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8章 現實世界(三)
身份卡的異樣瞬間被時霧察覺,他用餘光掃了眼口袋,隱隱約約的紅光還不算太明顯。
黎辰眼神追着他的餘光過去。
心底一片瞭然。
周圍的喧鬧聲越來越大。大家無不外乎地都是在議論着,這孩子看上去漂亮又脆弱,細胳膊細腿的,怎麼看都不像個嫌疑犯。
他能幹什麼壞事啊。
這裏面怕不是有什麼誤會吧。
“你別這樣抓着他,孩子都哭了。”
“沒成年吧,好像就十五六歲,你得先把事情問清楚,別傷到人家。”
“你們護衛隊,都是有異能的,手上要有點輕重啊。”
時霧見周圍輿論偏向於自己,長長的睫羽低垂,眼尾暈出一片桃紅,一顆眼淚珠子掛在眼眶處欲墜不墜的。
“是么,我抓錯人了么。”
黎辰不為所動。
眼睛緊緊地盯着時霧,湊近了,比了比他口袋的位置。
“不跟我走,那你是要把身份卡拿出來,以證清白嗎。”
那雙漂亮的瞳仁抬起,那顆眼淚珠子也無措的墜了下來。
他的聲音細細的,可沒有再抗拒他。
“不,我,我跟你走……”
“好,有什麼話,跟我去車裏說。”
黎辰猜到他的反應,拿出手銬,眼神瞥向他嫩生生的一雙小手,“戴上。”
“先生,軍官大人,我,我我真的……就是個普通人。您是護衛隊的,您看着我,我難道還能跑了,不用戴這個的……”
黎辰不跟他廢話,不顧他的掙扎,憑藉著身高優勢如同拎他一隻小雞一樣,將他摁在車門上咔嚓一聲直接將手銬給他扣上。
扣都扣上了,也就作不了妖了。
黎辰稍稍鬆了口氣。
正要將垂頭喪氣的人帶走,人群里衝出來一個人高馬大的男人,嘴裏叼着煙,攔住了二人的去路。
“兄弟,不用這麼過分吧。首都區來的就可以這麼猖狂嗎。”
“他偷了你什麼東西,我替他還。”
咔嚓。
黎辰一瞬間掏出身邊的微型電子霧氣,動作快到周圍人甚至沒看清,眨眼間,槍口直抵着那人腦袋。
黎辰冷漠地凝視着他,“你要妨礙公務嗎。”
那人擺了擺手,慫了。
人群讓開一條路。
時霧低垂着腦袋,如同無依無靠的狗尾巴草,就這樣被一群首都區來的護衛隊的人帶上專門運輸嫌疑犯,如同鐵皮監獄一般的運輸車。
黎辰收到了來自首都區的短訊,軍部給他記了一功,直接將他提拔為臨時隊長。如果他和另外幾個也受了輕傷的護衛隊成員能夠順利將這個‘重罪嫌疑人’順利押送回首都區,另外還有功勛。
黎辰眼神深邃,將信號機收起。
重來一次。
他沒有選擇幫助時霧逃跑。
因此,從‘共同犯罪嫌疑人’,搖身一變,成了‘緝拿罪犯的有功之人’。
車裏一共坐了四個人,都是首都區護衛隊的成員。
他們都簽下了保密協議后,開始對時霧進行全身檢查。
“脫衣服。”
時霧睫毛一動,“不可以,我還沒有定罪,那就是合法公民,是人類,你們憑什麼侵犯我的個人權益——”
“好了小先生。在抱怨之前,我勸你先看看周圍的情形。”
時霧緘口不言,手指微微收攏,將膝蓋處的不了抓出幾道褶皺。
他將目光投向了黎辰。
可黎辰只是淡淡地將眼神撇開。
他幾乎要哭出來。
“我,我不脫。”
他驚慌失措又不得不隱忍的模樣莫名地讓另外兩個人十分有默契互相對視一眼,又憐惜,又似乎想看他哭得更多,充滿了矛盾感。
可他們好歹是訓練有素的軍人,那種念頭只在心頭閃過,又被強行壓下。
其中一個耐心又客氣地解釋道,“你誤會了,不是要你脫光羞辱你。是按照規定,你得換上囚服。”
“不然,我們怎麼知道你身上有沒有藏着什麼殺傷性武器呢,對不對。”
時霧坐在椅子上,抱住膝蓋,小聲呢喃,“沒有……沒有殺傷性武器。”
二人相視一笑。
“都是男人,你別緊張。”
“這樣,如果你實在不願意,我給你拉個帘子。”
明明是第一次見面的人。
甚至,還是軍官和嫌疑犯的關係。
可是他們似乎很容易對這種脆弱又柔美的小美人在不越過底線的程度上寬容一二。
“你別怕。”
帘子很快拉好。
“謝,謝謝。”
時霧鑽進了帘子裏,飛快把衣服褲子都脫了,換上寬鬆的囚服。
“怎麼樣,囚服……不會很不舒服吧。”
時霧出來以後看着那兩個人,很乖順地搖頭,“沒有,比,比我自己的衣服還舒服呢。不愧是首都區的東西。”
過分天真的話,教那兩個人眼神都柔和不少。
看樣子,是流落到十四區,吃了很多苦的孩子啊。
果然人漂亮穿什麼都好看。
就算是肥大過長的囚服也掩蓋不了那通身的氣質。
地面上他貼身的衣物,裏面還飄着淡淡的馨香,心想在十四區這樣香軟的小美人可不多見,他應該是用不起什麼名貴香薰的,這應該是體香。
還挺愛乾淨。
衣服陳舊質樸,裏面什麼都沒搜出來。
“你成年了嗎。”
“成年了。”
“怎麼會卷進這一場爆炸案,還被鎖定成嫌疑犯呢。”
另外一個軍官立刻咳嗽了一聲。
那個放低了聲音哄着時霧的護衛隊成員在隊友的提醒下,才發覺自己語氣里已經傾向於時霧並不是嫌疑犯。
這樣搭話,這對於一個押送犯人的軍官來說是非常不專業的。
“我,我也不知道。”
“我是今天剛醒的。”
那位被提醒的軍官揮動了一下時霧的身份卡,對另一個隊友說,“一點異能都沒有。”
“不可能吧。”
另一個隊友結果他的身份卡,錯愕地問,“你真的是個普通人?連D級異能都沒有嗎。”
時霧搖搖頭。
也是,他這麼瘦弱,哪裏像是有點異能傍身,能保護自己的樣子。
不對啊,那他怎麼可能和那一場爆炸有關係。
以他的能力根本就做不到。普通人在這種世界能活命都是走運了。首都區那邊的人怎麼下的緝捕令,也太荒唐了。
另外兩個人都露出疑惑又無奈的眼神。
肯定抓錯了。
“那個。”
時霧剛剛換衣服的時候手銬已經解開一隻,現在換好了,又得重新扣上去,可鋼鐵堅硬,他細白的手腕已經被摩出兩道紅紅的印記,“戴那個,很疼。”
他的聲音有些發啞,聽上去很是無助,“我從沒去過首都區,應該要很久把。那,那會磨出血的。”
還真是。
那手腕嫩生生的,像塊水豆腐似的。
才這麼一小段路,都給磨紅了。
“那……”
這時候,一直
坐在旁邊,始終一言不發的黎辰卻發話了,“戴上。”
時霧:“……”
“你是自己戴,還是我幫你戴。”
時霧咬住下唇,唇角下撇,看上去像是難過卻又忍着不敢吭聲。
兩位隊友互相交換一個眼神。
黎辰今天是怎麼了,格外地冷漠。
這人八成是被冤枉的,看上去已經夠害怕了,幹嘛還嚇唬他。
旁邊兩位護衛隊的人打着圓場,“還是戴上,戴上比較合章程。要是覺得疼,我給你裹一塊布包着……”
“……好。”
時霧沒有多說什麼,在黎辰的注視下,慢慢地將另外半邊手銬鎖上。再吃力地一點點把撕碎的布條裹在手腕處。
不是黎辰過分冷血。
而是旁邊兩個人……根本不知道他經歷了什麼。
他重活了一次。
所以他知道,這個人沒有異能不假,可是如果因此對他掉以輕心,將他徹底看做手無寸鐵的弱者,那就是大錯特錯。
——他有‘天賦’。
幾乎所有的‘天賦’的覺醒都會發生在異能者身上。所以,看到這個人普通人的身份卡后,第一時間都是對他感到放心,因為他只是個普通人。
沒有人會懷疑,他擁有‘天賦’。
包括自己。
天賦者被稱之為‘異能者中的異能者’,因為所有的天賦,都是針對‘異能者’,對普通人毫無作用。
而時霧的天賦。
是萬里無一的‘複製’,是遇強則強的,最具有偽裝性的頂級天賦。
“那個。”時霧的話打斷黎辰的沉思。
“我想喝點熱水,不知道,能不能給我熱一杯呢。”
他看上就一副很嬌氣的樣子,另外兩個人也不疑有他。
可是黎辰卻猛然眼皮一跳,目光緊緊地盯着那人。
“怎麼了……喝點熱水,也,也不可以嗎。”
——我想生火,你能不能幫我把煙籠住,不散出去呢。
上一局死亡前,那人狀似無意的話在他耳邊響起。
原來如此!
黎辰豁然站起,頓時明白過來。
時霧那個時候提出生火接水,是在試探自己的異能里是否能控風。
之後他故意提出殺沙蟲,也是為了看清楚他的異能強大與否,是否值得複製和搶奪。
黎辰的臉色忽白忽青,下顎緊繃著,看着時霧那張姣好的面容,久久都說不出話來。
他的每一句話,都是精心設計過的。
背脊都挺得筆直。
為什麼!
你是不是被元老院脅迫的,還是說,你有什麼把柄在他們手上,所以不得不為他們辦事。
我們……難道不是最親密的關係嗎。
為什麼說背叛,就可以背叛。
黎辰並不想做出對時霧不利的事情,他到這一刻,都不敢相信這個人會是滿心惡念的壞人。他想,一定是時霧沒有想清楚其中的利害關係。
如果可以的話,他也不想時霧落入到審判法庭,或者是首都區的任何一座監獄中。
他吃不了那個苦的。
黎辰陷入了痛苦與糾結,是否要乾脆放過這個人,讓他搖擺不定。
唯一確定的是,他這次完全沒有給他觸碰到別人眉心的機會,一路上都十分謹慎,他的過分緊繃和另外兩名隊友形成鮮明對比。
甚至睡覺要將手銬鎖在車邊上,限制嫌疑人的行動範圍,然後才敢斷斷續續地眯一會兒。
就這樣,經過三天的長途跋涉。
他們終於來到了首都區。
即將和審判法庭
的人交接。
車輛在行使在首都區荒無人煙的郊區。
下車時,時霧好像腳底被絆了一下,即將摔在地上,其中一位護衛隊的警員立刻上前去扶住他,而旁邊的黎辰立刻衝上來,將那警員推開,生怕他被時霧點住眉心。
黎辰的語氣有些僵硬,“走路仔細些,別摔了。”
時霧抬眸。
這一次,他的瞳仁黑漆漆的,如同流動的致命的黑色糖漿。
縱然已經被這個人背叛過一次,可被這樣一雙純澈的瞳眸直直地望着的時候,黎辰還是愣在當場。
馬上就到首都區了。
他,他會害怕嗎。
會為他做過的事情後悔,會求他放過他嗎。
黎辰喉頭上下一動。
如果他求了呢。
他放還是不放。
不放,他可是危險分子,就算是為了人類的安全,為了執政官大人的新政能夠順利推行,也不該放。
可是不放的話,他在牢獄裏……受刑罰,吃苦怎麼辦。
他是時霧的系統。
現在的時霧,失去了他幫助和保護,開不了任何buff,連1%的止痛都抵消不了。
他這小身板,受得住嗎。
巨大的矛盾感在他心頭不斷涌動。
越是靠近首都區一寸,越是煎熬。
“小哥哥,你抓到我的時候,說的777,是什麼意思。”
黎辰沒想到他忽然問這個。
“沒什麼。”他再一次挪開了目光。
時霧笑了笑,眸子純凈,無害又乖巧。
“你好像,一直在防着我呢。”
忽然間,熟悉的眩暈感襲來。
怎麼回事。
虛弱感攥緊他的心臟。
“小哥哥的異能。”
時霧聲音溫軟而平靜,眼底卻一片死寂。
“難道是,讀心嗎。”
不,不好!
黎辰想徹底逃開,可是已經來不及了。他餘光看到不遠處首都區的一遇,眼前開始漸漸模糊。
時霧察覺到周圍風夾帶着雷和火不斷旋轉,忽然像是隨手買了兩元彩票,卻中了十億頭等大獎一般,眼底浮出琉璃光芒。
“是爆破。”
“你是‘殺戮者’!”
耳邊火星聲音四濺。
“哈哈,竟然讓我複製到了‘殺戮者’。陸司鄢——死定了。”
不!
黎辰瞳仁陡然放大。
“你敢再刺殺一次,你……”
轟隆隆——
黎辰最後看到的,是一片刺目的火光頓時炸開。
……
“啊——”
黎辰滿頭大汗地驚呼一聲,驀然間醒來。
渾身都好似在抽搐一般,渾身都是汗。
炸死了。
他,他被活生生炸死了!
巨大的衝擊感似乎還緊緊攥着他的心臟,這一次死亡和上一次靜靜等死不同,對於五感來說簡直太過於震撼。
黎辰跑去車內地小洗手台上,用冷水洗了把臉。
“幹什麼,你做噩夢了,一驚一乍的。”
“快到首都區了,隊長,你可不能讓審判法庭那一群老頑固看到你這麼一副憔悴樣子啊。”
兩個隊友還在他耳邊喧鬧着說話。
他這是。
再一次,重生了。
不真實的感覺籠罩在他心頭。
這次他重生在了什麼時間,這裏是,去首都區的路上。
“還有多久到。”
“還有大概兩個小時吧。”
兩個小時。
這一次,時間竟然只往前兩個小時。
想到兩個小時后,自己就會被時霧奪走異能,和隊友們一起被炸死在首都區郊區外,他就渾身戰慄。
嘩啦啦。
黎辰再捧着冷水,用力洗在自己臉上。
因為上一周目,他對時霧過分警惕的態度引發了他的懷疑。
他誤以為他是精神系異能——讀心。
他被殺死在首都區郊區外,殺死在即將將這個人送進監獄的前一刻。
更糟糕的是。
他發現了。
時霧奪走異能,並不是害怕牢獄之災而想要逃離。
他從未放棄過對執政官的二次刺殺!
怎會如此!
黎辰眼底一片暗色。
腦子裏的一團亂麻在一瞬間都被快刀斬落,只剩下最後一個最最關鍵的問題——
‘條件’是什麼。
時霧使用‘天賦’的條件到底是什麼!
越是頂級的天賦,使用的條件越苛刻。
所以,黎辰一開始就用手銬鎖住他的雙手。因為他猜想,使用條件一定是食指精準觸碰眉心。
可是……竟然不是。
難道說,是只要身體接觸,就可以‘複製’。
不,不可能。
那就太逆天了。
像這種頂級天賦,絕對不可能是靠着身體任意接觸就能輕易完成的。他使用天賦一定有別的條件,只不過是被他隱藏得很好。
可是,不知道條件的話,一旦到了首都區郊外,豈非是只能像砧板上的魚肉,只能等着被這個人再一次殺死。
不。
絕對不。
“你怎麼了,你不舒服嗎。”
時霧聲音溫溫軟軟地,黎辰回過頭,發現這個人正用擔憂的眼神看着自己,瞳仁水潤,像只小狐狸,無比靈動。
黎辰一言不發地看着他。
緊了緊牙,“沒事。”
“可是你出了好多汗。”
啪——
黎辰打下他的手,“我說,沒事。”
“哦。”時霧訥訥。
“我有話,要單獨審訊。你們兩個先坐到前面去。”
“嗯?可是隊長,我們明天就要到首都區了。審訊這種事情,應該是交給審判法庭吧……”
“是軍令。”
黎辰是他們中年紀最小的,很少這樣斬釘截鐵地發號施令。很快,另外兩個人去了前座。
後車廂里只剩下時霧和黎辰兩個人。
一味的防備也沒用。
到最後,還是平白被殺。
再一次和這個人獨處,黎辰不再像前兩次那麼慌張無措。
他必須完全拋下對這個人的依戀和舊情。
才能在這個人手裏活下來。
不管,他是不是有苦衷。
不管,他是不是被脅迫。
不管,他是不是曾經和自己同生共死,相濡以沫的夥伴。
他現在都是狡詐的罪犯。
黎辰緩緩閉上眼睛,眼底的最後一點余情抹去。
這個人——
必須扭送至審判法庭。
“我是777。”黎辰開始自報身份,眼神誠懇。
“你還記得我嗎。”
時霧忽然間似乎很驚喜,“啊,是你!”
“嚇死我了,我疑惑了一路,你怎麼會知道777這三個數字。”時霧鬆了口氣,“可我看你也沒有來追問我,所以也不敢隨便問你,還以為你是有什麼精神系異能,比如讀心術什麼的呢。”
“沒有。我,我只是有
點混亂。我總覺得你想像,可又不大敢認。我還想,如果你真的是,我該怎麼辦。”
時霧吸了吸鼻子,“你也覺得,我是嫌疑犯嗎。”
“因為我的身份卡變紅了,所以,你也覺得我是壞人,對不對。”
黎辰緊了緊牙,下顎綳得緊緊的,“我當然相信你是被冤枉的。”
時霧眼神里分明有些害怕,又好像因為他的話重新燃起了一點希望。
“真的嗎。”
“嗯。”
“你只是一個沒有異能的普通人,怎麼可能製造得出那麼大一場爆炸。我想了很久,雖然我作為軍官應該將你押送到首都區,可是,作為一起並肩作戰的夥伴……”
“我,我實在不忍。”
時霧聽了,眼睛也一圈圈發紅,“統……沒想到,到頭來,還是你會保護我,相信我。”
“聽說,聽說審判法庭那邊,是會嚴刑逼供的。”
黎辰道,“要不要,我幫你逃跑。”
只要不暴露他的‘天賦’,短期內,雖然也許會吃一些牢獄之苦,可證據不足,不一定會被審判法庭定罪。
總好過讓他逍遙法外。
一而再,再而三地‘複製’別人的異能,不斷去刺殺這個位面的最高統治者。
他有他的責任,有他的嚮往。
《新人類公約》必須推行出去,執政官大人,他也必須保護好。
他眼神漸漸晦暗,喊出久違的稱呼,“宿主。”
“讓我幫你,好不好。”