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青萍末 第二十四章 死道友不死貧道
劍客與劍修二者間只有一字相同,但對於山上人來說,前者充其量也就是個用劍的江湖人士,入不得眼,而後者便是三教修士人人噤若寒蟬的劍修,獨屬一脈,能被三教看上眼的修士門派,整個人間,也就堪堪這一脈而已,甚至哪怕如今劍修一脈如此凋零,三教對其的打壓也見不得少上一分,如此說來,劍修的含金量便不言而喻了。
只不過這些山上修士人盡皆知的東西,對於司馬昱來說,還是太過遙遠,因此聽過後只是一笑置之,只不過片刻後面上便掛着如沐春風的微笑,一雙眸子溫如止水:“子歸二字想來是令尊望小兄弟一生平安,莫要因眼前糊事而困在其中,人如其名,小兄弟生的一表人才,就不知再長些歲數會負了多少女子的心……”
話中有幾分真幾分假恐怕是連他自己也道不出所以然來。
寧初一神色古怪,欲言又止,他的要求其實並不大,一百兩銀子換一方小鎮太平。
鎮內那條尚未化形的妖物他仔細算了算,充其量修為也不過琴心境,退一萬步說,也絕對不會超過琴心境。
隨着小鎮那唯一的私塾先生偷偷離去后,雙方又陷入短暫的沉默,許久后,司馬昱選擇試探問道:“寧初一,你會武功?”
實在由不得他相信,換句話說,有一日一個還在書塾朗聲練書的孩子,背着把劍跑到自己身前,口口聲聲說自己是劍客,若是在自家長輩前過嘴癮也就罷了,可這位紫袍公子是什麼身份?
一國太子,且還是最有望是下一任的皇帝!
少年輕嗯了一聲,面對司馬昱依舊不驕不躁。
紫袍公子沉默少許,只是片刻后一臉平靜,親自走到寧初一身前,掏出個錦繡袋看也不看直接遞出,少年也毫不墨跡伸手將其揣入懷裏。
不過在這時,司馬昱瞄了眼少年背後的木劍,身體僵硬,舉棋不定。
良久,司馬昱面色陰晴不定,似乎還是不太相信,還是忍不住問了句:“你會用劍?”
早於司馬昱先一步下馬的敗家子聞此言,毫不遮掩地嗤笑一聲,“哪裏來的小娃娃,單單見到太子不下跪這一條罪名就足夠誅你九族了,還說自己會用劍?若今日站在這裏的是七公主,你怕是腦袋早都掉了。咱司馬太子大氣和善,還不屑和你這毛都沒長齊的小娃娃計較,念你是初犯,下不為過。”
其餘暗衛自始至終也不曾言語,只不過想來心頭想法大抵還是和這個愣頭青一樣。
司馬昱能做到深受底下平民愛戴,光掛着太子的噱頭虛名自然不行的,為人處世、臨危不亂缺一不可,據江湖傳聞他此行能帶十八餘人暗衛,是拿了朝廷中獨攬大權的恆溫的手諭,稍有點兒眼力見的哪會不明白這是大司馬在廢了當朝國主司馬弈后,給下一位接班人鋪後路。
回過神來,連身側只會遊山玩水的敗家子都能看出負劍少年的真實年齡,司馬耀又如何看不出?
用劍,那可不是擺在世人明面上的花拳架子,背着劍就能自稱劍客?大晉國哪有這樣的道理?
對於敗家子言語上的氣勢凌人,寧初一搖搖頭,不過萍水相逢,犯不着和他們說慪氣話,稍作思索,便提出一直藏在心底都不曾和寧缺談論過的疑問:“你是想說,京城出來的人,要高人一等?”
敗家子愣了會兒,接着再次嘲笑道:“哼哼,高人一等不敢說,可見識總要比你這土包子多得多,江湖武夫那點三腳貓功夫算什麼。你不就是貪圖那點錢財,小娃娃,我作為過來人還是提個醒,騙人這勾當以後還是別做。”
司馬昱平皺了皺眉,從小耳濡目染江湖世事的他,一直都將祖父視為自己畢生追求,從小便沒日沒夜練劍練刀,哪怕是恆溫的阻攔勸解也不理會,練了六年,卻怎麼也練不出個名堂,心灰意冷下才在恆溫遮掩下做個太子,先前那韓大夫提到祖父也就罷了,你實打實的敗家子也敢妄言?
他轉過頭沉聲道:“蕭青,你說話太重了,他還是個孩子。”
話音一轉,紫袍公子向寧初一歉意道:“寧初一,蕭青他這人心大,說話不帶腦子的,你別放在心上。”
“殿下所言極是,我怎麼一見到他腦子就轉不過彎,非要和他較什麼勁。”名為蕭青的敗家子一想也是,連忙拍了拍腦門,甚至都覺得這毛小子是不是上天派給自己的氣囊。
寧初一一個十二三歲的娃娃,他說是劍客,自己也是傻,跟着糊塗了。
少年點點頭,也不懊惱,他出來后才明白一件事,在外沒帶錢財不管是誰都寸步難行。
夜已深,寧初一不慌不忙,蹲下身撿了片樹葉,夾在二指間,凝神望了遠處十九餘人。
咻!
一道寒芒閃過。
眾人耳畔只聽見道輕微“擦”的一聲,殺招臨身人渾然不覺,葉子瞬間從蕭青喉嚨間擦過。
錚!
一聲悶響,蕭青身後的楓樹驚下一片楓葉,眾人所有目光定格在此。
蕭青愣了愣神,只覺得莫名其妙,他伸手摸了摸脖子,手上出奇地多些了粘稠液體。
蕭青活了二十幾載終於感受到害怕了,面色慘白,說到底他就是個只能吃喝玩樂的世家子弟,哪怕曾親眼見過那被大晉國譽為第一劍客的司馬南木,也只是嗤之以鼻,放着好好的皇位不當,非要學劍混個不人不鬼的模樣。
如今腦子卻炸開一個念頭......適才葉子若是再偏移一分,也許自己就真的斃命了。
司馬昱最先回過神來,徑直走到楓樹前,眼眸中充滿震驚神色,樹榦之上,這哪裏是顫抖一下?分明是入木三分!
摘葉飛花,以氣傷人!
他暗自心驚,能達到這個地步,父皇交由他管轄的十八餘暗衛皆能做到,可這等年齡……
紫袍公子不敢相信,這世間竟有如此天賦奇才……祖父司馬南木與這少年同歲時,怕不是還在為逃學抓螃蟹而編理由吧?
做完一切后的寧初一反倒沉默起來,這一點讓個憋了一肚子悶氣的垮刀暗衛,再也無法忍受,勃然大怒,猛地持刀大步走近,冷笑道:“三腳貓功夫也敢拿出來比劃,真不怕丟爹娘的臉!”
短暫的沉默后,寧初一面無表情驟然拔劍出鞘,也向前跨出大步,以劍指向暗衛,“我學的什麼,是我的事情。當然,你若要管……可以試試看!”
暗衛哈哈大笑,“你他娘真當老子是嚇大的?”
少年默不作聲,眾人都以為他心生怯意,卻不想寧初一接下來的一番話,讓二十餘人毛骨悚然,“口頭上的生死狀做不做數?”
扶風城到青林鎮這八十里的路程來,寧初一一直沉默寡言,心情低沉。
大晉國除去司馬南木一個修道人士外,江湖上武夫數不勝數,每隔十年的江湖大會上,為爭搶武林盟主一事更是鬧得不可開交,各自有理誰也不服誰,除了這些,自然也少不了血雨腥風。
相對天大仇的江湖人士雙雙簽下的“生死狀”白紙黑字那掉腦袋的事兒,江湖大會的小打小鬧就難免相形見絀了。
可說到底就算他們再怎麼內訌,對於這等自甘墮落為皇權賣命的“暗衛”,他們是打心底地瞧不上。
對於這個觀點寧初一一直不敢苟同,聽到是一回事,親眼目睹“暗衛”的嘴角又是一碼事。
暗衛嗤笑了聲,居高臨下看着寧初一,像是在看一個跳樑小丑,“早就想請教閣下!”
他並未試探,反而率先奮力抽刀斬去,殺勢洶洶,出其不意。
觀這氣勢,哪裏是切磋討教?分明是要對相識不過半刻鐘的少年下死手!
鯊魚皮短刀離少年僅有三公分,暗衛一喜,這種抹殺天才少年的病態邪念令他實在忍受不住。
天才這東西啊,不待在溫室,只會夭折的,想到此,他臉上露出抹淫笑。
清瘦少年神色自若。
下一刻,眾人只看到一道璀璨劍光劃過視線。
鯊魚皮短刀離少年僅有七公分,近在咫尺卻又動彈不得半分,遠如天涯。
暗衛面色驚變。
和司馬南木那妖人一樣的修道之人!
逃!
在十年前的大晉,有個皇帝和百位文卿之前心照不宣的規定,在官場上站得住腳的家族,只要許些銀兩,便能進宮裏謀求份說大不大說小不小的差事,自然這裏給的些許銀兩,自然不像黎明百姓所認知的幾錢幾文,計量單位該是以萬來計算,而這位出生名門,生來便是站在普通百姓頭頂的暗衛,求來的這個美差,其中便是夾雜了家裏關係,可謂順風順水。
從進了暗衛府至今,除去不敢招惹傀儡皇帝、太子司馬昱和那位獨掌皇權的桓溫外,皇宮內哪個見了不得給自己好臉色,這個已經十多年沒能感受過害怕的暗衛,心底忽然就想起六年前,那個在暗衛府外頂撞自己的年輕讀書人,與自己說了一大堆道理,例如什麼以權謀私、濫用職權,而自己回復他的話,大概內容是記不清了,但有一句話印象極為深刻,“這個世界,你個讀書人讀破頭了能讀出個什麼來?小子,拳頭硬,才是道理”,哪個讀書人的下場,暗衛只是重重踢了一腳便沒在管了,這算是放過他了,只不過後來聽說有個太監為了親近自己,將那個讀書人給喂狗還是餵魚了,反正暗衛不太清楚,生死咎由自取罷了。
暗衛一時間思考萬千,當時拳頭比年輕讀書人大,喂狗餵魚與自己眼中並不礙事,只不過如今碰到的這個少年,只是憑藉方才身手,他便知道可望而不可即這一說法,他忽然感到陣陣恐懼,想來多年前那個年輕讀書人的心底想法,便是如此了吧。
只能聽天由命?
暗衛心頭一冷。
為今之計,逃為上乘,自己二品官職,命喪於此不值得,毫不遲疑轉身就大步跑起來,眼見少年神色默然,他心頭一緊,緊接着趕忙轉過頭,似乎只要這樣,心底便能更安分些,下一刻往前方瞥了眼,那裏正站着個年輕暗衛,這個人他是知道的,去年剛滿弱冠便進了暗衛府,令他在意的不是這個,而是這個弱冠暗衛,家境貧寒,按理說是進不了暗衛府的,但具體了解后,結果令他一時獃滯,憑藉自身身手,不靠外物。
那也就是說,沒有人際網?
於是這個還在跑路的暗衛,加快速度,到弱冠暗衛身前時,突然便伸出手,做掌式,用力直接將其朝寧初一方向拍飛,終於鬆了口氣。
數息時間,暗衛已經遁走幾十步開外。
只不過下一刻持劍少年小步助跑,快得出奇,繞過弱冠青年,轉瞬迎來到暗衛身後,二話不說,身形躍起,一劍當頭劈下。
咔嚓!
暗衛甚至來不及反應,便被從頭到腳劈成兩半,死的不能再死。
“切磋”雙方就此“點到為止”。
司馬昱若有所思地點點頭,終於確定了自己先前猜測,看着少年的目光也多了些其他意味,爽朗笑道:“我今年二十有二,託大叫你聲小兄弟吧,今日天色已晚,趕明午時就麻煩小兄弟為我等帶路了。”
偏僻小鎮,月黑風高夜,最適合殺人越貨,也適合說盡不沾邊的鬼話。
術業有專攻,司馬昱在這方面稱得上得心應手。
如他所料,寧初一隻是稍作猶豫,便嗯了聲。
一方願打一方願挨。
寧初一轉過身,尋着鎮內客棧而去,留給京城眾人一個寂寥背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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