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次日一早，黃三郎便駕了一輛華麗的雕花馬車在院外等候。

小蘭幾人迫不及待，早早便打扮一新，在門口翹首以待。

晏清才出房門，便見眾人眼巴巴看着自己，不禁失笑，打趣道：“就這麼著急？我看天色尚早，不如等晚點再下山。”

小蘭跺了跺腳，嬌嗔道：“大人明知道我們着急，還捉弄我們。”

晏清忍俊不禁，“知道你們着急，不過如今外頭陽氣正盛，你們修為尚淺，還是謹慎為上。”手掌一翻，掌心出現兩片青翠欲滴的槐葉，遞給兩人：“你們隨身帶着，可在十二個時辰內隔絕陽氣，不懼日光。”

小倩兩人大喜，忙道謝，小心翼翼接過，貼身放好。

至於小荷與黃三郎，兩人皆為妖類，並不懼日光，倒用不上。

臨行前，晏清忽想起一事，對玉娘道：“去書房的多寶閣上取一個黑色錦匣過來。”

玉娘依言取了過來，打開一看，卻是滿滿一匣子香袋荷包，顏色花樣各異，都十分小巧精緻。

晏清笑道：“這是我前些日子煉製的芥子袋，雖然不甚成功，但裝些常用之物還是比較方便，你們一人挑一個拿去玩，這次下山正好派上用場。”

她前些時日從玉葫蘆中學了煉製須彌芥子的法門，便收集了一些材料練手，打算煉製一隻須彌戒，只可惜一開始經驗不足，練出來的芥子空間都不甚成功。

最初煉製的十多個都只有尋常箱籠大小，到後面手熟了些，練的幾個品相才好些。

只是這些芥子袋空間還是太小，儲存物品也無法做到時間靜止，勉強只能算半成品，晏清用不上，便乾脆給小倩她們玩了。

眾人十分歡喜，玉娘挑了一個大紅綉折枝玉蘭的香袋，神識探了一探，發覺竟有五六間房屋大小，十分喜歡，笑道：“等大人須彌戒煉製成功，庫房裏的那些寶貝便可以挪個地方了。”

小倩素喜清雅，便挑了一個湖藍錦緞綉折枝梅花的荷包，小蘭小荷兩人也依着喜好挑了一個。

小蘭小荷性情活潑，才得了新鮮物件十分稀罕，愛不釋手地來回把玩，興緻勃勃商量着帶多少衣裳首飾，又將打算帶下山的金元寶分了，施法變成一個個小巧的金錠金花生，統統塞進了荷包里。

小倩卻想着下山怕有不便，往芥子袋裏添了許多家常物件。

一時收拾完，上了馬車，黃三郎待眾人坐穩，吆喝一聲，拉車的兩匹黑馬仰頭嘶鳴一聲，馬車瞬間騰空而起，飛速往山下駛去。

馬車速度極快，幾乎是縮地成寸，然而在車內卻感受不到一絲顛簸，桌上茶水都沒有灑出分毫，只依稀看外窗外的樹影飛掠而過。

馬車內十分寬敞，實際空間比外面看到的大了許多，案幾軟榻一應俱全。

軟塌在車廂後頭，十分寬敞，榻上鋪着柔軟的錦緞坐褥。

車廂右邊是一張梅花茶几，案几上還擺着一套精緻的紫砂茶具，四碟茶食並四色新鮮果品。

左邊車廂則是一溜大大小小的暗格，放着各色茶葉、蜜餞果脯、精巧點心，以及銀炭茗碗等一些家常吃食用物。

小蘭更是歡喜不已，好奇地打開各個暗格細看，歡喜道：“魯大叔真有本事，不僅建造房屋有一手，連馬車也做的這麼精巧。”

晏清也極為滿意，“不愧是魯班後人，魯全於這機關建造一道果然極有天賦。”

自從教給了他空間陣法，魯全的新想法便層出不窮，目前看來成果頗為喜人。

小倩提起紫砂壺給晏清斟了熱茶，笑道：“聽說這只是魯大叔的試煉之作，因大人這回下山，時間太趕才被玉娘拿過來暫用。

實際上魯大叔對此並不滿意，覺得有諸多不足，如今樓閣建造之事也都丟給了黃大他們，正一心琢磨着如何改造新車呢。”

小荷拿起一個大紅石榴慢慢剝開，笑道：“這樣更好，大人不是說日後要帶咱們外出遊歷么，有了這馬車，趕路可就舒服多了。”

說話時手上動作也沒停，不過片刻便挑了大半石榴籽出來，盛在白玉碟里。

石榴籽粒大飽滿，晶瑩如紅寶石，襯着白玉小碟煞是好看。

“大人嘗嘗這石榴，是蓮香姐姐前兩日送來的，據說是他們山上一棵數百年的老石榴樹上結的果，香甜得很。”

晏清捏了幾粒嘗嘗，果然清甜多汁，滋味極佳。

正說話間，馬車漸漸慢了下來，車身輕輕一震，落到了地上，車外傳來黃三郎的聲音：“大人，前面不遠就是金華城門了，如今道上行人漸多，咱們只能慢些趕路了。”

“無妨，不必着急，慢點也不礙事。”

晏清往窗紗外看去，此時正值朝陽初升，稀薄的晨霧四散在蒼茫的田野上。

道上是形形色色的行人，有挑着菜蔬趕早進城叫賣的，有推着獨輪木車送柴薪的，有挑着簸箕趕路的，還有騎着青驢送貨的，往來不絕，十分熱鬧。

道路兩旁是一望無際的農田，一些早起的老農正在田間勞作，遠處零星散落着數楹茅屋草舍，有的人家正在做早飯，炊煙裊裊，雞鳴犬吠之聲依稀可聞。

一條小河繞村而過，溪邊數名婦人正在漿洗衣裳。

一名牧童騎在水牛背上，吹着竹笛，笛聲清越，穿林而來。

眼前的景緻便如水墨畫卷一般，晏清看得目不轉睛，深深讚歎。

小倩小心翼翼伸出手，淡淡的金色陽光落在手心，溫暖舒適，常年冰冷的身體也似乎暖和了起來。

小蘭小荷常年被拘在蘭若寺，已多年不曾見過這樣鮮活的人間煙火，探着腦袋看着這一切，神色間滿是痴迷。

殊不知路人也在暗暗打量這輛馬車，只見趕車的壯漢足蹬皂靴，身穿藍布短打，身形魁梧，氣勢不凡，不像車夫，倒像話本里的遊俠。

拉車的兩匹馬更是神駿非凡，通體漆黑，竟無一絲雜色，便是不識貨的也看得出是百里挑一的駿馬，連馬鞍子都是鎏金的。

再看雕工精緻的紫檀車廂，馬車上的翠藍色錦緞車帷，垂着的珊瑚珠絡，松綠繡花戳紗梅花紗窗，小窗四周還鑲着彩緞，竟無一不處不精緻。

眾人越看越咋舌，單隻這輛馬車就夠在城裏買一座寬敞大院子了，也不知這馬車主人是什麼樣的神仙人物，便是王公貴族之家也未必有這樣奢華。

黃三郎耳力極佳，自然聽到了眾人的竊竊私語，哂然一笑，渾然沒放在心上，勒馬停下車，向道旁的一名騎着黑驢的葛袍老翁行了一禮，道：“老丈，借問一句，這城中最好的客棧是哪一家？”

那老翁年紀雖老，見識卻不淺，見黃三郎雖是車夫打扮，一身氣勢卻頗驚人，知道不是普通人物，忙答了一禮，道：“城裏最好的便是望江樓，雖然價錢貴些，不過他家房舍乾淨寬敞，酒菜也做得好，算是金華最好的客棧了。

壯士若想去，進城后右拐再直走，屋脊最高的那家就是，約莫一炷香便可到。”

黃三郎謝過，重新揚鞭上路。

不多時進了城，馬車行進越發慢了，金華乃是江南大城，其繁華熱鬧不下蘇杭，道上到處都是熙熙攘攘的行人，車馬往來，絡繹不絕。

臨街商鋪林立，有賣各色細果的糕餅鋪，有寫着南貨北販的雜貨行，還有賣紗帽襪靴衣裳的成衣鋪，道旁還有各種賣吃食玩意的小攤販，叫賣聲此起彼伏，十分熱鬧。

這一切都太過新奇有趣，小蘭等人看的目不暇接，感嘆道：“果然還是人間熱鬧，咱們山上什麼都好，就是太冷清了點兒。”

小荷笑道：“你不過是圖新鮮，真讓你住在這兒你又該嫌太吵鬧了。”

小倩看了兩眼外面的熱鬧市集，忽然又轉頭看着眼前恍若天人的女子，婉轉提醒道：“大人，您如今的模樣……一會去客棧只怕會有些不便。”

晏清一怔，低頭看了一眼，心想倒也是，確實有些惹眼。

想了想，伸手在臉上一抹，霎時間換了個模樣，身上的白色鮫綃裙變成了月白色長袍，手持一柄白玉摺扇，宛然便是一名弱冠之年的年輕書生，微笑道：“這樣如何？”

小倩頓時紅了臉。

小蘭吃吃笑道：“大人換了這身打扮，越發招人了，回頭不知道要惹多少姑娘傾心。”

晏清用摺扇敲了敲她的腦袋，“盡胡說。”

這廂黃三郎依着那老翁指的路，果然到了一處頗為富麗的客棧前。

門口的店小二一雙眼睛極利，見黃三郎生得高大魁梧，趕的馬車也是華美精緻，知道來了貴客，忙滿面笑容迎了上去：“貴客是打尖還是住店？小店備有乾淨上房和各色酒菜。”

黃三郎只說了一句住店，便不再多言，停好車放下長凳，在車旁垂手侍立。

小二見了這般情景，也不敢再多嘴，心下卻越發好奇了，舉目望去，頓時張大了嘴巴，半晌說不出話來。

客棧里的眾人見狀極為好奇，也抬頭望去，便見三名女子簇擁着一名俊美至極的少年公子走來。

那三名女子錦衣羅裳，翠鈿珠釵，皆是人間罕見的絕色。

那少年公子更是俊美無儔，一身月白色錦衣，眉目清雋出塵，恰如芝蘭玉樹一般，滿室生輝。

這三人一進來，原本喧鬧的客棧頓時鴉雀無聲，安靜的連一根針掉地上都清晰可聞。

小蘭環視了眾人一眼，見小二大張着嘴，頓時嫌棄地皺了皺眉，逕自到櫃枱前，敲了敲桌面，“掌柜的，備三間乾淨的上房，再把你們店裏的好酒好菜來一份。”

掌柜的到底見過世面，率先回過神來，忙站起身賠笑，親自帶了他們上樓，指着西首的幾間房道：“這是小店內最好的幾間天字號房，今早才洒掃過的，保管幹凈。

另外小店內菜品甚多，全上的話一時只怕來不及，不如客官們先選幾樣喜歡的上，只不知幾位喜歡什麼口味？”

小蘭看向晏清，“大……公子，您想吃什麼？”

晏清正饒有興緻地看着外面熱鬧的市集，聞言擺了擺手，漫不經心道：“撿幾樣你們的招牌菜上，清淡些便可，其餘的你看着辦罷。”

掌柜忙答應了，躬身退下。

小荷看着屋內的床鋪忍不住捂着鼻子，“地方倒是挺寬敞，就是這被褥味道也太重了，都快熏死人了。”

她是狐狸化身，五感比常人更為敏銳。

其他人也皺眉，不提晏清素來喜潔，便是小蘭等人也不習慣，這客棧的被褥都不知道多少人用過，哪裏還睡得下去。

小蘭等人自然不會讓自家大人受委屈，當即商量着重新收拾打掃一番。

好在小倩心思細膩，下山之前便已經考慮到了，在芥子袋裏裝了好幾套的床褥鋪蓋，床榻几案，甚至連浴桶也帶上了。

晏清雖已變換了身份，但還是保留了人類飲食與沐浴的習慣。

當下三人開始收拾屋子，小荷施法術將房間洒掃了一遍，小蘭連床帶鋪蓋都挪走，小倩再從芥子袋裏取出一張雕花月洞架子床，換上煙霞色纏枝紋輕羅帳幔，草綠緞面綉五彩花草紋的被褥。

三人一面收拾一面說笑，小蘭小荷更滿心歡喜商議着一會兒去哪裏遊玩。

晏清對此充耳不聞，神情凝重地看着城西趙府的方向，那處宅院上方雲氣氤氳，依稀可見一道五爪金龍的身影盤踞在上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