竟無法自持。

緊要關頭，晏清忽然想起前世心浮氣躁時誦讀經文可平心靜氣，如今又是神鬼當道的世界，經文對魔念應當亦有克制效果。

晏清前世自幼便隨祖母禮佛，因常年多病，也曾尋求宗教慰藉，熟讀佛道經書。

亦曾聆聽高僧大德，道家高功講道說法，道德經、清靜經、度人經，乃至心經、法華經等佛道經典皆諳熟於心，時常誦讀。

晏清初時是打發時間，後來成了習慣，倒也堅持了下來，多年下來雖沒法治癒她的病症，但確實有些助益，改善了她的心境，逐漸領悟了不少道理，讓她焦躁的心境平和了許多。

想到此處，晏清當即不再猶豫，盤足趺坐，雙手結印，默誦《摩訶般若波羅蜜多心經》。

晏清專心持誦，漸漸進入無我之境，沒有看見自己身上慢慢發出淡淡金光。

過了半日，識海中的黑氣退去，晏清才慢慢平靜下來，只是殘念雖已經被壓制下去，卻依舊沒法清除。

晏清皺眉，她早該想到的，這具身體雖然換了靈魂，但本體卻依舊還是槐樹姥姥的，百年來吸食了太多凡人血肉，魔性難除，今日被那趙淞的陰煞之氣勾動，才突然發作。

道門修鍊注重的是性命雙修，佛家則講究明心見性，性無命不立，命無性不存，二者說到底亦是殊途同歸。

若不早點除去這一隱患，長此以往，她的心性必然會受到影響，一旦靈台被污染，無法保持本心，魔性反噬，她便會步上原主的後塵，再次墮入魔道。

雖然這縷殘念暫時已被控制，但經書道卷到底只能壓制一時，非長久之計。

最妥善的方法，唯有渡雷劫化形，洗筋伐髓，脫胎換骨。

正好趁化形的機會利用九天神雷斬斷本體前緣，洗去殘留的魔性。

只是如今她的修為尚且不夠，連這幅幻化出來的形貌也是靠法力維持，除非另有機緣，否則想要真正化形不知要等到何年何月。

想到此處，晏清心念一動，掐指推算一番，才發覺今年是庚申之年，頓時一喜。

每逢六十年一度的庚申之年，七月十五的月光中便含有帝流漿。

帝流漿乃天賜之物，但凡草木成妖，必須受月華精氣，但非庚申夜月華不可，便是因其含有帝流漿。①

天地間唯獨人族得天獨厚，性命雙全，形神俱妙。

草木卻是有命無性，流漿有性，可以補命，不過此等機緣千百年難遇。②

帝流漿對妖怪而言乃是大補之物，吸收一夜的帝流漿相當於修鍊數百年。

只是帝流漿非凡間之物，除身具天賦神通者，普通妖鬼只能靠拜月吸收一丁半點，其餘皆會消散。

晏清卻記得玉葫蘆中有上古大妖留下的法門，專門吸取帝流漿。

想到此處，晏清當即傳音小倩等人暫留城中，心念一動，回到了蘭若寺的本體之中。

次日，便是農曆七月十五，中元節。

據說中元之日，地府打開鬼門，讓眾鬼回人間探望親人，有主的鬼回家去，無主孤魂只能遊盪人間，徘徊各處。

入夜以後，金華城內燈火通明，不少人早早便預備了冥衣紙錢，挎着籃子在路口燒衣。

還有人用素碗盛着瓜果米飯等祭品，擺在門前，施捨路過的孤魂。

新喪之家在門口掛起燈籠，為亡魂照回家之路。

有佛寺在河邊舉辦盂蘭盆會，大片河燈隨水流蕩，又有僧人以錫箔折元寶錠，沿路焚化，超度亡魂。

明月高懸，璀璨的月光如水般傾瀉而下，凡人肉眼不可見處，月華中無數形如橄欖的萬道金絲，累累貫串，垂下人間③。

晏清凝神運轉功法，夜空中皎潔的明月似有感應，隨着晏清的呼吸吐納，忽明忽暗。

片刻后，明月光芒大振，月華中的萬道金光盡數投入一株巨大的槐樹之中。

無數妖怪都在月夜下耐心等候，帝流漿一出現便各展神通，好不容易採集了一兩顆，卻發現本應消散的一大半帝流漿，卻盡數落入江南地界。

今夜鬼門關大開，無數地府陰差出來巡查，唯恐厲鬼鬧事，滋擾凡人，此時皆看到了這一幕，頓時驚愕不已，“這是什麼妖怪有此神通？竟然能吸收如此之多的帝流漿？”

唯有幾名修為高深的地府陰官若有所覺，看向金華的方向，感慨道：“看來人間又要多一位大妖了。”

“近年人間禍亂頻出，這位大妖出世，不知是福是禍。”

“是福是禍也與我們無關，咱們啊，只管死人的事，活人的事就交給活人去操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