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青萍末 第二十九章 秋風清來秋月明

第一卷 青萍末 第二十九章 秋風清來秋月明

說完此話,女鬼身子前傾,張開血盆大口,露出儘是刀刃的尖刺,最後身形化為濃墨黑煙,沖向毫無半點招架氣勢的寧初一。

少年自嘲笑了笑,閉上雙眼,出師未捷身先死。

原來這座江湖遠到底比自己想像的還要險惡許多。

在這千鈞一髮之際,不知從何處飛來一柄飛劍,少年只聞“咻”的一聲,直直將女鬼殺伐盡數攔截。

癱坐在地上的寧初一緩緩抬頭,咧了咧嘴。

因為除了在場對峙的一人一鬼外,他看見又有一閑庭游步地走進野林。

一身青色錦袍也難掩年輕時的卓爾不群,目光炯炯有神,眉目分明,兩鬢微白直落背間,背後則是背了個巨大木匣,用大晉皇室獨有的棉布緞面包裹着。

令少年詫異的是,隨着青衣老者的到來,那欲將他除之後快的女鬼竟面色大變。

老者神色默然,瞥了眼那癱在地上卻仍緊握住木劍的少年,神色緬懷,不禁回憶起許多當年的往事,感嘆世事無常,當年舊友司馬睿駕崩,迄今為止短短五十二年,便足足有六人登頂帝位。

而自己卻為了爭奪大晉國第一劍聖的虛名,殺光了大晉江湖的所有名門精銳,令往後的大晉江湖陸續凋零,淪落個高處不勝寒的下場。

女鬼明顯是曉得老人身份的,麵皮還原成生前模樣,俯身撿起適才丟出老遠的油紙傘將其撐開,恨恨望了眼老者,色厲內荏道:“司馬南木,你我向來井水不犯河水,如今當真要為了這該遭天打雷劈的劍修而選擇與我為敵?”

老人笑了笑,即使面對這位惡名昭彰的山精野怪,他依舊從容依舊,只是輕聲說起了件題外話:“你來青林鎮半載,算上今天的,再怎麼說也殺了七八人,該停手了。”

已經恢復生前相貌的嫁衣女鬼神色陰晴不定,“司馬老賊,你我都是修道之人,當真要為這些個凡人申冤,當真鐵了心要攔我?”

月明而風高,一輪皓皓太陰高懸夜幕上,之下便是一人一鬼對峙。

夜風微涼,令身形不穩的少年心底微寒,而負劍老人則神色自若,一人一劍好似在這一瞬間融入夜色之中,身形縹緲,恍若天人合一,至少在寧初一眼中是如此。

反觀那位生前相貌當是極好的嫁衣女鬼,此刻也不再多言,能在這方資源貧瘠小國練成鬼修,自身怨氣必然是極重,若是單從雙方所呈現出的氣質而言,老人若能說是正道化身,那女鬼必然是邪魔外道,不外如是。

只不過將一切收入眼中的寧初一卻沒有輕易斷定老人的善惡之分。

嫁衣女鬼面色凝重,沉聲道:“司馬老賊,你故意封閉天機引妾身出來,意義何為?”

老人只是握緊了那把鐵劍,嗓音沙啞,緩緩開口說起了件不引人注意的往事:“柳青,當年宋文山留你一封書信就沒了往來,負心漢三個字他倒是當心無愧,只不過你當真就不關心他的生死?”

已經不知多少年沒被人叫完全名的嫁衣女鬼不由愣了愣神,連面容上都破天荒出現了些緬懷神色,只不過這副面容也只存留片刻便煙消雲散,她冷笑道:“不要在我身前提那人的名字!”

柳青自然是女鬼的生前姓名,至於這宋文山也不難猜出,當是當年那高中狀元的落魄書生。

這位守護大晉百年的司馬南木面色平靜,過了好久,他緩緩開口道:“今日風大,宜出劍。”

話音落下,老者單手持劍,一路小跑,攜着一縷黑色劍氣,直刺女鬼面門。

劍風橫盪,劍光四起。

女鬼見狀暗自咬牙,在短暫的怪異念叨咒語后,方圓百里一切漫無目的精怪倀鬼如聽聖旨般,皆化縷縷黑煙朝着野林吹來,最終形成幽暗黑霧盤旋在女鬼掌心。

女鬼揮掌而下,兩股黑霧直衝這位大晉國開朝以來便存世的司馬劍聖。

懸殊的實力差距,正如蚍蜉撼樹,縱然嫁衣女鬼使出壓箱底的實力,也不可傷老者半分。

司馬南木面色忽然有些難看。

砰!

女鬼受了重創,反而臉上帶着嘲諷笑意,她知道自己實力深淺,要殺那個不會用劍的鳳初劍修已是兩敗俱傷,更別提那極有可能踏入騰雲境的司馬南木。

雖說司馬南木一開始並未抱着劍斬嫁衣女鬼的想法,但這一劍遞出,也是實打實的用了七分力。

只不過這女鬼從一開始便沒想過螳臂擋車,反而藉著橫飛而來的通天劍氣,借力打力,身形倒飛而去,率先離開這個局,顯然聰明至極。

只不過在即將消散於少年的視線時,那女鬼忽然回頭,冷笑連連。

“小弟弟,我記住你的氣息了。”

半死不活的寧初一沉默不語,緩慢爬向離他不遠的楓樹,徑直靠着,終於大鬆口氣。

這位名叫司馬南木的大晉國劍聖收回視線,將佩劍收入鞘中,站在原地一動不動,到底是個護國修士,脾氣頗怪,對那少年置若罔聞,只是徑直走出野林。

說到底老者算不上純粹劍修,用的皆是江湖劍法,充其量也就是個用劍的暉陽境修士,興許是天性如此,如今一個純粹劍修就在眼前,老人也絲毫不感興趣,覬覦他人的道,又在修鍊上能走出多遠?

故而對這古書上所粗略記載的劍修,老人也只是掃了一眼,便飄然離去。

寧初一也是仰頭,心情低落,打量着這個扶風城內膾炙人口的大晉第一劍聖,他曾從李慕玄口中問出老者修為,實打實是修道第四境的暉陽境,只不過背後就沒有仙家宗門,說到底老人在外界山上修士眼裏,充其量只能算林間野修。

鄙視鏈這東西,不僅在世俗王朝有,在修行界裏,也不堪多讓。

眼裏故而對於一劍逼退女鬼這等作為自然不感奇怪,只是對自己這次一時心軟致自己大難不死行為而感到后怕。

回過神來,又是陣鑽心的痛,寧初一一手捂住胸口,以劍撐地從地上爬起,喃喃問道:“司馬前輩,什麼是江湖,江湖又在哪裏?”

月明星稀,一輪明月高懸夜幕,走出很遠的司馬南木似乎也是被少年這毫無厘頭的問題問得莫名其妙。

良久,老人才輕聲道:“江湖一直都是朝廷在意卻不被重視的地方,江湖二字簡單,可讓天下世人說明白易懂,他們也道不出個什麼來。”

說到這兒的司馬南木停頓了下,舉頭望明月,不知為何,忽然就想起了位已經逝去的故人,神色感傷。

司馬南木微微頷首,凝神朝着女鬼遁走的方向望去,搖了搖頭,伸出手指點向少年,接着又指向自己,輕笑道:“可在老夫看來,有人的地方,便是江湖。”

……

……

當清晨第一縷陽光照到山坡上一所黃土小屋時,屋內沒有任何動靜,有的只是老道人的陣陣鼾聲和早已起身的少年。

那位少年面上自始至終都沒有任何不耐煩的神色,想來對此早已習以為常。

雖然離弱冠年紀少了三歲,但歲月彷彿更眷顧他一樣,面色儘是滄桑,十七歲這個年紀,臉上本該是一副蓬勃朝氣,再不濟也是草長鶯飛,可這位少年,前後二者絲毫沒有,被替代的,是超出同齡人的冷漠。

少年姓顧名三,從小便沒見過爹娘,在襁褓年紀便被老道士撿起,名字之所以叫顧三,是因為在他前面,老道士還撿了兩個,名字便叫顧一顧二,只可惜早夭。

據老道士說,撿到他時,是在一年寒冬雪地里,說是生來體弱多病,若是遇不到老道士的話想必是死了,可惜遇到了,還說拉扯顧三長大可是花費了萬千銀兩的,二人非親非故,按照少年這種情況來說,長大后自然是要報答老道士的。

對於這一點,老道士每每詢問此事時,顧三隻是輕輕應聲,並不作答。

至於在顧三記事後,老少二人所行之事,莫過於是哪裏的大戶人家祖宅里不幹凈,要請道士做法,這時便有一老一小不請自來,原本那些達官貴人不相信,可見着老道士口吐明火、御劍懸空,也由不得他們不信,再加上老道士口口聲聲說不祛除冤魂便不收錢,這再怎麼看,也是穩賺不賠的買賣,更何況自老道士施法后,一陣時日裏祖宅還真清凈許多。

至於給的銀兩,能有祖宅的人家,自然也是爽快之人,也不願意為了丁點銀兩得罪這等“仙人”。

巴結還來不及呢。

只可惜那些祖宅里的冤魂是否祛除,也只有這對師徒二人明白而已。

有些事,雖說是你情我願的買賣,可有些東西,總歸是要在生命之上,就像些許大家閨秀總是將貞潔視作首位,哪怕是死,在這時候,總會有人站在道德制高點譴責他人。

畢竟隔岸觀火,總歸是比感同身受來的痛快。

一件事情的好壞,並不是三言兩語便能說清和定義,就譬如師徒二人去的那些祖宅,天下哪個人死後想要成為怨靈?

說來無非便是生前有對某人有極大怨念,極有可能是在殺父之仇之上,這類人,生前不好過,死後也要被過路只想積攢功德的道士和尚不嫌事大的只管除去,有些心惡的修士,甚至還滅其三魂七魄,永世不得超生。

這類人便該是這樣么?

顧三搖搖頭,他不這樣覺得,那位便宜道士師父自然也是這樣認為。

雖說師徒二人實在窮酸,可也不願意拿不義之財,故而在和那些大戶人家做的買賣中,多了份和冤魂的買賣。

其中可謂大有講究,道理不足為外人道也。

而這一趟青林鎮之行,正如顧三昨夜所說,老少兩人已經賺了足夠支撐三四年的盤纏,為什麼還要來這偏僻小鎮,找那嫁衣女鬼,做些不痛快的活。

更何況,在昨夜,這個鎮子,實實在在的死了個人。

一個活人。

想到此,顧三面色陰晴不定。

不知何時,屋內的鼾聲停了。

一道溫潤無比的暉陽,透過木屋,準確無比地照在老道人臉上。

信手推開木門,秋風迎面撲來,這位早已忘了自己姓甚名甚的老道人,只是望着遠處鎮子,喃喃道:“也不知李小子還認不認我這個爺爺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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